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请在这里等，我上楼去请路总。”
主编很看重这次机会，出发前再三叮嘱鹿总在东川市的影响力，甚至不放心她单独应付这样厉害的人物，陪她一起过来。不过，他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
陈知悦看司遥比她还紧张，宽慰道：“主编放心，我能拿下和鹿总的合作。”
“看你这么有把握，我就放心了。”
陈知悦抬头时，她留意到墙上的一幅画，是一只在黑夜里追逐蓝色蝴蝶的麋鹿。
十分钟后，门外响起脚步声，陈知悦和司遥站起身，门缝大开时，她整张脸像被502胶水牢牢粘住。
“路总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有缘一见啊！您一表人才，如果有机会刊登在杂志上，绝对能迷倒一大片——”
路叙燃懒得客套，比了个手势，“请坐。”
“好的，谢谢路总。”司遥看陈知悦在发呆，喊了下她的名字。
隔着一张会议桌，陈知悦捉手指，极慢的速度坐他对面。她没能像他那般泰然自若，眼光时不时地往别处瞄，掩饰内心的激动和尴尬。
“陈知悦，陈小姐。”
倒是没想到他会先叫她的全名，念得生硬又疏远。
司遥看两人的氛围：“路总，这是认识我们知悦？”
“认识。我和她，是认识很久的旧相识了。”路叙燃散漫地掀眼皮，看向她，“不介绍一下吗？”
作为中间人，陈知悦的思绪还沉浸在他刚刚那句称呼里，“啊，哦。这位是我的主编，司遥。他——他是我的学长，路、路叙燃，路先生。”
“不应该是前男友？”路叙燃说。
陈知悦手僵在半空：“……..”
异国恋分手很正常，司遥替她尴尬，但又怕泼天的富贵就这么吹了：“既然认识，那路总肯定清楚我们阿悦的实力。毕竟她在好莱坞，给好多国际名模拍过照的。”
“很抱歉，我并不清楚。”
“……”司遥看向陈知悦：？
陈知悦不敢吱声，心虚地眼神躲闪。
冷场一段时间，司遥老练地兑流程，把她的简历递过去，律师看完一遍后，又把袋子递给路叙燃。
五分钟后。
“陈小姐。我想，我的秘书应该和贵社讲清楚了。”
“介于我方正处在游戏宣传的关键时期，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您回答一下。”路叙燃看身旁的律师，“请详细地描述，不要刻意隐瞒。如果您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录音了。”
陈知悦面对这公事公办的口吻，有些错愕，跟着点了点头。
“我看资料显示，您在美国和法国都有相当不错的成绩….”路叙燃漫不经心地看向她，“为什么回国，放弃拼搏下的一切？”
司遥看场面再度冷却：“路总啊，知悦她回国是因——”
路叙燃：“我想请陈小姐亲自回答。”
司遥闭嘴。
“这和贵公司的合作，有什么关系吗？”
“陈小姐，作为CEO，我不希望天科的宣传视频和海报，在后续报道中，出现任何负面的影响，所谓疑人不用。”
司遥在旁边递眼色：即便即将要合作的甲方是你的前男友，也要牢牢把握这次机会。
陈知悦看一眼路叙燃，忍了忍情绪：“因为俄乌战争，为长远发展，所以，回了国。”
路叙燃点头，语气不明：“您是什么时候出国留学的？去了哪个国家？”
陈知悦想到什么，声音弱下来，“2013年去了美国。”
“抱歉，我没听清。请说出具体日期和就读的学校，方便我方查核。”
“这些我都陈列在文件里。”
路叙燃仿佛没听见一样，重复道：“日期。麻烦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准确到具体日期。”
陈知悦对上他淡漠疏离的深眸，陌生极了，像是有绣花针来回不停地扎着她的心。
“2013年11月08号抵达美国华盛顿，2014年01月15号就读美利坚大学，专业是电影与电子媒体，毕业时间是2018年06月21号。”
“原谅我见识浅薄，麻烦张律帮我查一下。”
“……..”
