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鬼

    孟九一夜未眠,旧事本不曾远去,如今更是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一时是恩师高高在上的面孔,轻飘飘撂下一句【废了】,转身就瞧见年轻神子面上陌生而隐忍的快意;

    一时是穆娜和阿丹死不瞑目的模样,再看又变为无晦双手合十,一点点冷却的身体。

    杀她者皆为至亲,救她者皆死她手。

    “为什么?”孟九起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蜷缩身体,无声问向虚空,好似无边黑暗中能得到个答案。

    可惜身侧空空,终究无人应答。

    李莲花也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晚。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多思的性格,只是几经生死,到底不敢轻易相信世上有这样无缘无故的善意。

    许是精力实在不济,李莲花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是被外头的一阵喧嚣吵醒的 。

    醒来时天已大亮,李莲花听得外头一阵闹哄哄的人声,夹杂些金铁敲击、哭叫犬吠,热闹的跟赶集似的,不由一愣。

    昨晚那黑天半夜,又逢旧疾复发,一时间他也顾不上瞧瞧自己身在何方,如今听外头动静,莫不是拉车的几头大青牛进了人家村子,踏坏了人家的庄稼田吧。

    那可坏大事了,他这家徒四壁哪有余钱赔人,总不好以身抵债。

    正觉苦恼,又听楼外有人嚷嚷什么“滚出来”,这下是硬着头皮也得出去了。

    李莲花只得走出轩室外,迈步向楼下行去,他这才发现外头是一片水泽,沿岸遍生林木,不过一片荒林,连果树都没有,哪来的什么庄稼。

    楼下围着一大群人,多是些青壮年人,瞧打扮是些庄稼汉,扛锄头的扛锄头,持棍棒的持棍棒,还有个作道士打扮的人,带了条大黑狗,正与他那狐狸精龇牙咧嘴地对峙。

    只是他既然不曾踏坏这些百姓的秧苗,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围在这里又是为何?

    他正自纳闷,便见这群人一瞧见他就安静了下来。

    李莲花也颇希望这是因他风姿威势所致,不过人贵在自知,这已是他当下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论穿着,他眼下一袭粗布衣衫,比不得从前光鲜,瞧着顶多是个落魄书生的模样,论长相没么,自然谈不上什么俊美无铸,可也没到那青面獠牙的吓人地步,故而是断不可能有这等息音奇效的。

    那边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一番,有人就讷讷问那道士:“不是说是个女妖么,这怎么瞧着是个男人。”

    那道士欲言又止,尚未回答,便有胆子大些的抢着答道:“住在这鬼地方的还能是常人么,不定是个什么山野精怪,变化个模样有什么了不起,这光天化日,咱们人多,还怕他不成!”

    余者似乎也觉得颇有道理,纷纷拿起手中武器指着李莲花喝到:“你这妖物,伤人不说,连孩子也不放过,做下这样的大孽,咱们必叫你尝尝厉害!”接着便要冲上前来。

    李莲花再不济也不至叫个普通人给伤到,只是现下显然是群情激愤,场面有些失控。

    习武之人对不通武艺的普通人动手自然是极为忌讳的,可叫这几个庄稼汉你一下我一下地推来搡去,那场面也太好看了些,饶是李莲花这三年来脸皮已然历练地厚了许多,这点体面他还是要的。

    于是就见他身形一闪,轻飘飘躲过了挥过来的一柄锄头,而后众人只瞧他袍袖一挥,一股柔和劲道迎面扑来,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一时间接二连三地倒成一片。

    起来后大伙儿皆是惊疑不定,皆道这妖物果真有些道行,前头竟是小看了。

    便有人向那道士哀求道:“大师,您瞧这。。。”

    李莲花瞧那大师一脸闪躲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已有了些底,前头又听了“妖物”、“孩子”几句,心下已猜了个大概。

    于是李莲花上前一步,拱手道:“啊,这个,在下李莲花,只是个游方郎中,素来喜爱游山玩水,,昨日天色将晚,便将我这牛车赶至此处休息,本想今日一早继续赶路的,却不知诸位这是。。。?”

    一群村民原本觉得这朗朗乾坤之下,又有黑狗坐镇,这妖人发难也不虚他,谁料竟如此厉害,已然做好了严阵以待,或战或退的准备,不想竟得了这文绉绉的一串,一时也拿不准真假,便都转头去瞧那大师。

    那道士见推脱不得,也只得硬着头皮答话,模棱两可道:“这妖物最善伪装骗人,变个模样编些瞎话以求走脱也不无可能,还是要小心辨别才是。”

    这话说的义正严辞,实则半点作用也无,说了等于没说。

    李莲花还做李相夷时便十分不耐烦这种搬弄是非口舌,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那一群普通百姓他不便计较,一个江湖骗子却是不会客气的,当下做恍然大悟状:“看这位大师的意思是见过那妖物?不然也不会将其习性了解的如此清楚。既如此,想必是有辨别手段,何不使出来也还在下个清白?”

