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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狼山(一)

    大周北境,封狼山。

    夜色沉沉,崎岖的山道上,一星灯火闪烁着缓缓移动。

    忽然间,地上的枯枝“咔嚓”一响。

    “嘘——”

    青衣少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手中风灯压低,一地枯叶间,斑斑点点的血迹已变得紫黑,通向十步之外的那一处矮洞。

    阿宝抱歉地吐了吐舌头,放轻脚步,提裙慢行。远处的林间漏出微光,隐约有人声马声传来。

    这是她们被困封狼山的第三日。

    说来也是倒霉,他二人是上山采药的医者,三日前才一上山,便被官兵封了去路。算起来,这已经是她们遇上的第九拨官兵了。

    所谓做贼心虚,阿宝随月明从栖霞山偷偷跑来北境,乍见这么多官兵,还道是师父不见了两个徒弟,报官寻来了这里。

    可月明告诉她,她们遇上的这些人中,有崇州营的士卒,也有北虞的兵马。她们这两条小鱼,还掀不起这样大的风浪。

    大周同北虞正在交战,她们是周人,遇上北虞的兵,就要躲得远远的,崇州兵虽是自己人,但军汉粗鲁,阿宝一个小姑娘,也是远离为妙。

    两国原本战事胶着,三日前廷康城外一场血战之后,两方竟忽止了干戈,都在这封狼山上扎了营,昼夜不息,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寒风打着旋儿吹过,山道旁的老树空了芯子,呜咽不止,令人毛骨悚然。

    月明弯身捡了根趁手的木棍,轻轻拨开洞口的枯蔓。

    风灯映照,矮洞虽窄,却极深,一时竟未能见底。

    再往里去十余步,豁然开朗,原来这矮洞却似一只细口大肚瓶,卧倒在山间。

    待走到瓶颈与瓶肚交接之处,月明低声吩咐:“你守在这里。”

    阿宝忽闪着眼睛点头,攥紧匕首,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今年冬雪久久未下,山间万物凋败,他二人啃了三日干粮,今夜总算发现了活物的踪迹。

    月明提灯一寸一寸搜寻,少年人清瘦的侧影映上洞壁,若用墨笔勾勒出来,便是一幅最冷寂的宋画了。

    光影过处,洞中栖居的蝙蝠被惊扰,扑棱着翅膀四处乱撞。

    倏然一丝腥风擦过,风灯中的焰火挣扎了两下,灭了。恍然之间,浓夜弥合,教人不辨南北。

    月明伸手去扶洞壁,却按上一从毛发,温湿的触感令她不由想起方才乱飞的蝙蝠,脑中一炸,忙甩开手。

    “别动。”

    耳畔吐息微痒,月明身子一僵,只觉颈间要害之处被两枚冰凉的手指扼住。

    她来不及挣扎,几乎是下意识朝洞口喊:“阿宝守好洞口,不要擅动!” 声音在洞中荡了几圈,随着洞口的脚步声归于宁静。

    那人耳力极好,闻得阿宝不再上前,不动声色收回手中的石子。

    月明松了口气,纵然心中突突乱跳,仍是笑道:“我并没有恶意,阁下何至于如此?”

    音色清朗,不见丝毫惧意,然而喉间吞咽的动作却将她的慌乱暴露无遗。

    原来是强作镇定,那人微微松开了手指,沉声道:“我问你答,多一句废话,立时送你去见阎王。”

    月明含糊“嗯”了一声,抬手挡在脖间,似是十分抗拒他的碰触。

    那人并不在意,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林月明,江湖郎中,来此是为采药。”月明答。

    那人又问:“此刻两国交战,常人避之不及,你为何偏在这时上山?”

    不怪他疑心,两国战事胶着,廷康城一战,大周惨败,连平麾将军也身负重伤。封狼山时有敌军出没,眼下委实不是上山的好时机。

    “自然是患者染疫需用药。” 月明却反问他,“难道两国交战便不许人生病采药了?”

    “生病采药不奇怪,江湖郎中——”那人冷哼一声,“不见得。”

    他将手掌一翻,捉了月明的手抵在壁上,顺着手腕往上一模,停在虎口处,果然有一层厚茧,是惯常使刀剑留下的印记。

    月明双手被制,动弹不得,正欲挣扎,洞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有血迹,定是躲在此处!”

    “你们在此等候,待我去洞中将他擒来。”

    一线微光从洞口闪烁着接近,洞中空气一凝,月明道:“洞外来者不善,你我是友非敌,快放开我。”

    那人冷道:“焉知我不会先杀了你?”