路叙燃看向张律师的笔记本，半晌后挑眉，“是很优秀的大学和专业。美国的政治心脏，杰出的国会议员和大使毕业于该校…..确实前途无量，人杰地灵风景秀丽，值得让你流连忘返。”
陈知悦喉咙发紧，呼吸不畅。
路叙燃翻资料，双目冰冷：“大学毕业以后，我看您又去了法国，接着从事电影制作以及人物拍摄有关的工作。同时在波尔顿读了研究生。回国前，还去了趟非洲，参与纪录片的拍摄——对吗？”
陈知悦的刘海遮住眼睛：“是、是的。”
资料被搁在桌上，弄出点动静，声音不大却惊得人魂一跳。
配上他板正严肃的脸，让在场的三人忍不住屏息。
场面再次沉默——
路叙燃：“为什么突然离开美国，放弃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事业？”
陈知悦木讷地眨眼，头压得更低，胸腔微震，心脏开始抽痛。
“因、因为，因为我个人发生了点事….熟悉的朋友在波尔顿，所以就在那边就业了。”
路叙燃：“方便透露吗？”
沉默许久。
陈知悦摇头：“我没有触犯任何法律和社会道德标准，个人所得税也是正常缴纳的，这点您可以放心。”
路叙燃一副成功人士的口吻：“提问先到这。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和陈小姐单独聊两句。”
陈知悦盯着司遥被带到茶水间。
长久的冷场——
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人，铺天盖地的窒息感逼得陈知悦把手指掐到发白，难受地盯着桌上的资料，一遍又一遍。
他怎么不说话？
“你…有什么事吗？”
“陈小姐，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说两句话。”
沉默半天，他像是勉为其难地开了金口，语气没由来的傲慢。
“虽然是周小姐推荐的您，但想和天科合作的工作室有很多，我希望下次，您来天科的时候，带上作品，我需要看到具体效果，最好是，能证明您的拍摄水准和资历。”
“好、好的。”陈知悦温声答应。
“还有。”
因他停顿，陈知悦呼吸一紧。
“陈小姐拿了我一样东西。”
这才是他想见她的真正原因吧。
陈知悦抬头，“我…没有。”那是别人给她的。
“………”
路叙燃微蹙眉：“请你，把我的银镯，归还于我本人。”
“你怎么笃定，就是我拿的？”他怎么知道银镯是什么时候掉的？
路叙燃嘲讽地笑了下：“第二天我去的时候，店员说出你当日的穿衣打扮。刚好，我本人的记忆力不差。”
“我没把它带来….我也不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是你。”
“那你现在知道了？”
陈知悦低头，“嗯。”
沉默十秒，路叙燃口气寒意满满：“陈小姐，洋墨水喝多了，不会已经忘记，物归原主，这个词的含义了吧？”
“不至于要我手把手教你吧？你的手还会拿毛笔吗？”
陈知悦听得很不是滋味：“路先生！既然它对你重要，就别随随便便带出门了。”
“陈小姐！”他忽然提了点量。
陈知悦被吓得睫毛轻颤，心脏“啪”的一下漏了几拍。
路叙燃：“你占了它半个多月…我想，我们之间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不是吗？”
没想到，他这么讨厌我。
陈知悦唇部颤抖：“我没有占着它，是我也找不到你….下次我会把它带过来的。”
“明天给我。”
“明、明天，我、我…有个拍摄。”
路叙燃面无表情，拿上资料走离座位，“陈小姐，时间就像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
陈知悦听脚步声渐远，他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在他出门那刻，她渐渐支出声：“等一下。”
“明天晚上，我会把它带过来，还给你的。”
“谢谢理解，辛苦你跑一趟了。”
路叙燃冷着脸转头，迈步离去。
看门关上，曾今喜欢到骨子里的男孩子，就这样，隔在青春的尽头。
陈知悦的心忽然空了一大截。
-
刀贝青看陈知悦盯着显示器发呆，坐椅子上，双脚一蹬，滑到她旁边。
“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陈知悦回神，屏幕里是中午采访的艺人，她叉掉画面，微摇头，“不是。”
“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类型？小奶狗，大狼狗？”刀贝青笑着推了推她，“二楼可就我们两个是大龄单身女了，下周我要去相亲会，你来不来？我带你去释放多巴胺。”
“别闹，我刚刚就是想了点事。”
“啊，想事情啊！我猜猜看，和周晚蔷有关？”刀贝青掏出小罐，“测一测？”
