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罪

    他平日忙碌,一时不察,沈风吟竟长成如此性格,骄横起来连礼都不懂,只顾自己心头泄气,跟她娘亲差得太远,太远了。

    “天下山川河流,稻田鱼虫,莫非一人所有,他怎是外人。”

    李姨娘刚开始还跪在一旁看戏,就算膝盖疼她也乐得很,后来越听越不对,直到沈风吟话音落地,她面色煞白,连忙扑向沈志林。

    “老爷,老爷!下妾错了,你便罚下妾吧,下妾失了规矩,这等家事您做主就好,圣上日理万机,哪能因为这些小事就去惹他心烦!”

    论公,圣上乃当今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论私,他是承德公主的兄长,沈风吟的舅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外人。

    但这个内人,沈志林可不敢冒犯。

    “……”

    拍桌上的手僵硬收回,沈志林顿了片刻,冷然开口。

    “李姨娘无视规矩,不经通传随意进入郡主房内;不顾尊卑,身为妾室,贸然打听郡主去向动机;不顾礼教,干涉郡主惩处犯错的下人。”

    “虽念其是忧心郡主、出于善心,然功不抵过,勒其去沈家祠堂向公主灵位请罪,再以戒板三十让其牢记于心。并在海棠院中闭门思过,掌家一事交由田管事代理。”

    李姨娘是想让沈志林罚她,但就是罚了做做面子,让沈风吟出气之后将此事揭过即可。没想到自己不仅要挨板子关禁闭,连到手的掌家之权都要被收回!

    刚才还是她自请的惩罚,若再说老爷罚的重岂不是自打脸颊?

    老爷如今被沈风吟惹怒,她可不想再去质疑他的命令,被无端迁怒。

    但是到手的管家之职就这么送回去叫她如何甘心!李姨娘垂下头去,给斜后方的秋桃打了个眼色。

    秋桃对上了李姨娘的视线,心里清楚她此时是要自己给她求情。

    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沈志林坐于椅上,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却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雷电,满是怒意。

    这…这她哪敢啊!

    李姨娘又转头催促她,秋桃咽了咽口水。

    李姨娘要是受罚,真被收回掌家印,那他们在海棠院当差的还怎么拿油水,得到其他下人的尊敬?况且她已经得到李姨娘的指令,若是公然违背不做,只怕第二天自己就被挑错发卖出去了。

    想到这,秋桃哆嗦开口:“老…老爷,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姨娘对郡主也是——”

    茶杯落于桌面的声音打断了秋桃的话:“看来李姨娘管家确实漏洞百出。”

    不带丝毫感情的话一出,李姨娘身躯一震,转身抽了秋桃一巴掌:“秋桃,你简直无法无天!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质疑老爷的话,是不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竟如此大胆!”

    “我惹怒了郡主,合该受罚,你替我求什么情!”

    说完,李姨娘重新朝向沈风吟,满眼心痛:“老爷,秋桃平日最是乖觉,如今这么冒进,想来是担心我受罚。看在她伺候巧巧那么些年的份儿上,求老爷开恩,扰她一次吧。”

    沈志林很生气,但清楚自己是在生谁的气,若秋桃是沈风吟的丫鬟,这次断不会轻饶,只是拿无关的丫鬟开刀,他没这么小肚鸡肠,也没这个心情。

    冷哼一声,沈志林拂袖向外走去。

    李姨娘见沈志林出去,在秋桃搀扶下也站了起来,只是她如今再不敢小觑沈风吟郡主身份,受了再多的气也得老老实实跟她行礼道别。

    永乐居热闹一瞬间散去,又恢复了安静。

    花朝、月夕见李姨娘走了,收起行礼的动作,一左一右站到沈风吟身旁。

    “活该,早就看不惯你成天耀武扬威的样子了,”花朝对着门口握了握拳:“哼,让你惹我们郡主,瞧瞧进来有多嚣张,出去就有多狼狈。”

    “是啊,平日里仗着老爷恩宠,沈府后院简直成了她的一言堂。现在好了,总算是遭到报应了。”

    说到这,月夕有些不确认了:“郡主,老爷那么宠爱李姨娘,这次真的会罚她吗,该不会只是说说吧?”

    花朝一听满脸不情愿:“啊,不会吧,老爷难得如此动怒,真让她逃过去又该嚣张成什么样子。”

    时风吟眼睫微垂,平时倒有可能,可是这次,她直接搬出了圣上。

    沈志林既不想把事情闹到圣上面前,就必须对李巧巧做出惩处。这个惩处需得沈风吟接受,并且要保证以后圣上听说了这事,对这个处理结果也觉得妥当。

    否则,若是罚轻了,圣上会怎么想?是觉得他就是单纯的包庇妾室,还是会认为沈志林对朝廷、对皇家、乃至对他这位天子都不满呢?

