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

    “不,不是…!”叶春明回过神,一时差点匍匐在地,两只纤细的手掌此刻强韧地抓在沙滩巾上,身子抻过,扬声辩解,“我们不是!”

    姑娘被她吓住,表情略显呆愣。

    卫秉承笑了几声,淡淡解释,“这位是我妹妹。”

    他从姑娘那抽了几支花出来,给了叶知凛一支,给了叶春明一支,又给了卫已然一支拿着玩。姑娘连忙说笑道歉,收了钱后一溜烟跑远。

    小孩们拿了花兴冲冲栽进沙子里,叶春明则脸颊潮热,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天色橙红,海边霓虹灯闪烁,她的那抹又恐惧又羞耻的红晕才有隐匿之处。

    是的,羞耻。她没有觉得害羞,只觉得羞耻,羞耻让她的脸像一提烧开的热水。

    他们不该被认成夫妻,这真令人无地自容。

    她想大概是自己出门挑错了衣服,才给了外人那样的感觉。嗯,都是她不好,以后见老师再不穿素色衣服了,她暗暗记下。手里的玫瑰轻轻放到沙滩巾上,落日的雾气落在上面,显得花影模糊。她不敢再去看,感到多看一眼就要被罪过再一次鞭策。

    她的心里乱撞,转念又觉得有种说不清的委屈。这也不是她的错,她想。反而她什么都没做,却被认成是老师的妻子,简直令人生气!

    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呀!也许昨天他们相处愉快,那种愉快的氛围甚至在某一刻里令她怀念起暗恋他的时代…不过那都已经不会再重来了!

    已经不会再重来了。

    叶春明掖了掖发丝,隔着人群嘈杂,她听见远方海岸线的层层叠浪徐徐涌来,姗姗褪去,又再涌来。

    卫秉承看她低垂着头,心想她定是尴尬,毕竟年轻轻的女孩被认成已婚妇女,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看她刚才反应激动,怕是十分在意。他突然想起她之前几番拒绝来西海岸住,再回想她人情世故种种…确实,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妹妹了。

    这一刻里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先前的请求过于鲁莽,让叶春明来西海岸住,也许真的不妥。陈美珊说得对,她还要交朋友。男友。如果对男友说自己住在兄长的朋友家,或许不是那么合适。

    他想到这又顺着思路问了一个同样不合适的问题,问完就有些后悔了,“春明,你交男朋友了吗?”

    下一秒他看到叶春明突然笑了一声,便只顾自觉不好意思,自然是察觉不到此时对方已经红到犹如花灯的两颊。

    “不告诉你。”那个他曾经的女学生如此回复,声音轻若耳语,短促如一颗夏日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好好好,”卫秉承笑着摆手,“你的秘密。”

    气氛静谧,他试图回到先前的话题,“对了,春明,下周让我带凛凛吧。”

    卫已然听到这,热烈跟着表示,“我家有很多汽车!”,他记得上回与这位小小姐在跑车里吃过午饭,他想她大概很爱跑车。

    老师一再邀请,两个小孩也兴冲冲央求,叶春明便也不好再执意拒绝,她没抬头,只简单松了口话,“那你乖乖的。”她对侄女说,白皙的食指放在小孩的鼻尖,点了几下。

    “我很乖的!”小姑娘高兴保证。

    “那我明天一早过去接她,”卫秉承说,“顺路把你送去单位。”

    “不用!”叶春明抬头一口拒绝,好像话来得有些太快了,她又笑了一声掩盖,摆手补充:“不用不用的,老师,我从楼下坐公交直达,很方便,早晨开车容易堵。”

    “嗯…也是…”卫秉承考虑片刻,点头,“那我接了她就走。”

    “给你添麻烦了。”

    气氛又变得安静。

    海风里有烧烤的炭火香气,和桶装生啤隐隐散发的苦涩,天边渐暗,气温也凉爽了几度。

    两个小朋友似乎相谈甚欢,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他们堆砌了全新的城堡,新作品有些圣米歇尔山的凌乱风格,又融合了法国本土的风情,和几分迪士尼的梦幻。城堡前栽种了鲜艳的红玫瑰花,沁人心脾。

    卫秉承垂望他们走了会儿神。

    他在想过去与叶春明的相处方式。

    头一次和叶春明带两个小孩出来玩,气氛却似乎不是那么自如,甚至十分生涩。他突然有种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的感觉,他本也是不善言谈的人。

    但他们过去就是如此生分的吗?

