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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云关(一)

    愈往西去草木愈稀,又走了小半日,眼见前方便是聚云关。

    过了聚云关,便出了大周地界。

    一行人终于停下,稍作休整。

    马车内,江枫作势要起身,月明抬手一拦。

    “你做什么?”月明与他赌气,私下里愈发连敬称都不用,江枫倒也不计较这些。

    “出去走走。”江枫剑眉微挑,“不行?”

    “自然可以,坐了大半日,是该活动活动。”月明眨眨眼,手却没放下来,“不过么……”

    江枫知道她要使坏,静静等着她的后招,只见她嘴角微扬,掀开竹箧,顺手捞了件绒氅盖在江枫身前。

    江枫一把扯下,默默抖了抖身上已经披好的氅衣。

    月明摇头,再度将那件氅衣盖在他身前。

    “塞外风沙大,殿下伤在前胸,多挡着点。”

    她说着将系带反系在江枫后颈,打了个漂亮的结。

    江枫一前一后披了两件氅衣,活像只河蚌,十分滑稽,阿宝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月明比她好一些,紧绷着一张脸,嘴角抽搐了两下,想是忍得十分辛苦。

    江枫抬手便要将系带解开。

    “不许解。”月明清咳一声:“我是大夫,你既仰仗我治病,需得听我的。”

    江枫想了想,把手放下,攥紧了拳头,沉声问:“可以了?”

    月明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眼,摇头道:“还不行。”

    她又弯腰在藤箱里摸索一番,拿出一块与自己头上一般无二的布匹,要把江枫的头脸裹起来,手腕却被他拽住。

    “这是做什么?”

    “挡风沙呀。”月明道,“氅衣再厚也裹不住头面,况且这里风沙这么大,头发让沙子一磨就断了,若不戴上这个,吹个两天,恐怕就要‘浑欲不胜簪’。”

    她说着要替江枫缠裹,被他抢过,掷在藤箱里。

    “我是大夫,你——”

    “住口。”江枫深吸了两口气,把身前的绒氅解下来,“本王不出去了。”

    “早说嘛。”

    月明打起门帘,带着阿宝跃下车,存心要气江枫似的,肆意在车外跑动。

    不远处王德元从马上翻下来,极目远眺,苍茫的旷野竟令他生出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旷达。

    纵然大半天下来骨架子都要被颠散了,王德元愣是骄傲得一声没吭。

    “诶——”周远抛给月明一个干噎的馒头,朝王德元努嘴。

    “你跟他说什么了?难得清静了这半日。”

    月明接过,将围裹着头面的布巾取下,对一旁的何七点头致意。

    促狭一笑道:“猫儿要顺毛捋,不过恭维了两句罢了。”

    周远“嘁”一声,又瞥一眼王德元,想来这老贼吃不惯干粮,此刻噎得满面通红,显得脖子更粗了,正手忙脚乱去解水囊。

    “且看吧。”他移目向远方,“出了关,风沙能把人脸喇出血口子,到时候任谁恭维不顶用。”

    “周将军久居京城,对塞外的情形竟也这么了解。”月明拍了拍周远的肩膀道。

    “嗐!”周远摆摆手,“我这也是听那些老兵说的。”

    他又把话题绕回月明身上,“你们兄妹两个倒是能吃苦。”

    月明也学着他摆手,“算不得什么,如今太子殿下都来了北境监军,我们怎么敢叫苦?两位将军来北境也有一年了吧?”

    何七自顾同那干噎的馒头战斗,周远望向远方,有些惆怅:“是啊,一年有余了。”

    他们随同太子来到这终年白草黄沙的蛮荒之地已经年余,盛京的烟柳繁华,如今想起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盛京不好么?”月明问。

    “太子殿下为何要来这般苦寒的北境监军?”

    “啧,你个乡野村医,打探这些做什么?”