    沈志林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得到郡主的答案,花朝、月夕这才松了口气。

    耳边是两人这些年来对李巧巧积攒的抱怨,听着听着沈风吟不由得分了神。

    蔑视皇权这个罪范围比较广,也可大可小,若是皇室觉得无妨那就没什么事,若是皇室要计较,那问题可就大了。

    只是李巧巧一个妾室,就算处死,顶多会让下人觉得严苛,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表忠心之法,可沈志林却如此巧妙取了中间值。

    沈风吟不得不感慨,自己这个父亲还当真是偏宠李巧巧啊。

    耳边说话声消失,沈风吟瞧去,就见左右两人扭扭捏捏,还互相打眼色。

    “怎么了?”沈风吟莫名:“有什么事就说。”

    推不过花朝,月夕小心问道:“郡主,你有没有觉得头难受?”

    头?

    沈风吟抚了抚额头,昨日刚来时确实很疼,以至于昏了过去,不过醒来之后好很多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月夕总不能说自己觉得郡主很反常,怀疑她是不是磕到了头吧?

    眼见月夕憋的脸都红了,而郡主看着她反而更加疑惑。花朝咬了咬牙,干脆道:“郡主,我们就是担心你,月夕说你醒来之后一会儿哭一会笑,情绪不是很好。所以我们想,要不然再请个大夫来,再好好看看。”

    沈风吟闻言扶额轻笑,她这两个丫鬟,花朝性格爽利,颇有些沉不住气,说话直言直语,而月夕虽比她小上一些,性子却沉稳的多。两人从小便跟着她,虽性格不同但相处的还不错,平日里拿主意总是商量着来。

    “你观察的倒仔细。”

    沈风吟姿态放松,斜靠在椅背上:“另请大夫就不用了,我啊,好得很,头,也好得很。”

    被沈风吟打趣一句,月夕只觉得心内赫然,脸恍如烧开了的水,都要冒烟了。

    而花朝见月夕如此,不由捂嘴偷笑,被月夕瞪了一眼,更是抽得厉害。

    花朝,月息。

    沈风吟目光悠然,上一世她们是什么结局呢?

    她十七岁常住长安城外的陀佛寺,在那里念佛、赎罪,外界的事除了蒋府一概不过问。

    那年故人来访,正是蒋家有意为蒋衡玉定下的媳妇,中书侍郎嫡女,周曼。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周曼被七皇子瞧中,要将她强娶为妃,这次相见,沈风吟被她痛骂一顿。

    她说,若不是沈风吟,蒋衡玉就不会死!

    若不是沈风吟,她早就和蒋衡玉成为夫妻,结为连理枝!

    若不是沈风吟,她的父母就不会承受皇室施加的压力,她就不会被逼着,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沈风吟看出来她很喜欢蒋衡玉,也看出来她的难过、悲伤和无能为力的崩溃。

    沈风吟见过周曼,那时长安城芳菲盛开,她和蒋衡玉同坐一舟,并肩而笑。

    沈风吟从没见过蒋衡玉笑得如此温柔,想来他应该也喜欢周曼吧?

    沈风吟去求了皇上。

    皇上惜才,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怪罪她害得蒋家凋零,只是念在她母亲的份上,他答应周曼可以自行决定婚事。又要她好好做自己的郡主,不要成日流连辗转于寺院,失了皇家颜面。

    可是不念佛,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的坚持惹得皇上大怒,将她赶去了长安城郊一处尼姑庵。

    那时她身边就只有花朝和月夕了。

    沈风吟犯了错,去尼姑庵认错清修,可她们呢,正值花样年华,人生还有很长,她又何必再连累她们?

    细细考虑了很多很多,沈风吟把二人叫到屋内,将自己傍身的钱财和她们的卖身契一并给了她们,让她们离开,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被领了旨意的侍卫送去了尼姑庵,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花朝和月夕两人竟然没有离开,固执的在沈府等她回去。

    她一走,李姨娘便是沈家独大,作为沈风吟侍女的她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得知一切,沈风吟潜逃出庵回去沈府,那里早已经大变样,庶姐庶弟变成了嫡姐嫡弟,李姨娘成了正妻。

    她却无暇顾及,得知花朝、月夕二人死讯,沈风吟一瞬之间仿若疯魔,肆意在沈府打砸,意图杀死李巧巧报仇!

    只可惜,她殴打报复时间太长,最后被赶来的侍卫重新押了回去,倒是放任了李巧巧潇洒到最后。

    眼前是二人挤眉弄眼、俏皮自在的模样,沈风吟缓缓垂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真心待她的人最后都死了?

    她不明白,难道真的像李巧巧所说,她就是个煞星,会克死她身边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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