    他虽如此说,手上的劲力却松了二分,月明笑道:“阁下的脉象断续犹如雀啄,无冲和之气,是死脉。”

    那人忽然明白过来,这少年身上既有功夫,方才却不挣扎,竟是为了接近他好探脉息。

    想到这里,心中登时涌起怒意,他扼住月明的咽喉,手指猛地收紧,颈间柔腻的皮肤之下,脉搏突突跳动。

    月明眼前金星直冒,仍强撑着得意道:“你胸前、箭镞未除,斗、斗不过外头的人,我可、助你下山。”

    若此刻那人能分出二分闲暇,便很容易发现掌中细弱的脖颈没有喉结——这少年原是个女子。

    然而洞外悉簌脚步声响,亮光愈来愈逼近,他丝毫未觉手上的异样,只是冷笑一声,问: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难道还有、别、别的选择……”

    扼在颈间的手忽然松开,月明倚着石壁缓缓蹲下,大口喘着气,洞中刺鼻的霉味涌入肺腔。

    她闷咳几声,强行压住,望着洞口方向低声道:“借宝剑一用。”

    那人重重扯下腰间佩剑,月明接过,持剑贴着洞壁向前至洞口处埋伏,借着洞口微光示意阿宝退后。

    不一时,洞口伸入一个火把,刺眼的火光照得这方寸之地霎时亮如白昼。

    月明在暗处贴紧洞壁,细闻之下,阵阵桦木皮的清香传入鼻尖——这是军中所用的火把。

    外头的人探头来瞧,下一刻,忽然一声闷响,他后颈吃痛,向前栽入洞中,人事不知。

    月明收了剑,拾起火把一照,心中一惊——这人穿着北虞的甲胄,是北虞的士兵。

    “一剑杀了,岂不干净?”

    一个沉沉的声音自黑暗处传来。

    月明朝向那暗处,笑嘻嘻道:“医者仁心,下不去手。”

    那人冷哼一声,方才这郎中出手利落干脆,不见半分留情,虽不至伤人性命,也绝非良善之辈。

    他身负重伤,不得离开那方寸之地,此刻月明脱离了他的掌控,也愈发大胆起来。

    她熟练地将那北虞兵捆了,一面笑问:“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幽暗之中,那人却没作声。

    “不想说?”

    月明笑眼弯弯,火色映衬下,眉眼清致如画。

    她如今得了自由,眼中露出十二分的得意,“不说我也知道,能同时引北虞与大周封山搜寻的,除了平麾将军,不作第二人想。”

    大周边备废弛,北有虞、宛等部侵袭,东受海寇之乱,南边的蛮族亦不太平,在建宁一朝尤甚。

    老一辈的武将凋零,南北两境军防便压在两位将军的肩上,盛京早年间有童谣唱道“芝兰生漠北,玉山定南蛮”,其中所谓的“漠北芝兰”便是北境的平麾将军、大周的五皇子江枫。

    见他不答,月明续道:“原来将军遭北虞军围捕,身负重伤不假,却并未回到军营,而是躲进了这封狼山。”

    话音才落,只听洞外又道:“老三怎的去了这么久?你们两个进去瞧瞧。”

    月明忙住口,笑意冻在嘴边。

    这洞口只容一人过身,易守难攻。但正因如此,若两人一前一后过来,解决了前头那人,后面的人定会跑出去报信。

    若外头的人知道里面不止江枫一人,只要死守着洞口,以逸待劳,便足以将他们困住。

    月明正在为难,只听暗处又道:“火把给我。”

    月明一怔,随即会意,他这是要以身为饵,诱那两人先进来。

    阿宝却拉住她极力摇头,她已看出江枫受了伤,不能挪动,唯恐他再将月明骗去伤了性命。

    月明拍拍她的手示意放心,依言走向暗处。

    火光将洞内一寸一寸照亮,行至近前,月明手一颤,焰火跃动了几下,江枫在暗洞中待久了,骤然被火光晃了眼,也蹙起眉。

    月明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不得不承认,纵然遍布血污,那也是一张极英俊的面孔。剑眉之下,目似寒星,极淡漠地朝她看过来。

    洞外脚步声逼近,她忙将目光移开,仍旧横剑在身前,到洞口埋伏。

    洞外两人推搡着往前,眼看洞口收窄,只容一人通过,谁也不肯先上前。

    一人颤声道:“将军说了,谁取来江枫小儿的首级就是头功,麦子,今儿哥哥把这机会让给你。”

    另一人道:“你少跟我放屁!老三进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出来,明摆着送死的活,你休想哄我去干。”

    先前那人又道:“这山洞邪乎得很,不如我们在这里叫骂,把他引出来。”

    “好!”

    那官兵张口便骂道:“江枫小儿,速速出来与爷爷决战!”

    另一个道:“你看我的,江枫鼠辈,速速出洞!”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复又大叫“鼠辈”“乌龟”等语。

    月明在洞内听得清楚,不由去看江枫的神色,只见他面容平静,连眉头都未蹙一下,心下暗道,这人倒很沉得住气。

    又过了一刻,外头的叫骂声止住,月明只当他们骂累了,却忽然听到两人惊慌的喊叫。

    “麦子,洞口……洞口被堵住了!我们出不去了!大人,大人,放我们出去!”

    月明立刻猜到外头的人要做什么,拔剑出鞘割下几片袍角倒水打湿,分给阿宝和江枫两人,咬牙道:“掩住口鼻,这些狗贼要拿烟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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