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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邺城(三)

    “田忌赛马听说过吗?”

    王德元愣愣点头,却见月明指了指他,“下等马。”

    又指向石羯部的那个壮汉,“上等马。”

    王德元蓦地明白了她的诡计,惊道:“咱家不去!”

    月明正色道:“殿下有伤在身,公公难道不该为他分忧?”

    王德元更委屈了:“咱家也有伤在身。”

    他顾不得要脸,指向后臀,“昨日才被那样大一只蝎子蛰了,况且这里的闲人不止咱家一个。”

    “闲人?”月明四顾一圈,几乎失笑:“公公是说阿宝?”

    王德元不作声。

    月明拿出一颗丸药递给江枫,一面对阿宝眨眼道:“阿宝可愿意代殿下上台?”

    阿宝认真想了想,点点头。

    王德元偷觑着这边的动静,见阿宝答应了,终于长舒一口气。

    却听月明遗憾道:“可惜你虽愿意,小宛人却不肯让女子上擂台。”

    江枫拧开水囊,遮住唇边的笑意,将丸药服下。

    王德元登时站起身:“既如此,咱家也算不得男子。”

    月明又排出银针,顺着江枫手上的穴位下了几针,不紧不慢道:“这倒是无妨,小宛的规矩只说女子不能上台,并未将公公排除在外。”

    王德元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月明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公公不必如此,本就不指望你赢,不过是去台上挨两下打而已。”

    王德元皱起脸,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不过是挨两下打?那汉子碗口大的拳头,只怕连大虫都能打死,何况是他?

    江枫自觉伤处的疼痛少了些,精神也好了不少,起身疾步过来,淡声向月明道:

    “走吧,莫再拿他取乐。”

    王德元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原来不是真要他上场,放心之余升起怨念,这村医当真可恶!

    月明却没有起身,反而疑惑道:“走去哪里?”

    “擂台。”

    月明拽住王德元的胳膊,一边对他道:“听到没?去擂台。”

    王德元只是不动,江枫这才明白月明并非玩笑,而月明也蓦地反应过来江枫的意思。

    “你还是要上场?”

    江枫“嗯”一声。

    月明的语气凉下来:“我只有一句话,上场可以,除非你舍了这条命。”

    王德元察觉到这次的气氛很不对劲,这村医似乎是真的动气了,他悄悄起身,在马上溜走和趁机看戏之间艰难抉择。

    江枫却在这时开口:“本王以为方才——”

    “你以为什么?”月明注视着他的双眼,“你以为我真是神仙?方才不过一颗丹药,几枚银针,你就能立刻上台同那些人拼斗?还是说,时至今日,你依旧不信我?”

    今日他拉开阿什那那张铁胎弓已是勉强,方才的丸药也只不过能稳住一时,到了夜里疮口还需再度处理,他却还异想天开上台与人拼斗,真以为自己时钢筋铁骨?

    月明其实知道,江枫并非不相信她的为人,只是他万事追求稳妥,不愿兵行险着,所以即便知道要耗损身体,也要咬牙一试。

    一如当日在崇州破刘琛之兵。

    “一路同行,互信互助,相互扶持。五殿下昨夜立的誓,今日便忘了?”

    他这般近乎顽固的事必躬亲,还算哪门子互信互助?

    一连串逼问之下,王德元觉得有些不妙,抬脚正欲开溜,却被江枫一把拽住。

    “你让本王如何信你?就凭他?”

    江枫松开手,王德元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委屈极了——他可从没答应要上场啊!

    抬眼看到江枫的背影,在一地枯黄颓败中,孤寂又寥落,王德元到嘴边的话不知怎的又吞回了肚子。

    似乎是为了收敛情绪,江枫停顿一瞬,换上淡漠的语气:“本王说过,崇州输不起,哈奈尔部的人底细不知,你如何能保证一定能胜过他?”

    “哈奈尔部离崇州最近,染疫也最为严重,此番派出世子,想必也不会为难。”

    月明说着扶王德元站稳,反问:“况且,你有伤在身,就能保证一定得胜?”

    “本王若上场,自当竭尽全力。”

    “那么,我也一样。”

    朔风拂过干涸的河床,天光落到枯草地上,许是立得久了,胸前的疮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江枫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颗中通外直的心里生发出来。

    一路同行,互信互助,相互扶持。

    纵然昨夜月明戏称无法许下相同的誓言,但他知道,她其实是个认真而坚定的人,不愿亏欠旁人,也害怕被人辜负。

    他沉默了许久,月明只当是默许,已经推搡着王德元往围场去了,江枫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这么多年,战场上刀光剑影,他也曾遇到比今日凶险百倍的绝境,四顾无人依凭,脚下悬崖峭壁,而肩上还担着一州的生民。

    一步错,一州覆灭。

    无法倚仗别人,还要让别人倚仗,他只有强令自己冷静,冷静,而后尽力向前。

    因此在崇州,他是朝廷的五皇子,是守土安民的平麾将军。他以严苛的规矩克己,也拿冰冷的律条待人。令人敬若神明,也令人退避三舍。

    自朱老将军战死,这般枕戈待旦的日子他不记得已经过了多少年,一刻不敢懈怠,一刻不能懈怠。

    可今日有人接过他肩上的担子,同他说:“我也一样”。

    远处热闹起来,江枫闭上眼,不住叩问自己,是要相信她那个分明拙劣而无甚胜算的所谓计谋么?