    见那道士张口结舌,李莲花再进一步道:“在下听诸位方才所言,那妖物已然伤了些人,必不是善茬,这位大师既将大家唤来,难道没有万全准备?若是知而为之,岂不叫人置身险境,却是有些草芥人命,这若是不知仍为之,倒是有些弄虚做假之嫌,可不大妥当。”

    这话不可谓不重,着实将那“大师”架在了火上,他召集诸人进这林子,本是有十足的自信,做好了虚晃一枪的准备,谁料真遇着个大活人。

    他自诩见多识广,一群山野村夫只晓得什么神神鬼鬼,他却瞧得出方才这人一挥一拂间分明是个武林中人,只怕还是个高手。

    他若敢胡乱攀扯一番,第一个便要叫他倒霉,只是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这【叫人置身险境】的罪名便要扣在头上,前头昧下的钱财要尽数吐出去不说,这一群急眼的村民也不能饶过他。

    眼看众人目光逐渐不善,猜疑之声渐起,这道士额前已有了些汗意,正是进退两难之时,听得人群后头传来一记哭腔:“可阿宝她就是到这林子边上玩耍才没了的,阿宝走的那样惨,大家都知道啊,若非邪物作祟,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且这林子本就不详,突然冒出个人来,又在这个时候,难道全是巧合?怎么证明与他毫无干系?”

    李莲花循声看去,只见是个半大的少年,瞧着瘦瘦小小,面上愤愤,眼眶红肿,若非被人拦下便要冲上前来理论。

    那道士似得了主心骨一般,立刻道:“正是正是,贫道虽有除魔卫道的本事,却挡不住人心难测。”

    一眼瞧见李莲花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当下也不敢得罪太狠,话锋马上一转:”然这位先生瞧着确实是常人无疑,只是那邪物偏在近日出没,很有些蹊跷,不若与我们回去分说清楚,若当真与先生无关,咱们必然给先生赔罪,届时先生自行离去便是。”

    众人拉扯之间,忽地一道冷冷女声传来:“什么事情这样聒噪。”

    人人皆往声音来处看去,便见着个清瘦的黑衣女子,也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李莲花身后,居然半点动静也未发出。半张面孔被遮住,露出的半张面孔苍白得有些透明,唇上嫣红,林间疏朗的阳光洒落下来,衬得有些妖异的美,真如那山间精怪一般。

    众人一时竟被摄住,李莲花则很快回过神来,心道要遭,果不其然,一会儿便有晃过神来,颤声道:“妖怪,是那女妖,来了,来了。。。”

    且不说其余人是怎么个惊惧戒备之状,李莲花一眼便瞧见那道士神色不大自然,慌张有之,闪躲有之,却又不是那等惊恐之态,一时精彩纷呈,好看的紧,若非此时不是个看戏的时候,他简直要好好欣赏一番。

    可在这当口,他确实不能任由此事发展下去,那荒诞无稽的鬼神之说他自是不信的,可其中似乎还牵着条人命,必然难以就这么算了。

    李莲花自己是知晓与自己无关,可与那女子是否有关他是没有亲眼看见的,只是虽未看见,他也晓得多半不是。

    以他的眼光经验来看,这女子能近他三尺之内而不被察觉,轻身功夫绝非凡品,且能助他调息,一身功夫也是难测,这样一个人杀个孩童、伤些普通人都拖泥带水叫人追来,毫无道理。

    可这些事情一群百姓如何能懂,他二人出现的这般巧合,这女子又一眼瞧着不是什么善茬,无论如何是不能随意放走的。

    李莲花不由地要感叹下自己这运气。

    他若截然一身,跑了也无妨,可他这小楼才上路了没多久,这狐狸精也才跟他过了没两天舒心日子,都不能不管。

    而这女子救了他的命,救命之恩纵不能涌泉相报,留她一人在此处应付可实在不大地道。

    何况以他一点直觉,这女子多半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真叫她恼了,这一群人再多个十倍也绝不可能讨得了好,他为这些个普通人的性命着想也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李莲花开口了:“这位。。。姑娘,乃是在下的朋友,与在下一道来此,也只爱游山玩水,只是更喜清净,这也是我们停车于这野外的一个原因。”

    他自己嫌疑也未清,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将信将疑。

    李莲花能感觉到那女子也朝他望了一眼。

    他对此只作未觉,然有意思的是,那道士却有些惊疑不定地来回在他们二人间瞧了好几眼。

    于是李莲花干脆转向那“大师”:“大师既有神通,必然也瞧得出,在下这位朋友是个常人,并非什么鬼怪,可对?”

    话已至此,道士也只得干笑应声:“不错,不错,这姑娘。。。确实不是什么鬼怪,确系常人。。。常人。”

    李莲花客客气气地向那道士拱手,那道士很有些“受宠若惊”,直作摆手状,连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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