    周远被她这一通话勾起了些思乡的惆怅,言语中有怨怪之意,嘴上却仍接着说道:

    “盛京城自然千好万好,但也不是想待就待得住的。”

    “早听人说,‘京城居大不易’,却不知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也这般艰难。”

    “你懂什么?”周远轻蔑道,“正是贵为储君才有更多不得已,朝堂之事,你一个郎中,同你说了你也想不明白。”

    月明撇了撇嘴,朝中之事波诡云谲,建宁十年,皇长子于文华殿以皇太子冠仪举行冠礼,而礼毕不过三日,皇太子即暴病而亡。

    建宁帝崇奉道教,敬事鬼神,宠信方士而不临朝。

    有方士进言称,陛下乃真龙天子,而太子将来即帝位,亦是真龙,二龙同现,必有一伤。

    建宁帝深以为然,故而江云谏加冠后于宫外令立府邸,无诏不得进宫,名曰“二龙不相见”[1]。

    月明想了想,建宁帝深居内宫,许多臣子都难见天颜,更别提在宫外开府的江云谏了,想来父子恩情淡薄。

    且天家父子么,父亲既盼着儿子出息,但做儿子的又不能太有出息。关系比寻常人家复杂百倍。

    何况如今皆传建宁帝宠爱幼子,西苑斋醮时,常令七皇子云稷伴驾左右。

    虽不知江云谏为何来此,但对他来说,漠北虽然苦寒,却应当比在盛京更自在吧。

    “朝堂之事草民自然想不明白。”月明冷哼一声,“但草民猜想,太子殿下此番来北境,或许是与两年前汀州沉船一事有关?”

    周远瞬间拉下脸,猛地起身,睥睨着她冷声道:

    “林大夫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有些事最好少打听为妙。再有下回——”

    周远的手扶上剑鞘,拇指略一顶,宝剑滑出半寸,犹泛寒光。

    “此剑不认人。”

    言罢,手一松,还剑入鞘,只余铮铮嗡鸣。

    嘁,不说就不说嘛,吓唬人做什么。

    月明当然明白,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但她偏要寻根究底,求一个答案。

    “本宫不管你是什么人,此番若能助我军借来骑兵,无论功名还是富贵,本宫定为你求来。”

    “草民不敢贪功,心中有一惑萦绕多时,只有太子殿下能解。届时若能借来骑兵,助殿下成就功业,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纵然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尽力一试,唯慰此心而已。

    若非如此,来日九泉之下,她有何面目去见那些屈死的亡魂?

    周远早就走远了,远远的,何七在河边饮马。

    聚云关的风沙大,月明这才发现她的笑僵在脸上太久,以至于牙齿都被吹得发干发涩了。

    阿宝走过来替她将两边散落的鬓发拢好。

    “阿宝,你说如今师父在做什么?”

    “老头脾气大得很,到时若要罚我,你可得拦着点。”

    “这馒头真难嚼,我想吃师娘做的点心了。”

    阿宝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她身边,听她絮叨了好半晌,才比着手势:“不要伤心”。

    ——

    日渐西斜,旷野之中孤零零立着一棵姿态怪异的老树,使团依着这棵老树扎营。

    帐中,月明正为江枫换过伤药。

    情况比她预计的要好,箭疮没再渗血,只是免不了日后留下疤痕。

    月明看着张英挺的脸,目光又流连过单薄中衣包裹下的宽肩窄腰,暗暗在心里可惜。

    毕竟江枫此人除了皮相,为人处世实在是乏善可陈。如今皮肉上落了这么丑的伤疤,更是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有了瑕疵,月明不禁摇了摇头。

    江枫觉察,抬眼看了回去,月明立即庄严点头,沉声道:

    “殿下恢复不错。”

    江枫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蹙了蹙眉,披上氅衣起身出了帐。

    众人已经拾了些枯枝,燃了几堆篝火围坐取暖。

    王德元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倚着树烤火。

    周远与何七同他话不投机,一个默默向火,另一个拿树枝去掀火堆底下的炭。

    何七正要将那火堆掏空,好令火燃得更旺,不期霎时风紧,炭灰全掀在了王德元脸上,火星子落在衣上灼了几个窟窿。

    何七忙扔了树枝要赔礼,王德元一下跳起来,指着何七的鼻子骂:

    “好你个老七!咱家今日不过说了两句要歇脚,你便与人串通一气,这般消遣咱家!”

    他说着便要去牵马。

    “这个兵你们自去借,咱家不奉陪了,待回宫禀明了老祖宗,且看太子殿下护不护得住你!”