    他回想过去的叶春明。叶志平还在世时,他时常在他们的住处见到她,那时她年龄不大,除了打招呼外,他们不太说别的。他甚至还教过她,在她大学的时候教了她半年西方艺术史,她的文字功底不错,有几分叶志平的利落,但比起艺术系的学生,她的论文里似乎有种难以撼动的客观力量,像一堵堵冰冷的石墙,把那些散满的主义堆砌分明。从那时起他觉得她不适合搞艺术,倒适合做记者。

    后来她真的从事了新闻编辑,他对此感到很高兴。

    他再回想,记忆中她虽安静,但似乎也不是个完全内向的少女。他想起有时看到她和陈美阳在远处聊得热闹,在学校时也偶尔望见她聚在女生堆里嬉笑玩闹。她在大学时还参加过网球比赛,在社团里小有名气,他突然想起曾听叶志平说过,系里有不少男生对她示好,但她总不搭理。

    她分明是个开朗女生!他突然发觉。虽不像叶志明那样开朗外向,但不至于如此谨慎生分。

    那她只是和自己生分?

    为什么?

    …她不太喜欢自己?

    卫秉承继续回想,时间拉回到第一次认识叶春明。

    19…88年?那是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和叶志平是在那年认识的,和叶春明应该也是同年。

    他记得叶春明那时刚从南方老家过来,十一二岁,个子挺高,人瘦瘦的,肤色比现在暗些。初次见面时她顺带着也叫了自己一声“哥哥”,口音里有闽南一带的黏糯感。她来松阳一带读初中,与叶志平同住,叶志平当时对松阳不熟,找自己打听过住房的事,一来二去就此熟络起来。

    但那时只打过几次照面,后来见得更多时应是大学后半段,他们开始写论文时。不过按自己的原则来说,无论与叶志平关系多为熟络,对待他的妹妹还应当严谨有礼。他反复回忆,在所有的片段里他们的对话都恰如其分,他不曾记得对叶春明有过失礼的交谈。

    又回想昨天在去北邑的路上,他们之间相处也还不错,她不像是厌恶自己的。卫秉承想到这里,又猛然一惊,难道她反感自己要充当他哥哥这件事??

    他惊恐地望向眼前的叶春明,见她正垂头凝视沙堆城堡,然后用食指小心翼翼地给那栋建筑物戳出一个窗口,之后爽朗一笑,不过很快便收敛了。她的身子坐得比直,与其说是来参加纳凉晚会,倒不如说是身处商务活动。

    是自己没有掌握好边界吗?卫秉承思索。

    叶春明并不希望自己涉足她们的生活,而她又不好意思明意拒绝,只能用无声的疏离来暗示?是这样的吗?

    忽然间便犯了烟瘾,卫秉承左右摸索口袋,又想起香烟被他放在车上了。

    “对了老师!”叶春明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等学姐回来一定立马告诉我,我想请你们吃饭。”她说,语气几分急匆匆似的。

    她是想把这件事表达清楚了?公开的、客观的发表她的抗拒?卫秉承突然回想起她的论文写作,那一堵堵坚硬的石墙霎时历历在目。

    “其实春明…”他欲再说什么,被几声轰然响起的烟花打断,纳凉大会似是开场了。

    瞬时音乐奏鸣,人群欢呼,一系列热烈的声响顷刻间便顺着晚风环绕整片海岸。他们没法再说话了,便就此停住。

    叶春明怕小姑娘害怕烟火声,便给她捂住耳朵,叶知凛又有同样的顾虑,便给卫已然也捂住耳朵。三人串成了串,徒留卫秉承一人坐在沙滩巾的一角,如被石墙隔阂,在烟火的轰鸣声中思绪凌乱。

    花火如同一粒粒流星坠落进海洋,光照亮了整个海岸。叶春明悄悄看了卫老师一眼,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忽远忽近,有着从前她暗恋的线条,她为自己脑海中组成的这一文字描述再度感到羞耻。

    突然间她想自己该交男朋友了。

    她想把凛凛送去之后,她就去交一个男朋友。这个有生以来头一次出现的想法,甚至令她有几分激动,似乎是久病之人终于寻到了良方。

    她的病症,如果用文字描述的话,那就是:仅凭自己似乎永远都没办法和他好好说话了,连感谢的话都无法顺利表达了,她总是需要四处躲避,任何与卫秉承的情感相连接的东西都令她瑟瑟发抖,随之出现头晕、发烫、手足无措、浑身麻木。她唯恐那种情感,那种情感是表面清澈的溪流,而她的心底却没有一刻不是潮湿的。

    她喜欢他。

    烟火声中,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心里落下“喜欢”二字,如同当年写在平安夜的卡片上一样大胆。

    时间没有抹去什么,两年与从十一岁开始的十年相比什么也不是。

    然后她的病症便又出现了,她快速合上眼,将那两个字化作一口气迅速吐了出去。再睁眼时一发粉紫色的礼花在海面上绽放,晃得她视线一度模糊。

    尽快交一个男友吧!叶春明暗自祈祷。

    唯有男友能助自己解脱这令人恐惧的羞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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