    他看到王德元已经被撺掇着走进围场,月明神秘兮兮递给他一颗丸药,何七抱臂在一旁讷讷无言,阿宝踮起脚尖不住张望,围观者爆发出阵阵哄笑。

    答案也从浓稠的雾霭中浮现出来,委实可惊。

    他愿意。

    ——

    擂台上,石羯部的汉子身躯凛凛,两眉倒竖,眼射寒光,对面的王德元则两股战战,失措张皇。

    两相对比之下,恍若健硕的黑熊遇到痴肥的绵羊。

    石羯部的首领冷哼道:“使节派出此人,莫非欺我石羯部无人?”

    月明摇头:“我等前来换骑兵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大人的部落若愿意借兵,我们便是派一孩童也可得胜,若不愿借兵,便是定远将军来此,恐怕也难过关。”

    阿什那听了轻蔑一笑,中原人就是会狡辩,横竖怎样都是她有道理。

    说话间,台上的汉子已经双手抓住王德元的两肩,霎时天旋地转,王德元紧紧拽住那汉子的胳膊,轰的一声响,他被重重砸在地上。

    什么混元丹能止痛,村医欺人太甚。这是王德元昏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台下响起小宛人的喝彩,按照小宛的规矩,相搏者令对手膝盖以上任何部位触地即为获胜,台上的汉子却走到王德元身边,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提起来。

    月明当即起身道:“大汗,事先已经说好,点到为止。石羯部已经获胜,这是何意?”

    绰达亦颇为不满,冷眼扫过去,石羯部的首领才示意将王德元放下。

    众人立即拥上前,那汉子打得不尽兴,不悦的目光扫过人群,定在外围的月明身上。

    阿宝领人将王德元搀下来,又在远处比划着告诉月明:“吓晕了。”

    月明略松了口气,随即被擂台上的两人吸引,接下来的两局都不能有失。她一心扑在相搏上,并未注意身后那双阴狠的眼。

    江枫默默走上前,似是不经意间,正好挡住了那两道不善的目光。

    石羯汉子张望了一会儿,见月明被护得死死的,连根头发丝都见不着,狠啐了一口,只得朝擂台看去。

    台上何七已经脱去了外袍,上身只剩单衣。乞颜部的汉子干脆连单衣都脱去,只着半袖坎肩,宽阔的胸膛和精壮的腰背皆袒露在外。

    两人以头相抵,互相抓握住对方的手臂。

    一声鼓响,乞颜汉子发动了进攻,何七退后几步,立时被抵到擂台的边缘。

    月明的心悬起来,何七的刀法虽使得炉火纯青,这般贴身肉搏却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正当要被抵下看台之际,何七右腿虚扫,那乞颜汉子闪身要避,趁着这个空挡,何七挣脱束缚,同他拉开距离,疾步跑去擂台中心。

    那汉子吃他蒙骗,怒吼一声,张手便擒,何七提气左闪右避,几招下来,那汉子一时擒他不住。

    台上战况焦灼,台下看客也憋着一口气,旷野之上竟只余呼呼风声。

    若要得胜,躲避不是办法,需得主动出击。

    月明凝神观察他每一个招式的变化,眉头不觉蹙得越来越紧。

    “想好了?”江枫淡声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月明紧张之余斜扫他一眼,“想好了,不后悔。”

    台上何七再度被逼到角落,那汉子伸手便向他襟口抓去,何七后仰避开。

    江枫又问:“不怕?”

    “不怕。”

    月明被他问得有些烦躁,转头却对上那双冷玉似的眼,带着十分浅淡的笑。

    她蓦地发现江枫似乎并不担心何七这一局,移目再看向台上,几十招下来,双方体力都有些损耗。

    那汉子胜在孔武,何七虽不如他魁梧,却身法灵活。

    只是相搏之术,身法再灵活,也需撂倒对手。

    月明看江枫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他定然是发现了那汉子的弱点。

    小宛人长于相搏之术,台上这乞颜汉子显然更是精熟于此,下盘极稳,手上劲力更是异乎常人。

    至于他的弱点……

    正思索着,人群中忽而爆发出一阵惊呼,月明定睛再看,何七生生受下对方一拳,旋即奋力向前扑去。

    月明恍然,是了,后颈。

    只见何七一手从那汉子胁下穿过,攀上脖颈,刹那之间,台上攻守易形。

    那汉子吃痛,为免弄断颈骨,只得随着何七劲力后仰。

    何七立即将另一只手也抬上来,稍加收紧,将他喉头绞住,那汉子便轰然坍倒下去。

    赢了!

    使团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声喝起彩来。

    王德元甫一睁眼,就看到挂了彩的何七被众人围在中央,哑女捡到了银子似的傻笑,村医仍是那般无礼,拽着五殿下的胳膊蹦跳,而五殿下……脸上并未流露出厌恶,反而挂着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

    王德元忙闭上眼——一定是做梦呢。

    擂台下,乞颜部首领的面色不大好看,绰达却亲自走过来,拍着何七的肩膀笑称“不愧是中原的勇士”。

    又看着江枫向月明道:“想必下一局,使节会派出这位勇士上场吧?”

    今日众人亲眼所见,江枫的弓马之术更甚于阿什那,武艺更在何七之上。

    眼下若令他上场,哈奈尔部的赢面实在太小,败局已定,各部的首领垂着头,连阿什那都蔫头耷脑的。

    却听月明摇头道:“不,下一局换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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