“测什么？”
“测你和她的缘分呐。”
陈知悦摇头，看一眼闹钟，“六点了。我先去坐公交。”
刀贝青看她走，溜回工位，说了声明天见。
冬日刺骨的寒风钻心，狂风呼啸过车窗边。
橙黄色的灯光，一段一段地掠过陈知悦的脸庞。浅棕色的瞳孔，像黄昏时倒在玻璃杯中的琥珀酒。空气里都是雨后的腥臭味，从水泥路上蒸上来，蒸得人浑身难受。
硕大惹眼的“天科科技”旁，是一只发光的麋鹿。轻叹一声，陈知悦收伞，迈着沉重又激动的步子走入写字楼。
“陈小姐，请坐在这里等一会儿，路总还在开会。”接待她的是昨天的宋秘书。
“好的谢谢。”陈知悦坐在椅子上微笑。
目光跟着那位秘书追了一小段距离，她怕被发现，又低下头，盯着杯子里的影子发呆。
过了许久。
陈知悦无聊地从包里拿出文件袋，和一个木制边框盒。
银镯有些旧，表面浮现一点点被氧化的淡灰色。
这是跟路叙燃最久的一样东西。
以前他总戴在右手腕的位置，却不让任何人碰。她唯一碰的那次，他的眼神却又凶又狠。
这么多年，她怎么也忘不了他那时候的神情。交往的时候，也总感觉是雾里看花，走不进他的内心。
“哒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打断思绪，陈知悦疲惫地抬头，下一秒，失落地放下手。
“对不起陈小姐，路总有个加急的跨国会议要开，是我疏忽了，路总说叫您把东西留下——”
他是真的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后面的话，没必要听了。
“那这些东西，请你转交给他。”陈知悦把木盒放在文件袋上。
与此同时，走廊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轻缓而优雅。
女人看清座椅上的人，面色僵硬片刻。
陈知悦！她，她回来了？
“段小姐？”
段珊婕脸上挂着笑，拎着袋子走来，但注意到陈知悦手边的银镯，瞳孔震颤。
银镯怎么会在她那儿？
陈知悦看到她，也是一怔，久久才回过神来。
“知悦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段珊婕停下，脸上笑意退却，“真是好久不见啊。上次见面，还是在八年前，不对，九年前的事了。”
陈知悦站起身，多年不见，她倒是长得出挑知性不少，“好久不见。”
半晌，发现没答全，“月初，回来的。”
段珊婕撩头发，又瞥了眼银镯。
“悦知姐，当初我还挺佩服你一走了之的。没想到，你还是找上他了…是看他现在发达了，又后悔了吗？”
陈知悦：“我只是来送文件的。”
段珊婕不太相信，“悦知姐，合格的前任，应该是互不打扰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让彼此好过，你能别来找我哥了吗？”
“不是我想来，是你哥，要我来的。”
段珊婕走近，拿起木盒，音量不轻不重：“是我哥想见你，还是，他不得不找你？”
陈知悦心里咯噔一声响，不自觉地垂眸。
宋年看氛围不对，圆场：“段小姐，陈小姐真是路总请来的，您误会她了。”
段珊婕：“…….”
“我哥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幸好我给他带过来了。你上楼告诉他，就说我来了，叫他歇一会儿，趁热把饭吃了，凉了伤胃。”
“好的，请小姐稍等片刻。”宋年带上文件和木盒上楼，“陈小姐，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
风吹动长发，陈知悦撑伞走在路上，她一直低着头。因为段珊婕的出现，她又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哥凭什么告诉你啊？”
“我不稀罕你送的东西。我哥和我说了，他没那么喜欢你。我哥心眼实在，不忍心和你说分手，但迟早有一天他会说的。
我的未来嫂嫂怎么也不该是你这样的。你根本就配不上他。我要是你，就主动退出这段关系，悄悄地离开，不再给他添一点麻烦。”
连末班车都没了。
陈知悦抬头，努力不让泪落下，让旁人看穿她的落寞。
扫了眼灯火通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寒风争先恐后地钻入毛衣，草丛随风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在她的心口割出一条条细缝。
此刻清醒而强烈地意识到，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他的世界，她已无法踏足、不可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