    何七实是无心之举,不想引燃了他这一肚子委屈,借了这个由头指桑骂槐,正要上前解释,周远却将他一拦。

    “王公公要回便回,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不一定遇上些什么。”

    王德元听了这话,果然有些踌躇了,走又不敢走,留亦不好留。

    何七忙上前讷讷道:“是末将方才无心之举,惊扰公公了,公公您大人大量,多担待些。”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赔礼,王德元更觉委屈,大步走到火堆旁,狠狠坐下,竟以手掩面,嘤嘤哭了起来。

    哭声混着风声,更衬出夜的可怖。

    月明才出了帐就看到这等热闹,笑得恣意。

    江枫却无甚表情,走上前沉声问:“怎么了?”

    王德元抽抽噎噎的要诉委屈,不待开口,江枫看向何七:“寻条帕子给王公公擦把脸。”

    何七立即递上一条巾帕。

    王德元这才找回些面子,抽噎着止了哭,脸上泪水混着炭灰,被他拿巾帕一抹,黑得十分均匀。加之方才哭泣时喝了不少风,眼下打起嗝来。

    月明又想笑,见众人面容沉肃,原也想强忍着。不期江枫冷扫她一眼,她偏不遂他的意,噗嗤笑出了声。

    她笑着上前,解下水囊递给王德元,又予他一颗丸药。

    “此药名唤定元丹,乃是我师父袁神医所制,专治旅途劳顿,效用甚灵,公公不妨一试。”

    江枫又扫她一眼,月明对他眨眼一笑。

    王德元吞下那丸药,直觉周身的疲惫似乎真的被驱散,心中也不委屈了,只是仍旧不断打嗝,偏生还不愿住嘴。

    “殿下您说,嗝,咱们走了这么远,嗝,为何没遇上小宛人,嗝,放牧?”

    江枫眸光沉沉,这正印证了他们此前的猜想,寿安镇瘟疫的源头来自小宛。

    大周与北虞的战线并未拉至西北,周、宛交界之处应当有商队往来,而他们一路行至此处,没见到半个人影。

    王德元却对瘟疫之事一无所知,此次月明同来,他只当江枫箭疮未愈,需得领个大夫照顾。

    夜色沉沉,周遭只余焰火哔剥之声,想到方才周远的话,王德元汗毛直竖,又挑了个话头。

    “你们说,嗝,这附近是不是,嗝,真的有什么东西?”

    月明玩心大起,实在忍不住,捉弄道:

    “兴许有狼,听山里的老人说,狼都是昼伏夜出,今夜王公公可要警醒些,莫睡得太熟。”

    王德元的脸“唰”的白了,何七是个厚道人,方才因自己的过错,王德元方才哭的那样伤心,不忍他今夜不得安寝,解释道:

    “我们走的是大道,狼也怕人,不会在道旁活动。”

    王德元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月明却又幽幽开口:

    “不是狼,那便是鬼。否则,走了这么些路,怎么不见半个人影?”

    适时的起了阵凉风,卷过空了心的树木,传来凄凉的呜咽。

    “瞧,鬼哭了。”月明幽幽道。

    王德元的汗毛又竖起来,连阿宝也在一旁紧紧拽住月明的手臂。

    “子不语怪力乱神。”江枫冷声道,“这样的话林大夫还是少说为妙。”

    是了,五殿下是不信鬼神的,王德元忍不住朝江枫挪了两步,听说鬼也怕这等不信鬼神的人。

    吓到了阿宝,月明自然不会再说,她握着阿宝的手刚要安慰,阿宝却同她比着手势,口中咿咿呀呀的,十分焦急。

    “真是,嗝,真是奇了。”王德元盯着阿宝,“哑,嗝,哑巴被吓得,嗝,说话了。”

    “住嘴!”月明面色变得凝重,登时起身,“是狼!有狼来了!”

    “林大夫还要吓,嗝,吓咱家不是?大道旁,嗝,岂会有狼?”王德元只裹紧了氅衣。

    另外三人却觉出不对——风过后,呜咽声更近了。

    三人立时起身,刀剑出鞘,王德元被这阵势吓到,嗝也忘记打了,撑着树干颤巍巍站起来。

    “真……真有狼?”

    话音落,便见沉沉夜幕中,灯笼似的渐次亮起绿莹莹的眼睛,两盏,四盏,六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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