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中学规则怪谈(19)

    发出尖叫的并不是田恬,而是杵在一旁的高翠。

    不知为何,什么也看不见的她,浑身像是过了片细电,一直颤抖个不停。

    门板拉着光尾和她凄厉的叫声,彻底洞开。两道脚步机械的踩进来。

    一步踩上,一步接续,像是被人操控着的提线木偶,僵硬又艰难地移动着。

    田恬本就被骇得不轻,再加之高翠一声莫名的惊叫,她登时浑身鸡皮叠起,汗毛倒竖。

    她盯着自己的鞋面,恨不得把头直接按入胸口。

    热汗从额头流至眼角,密匝匝的痒意让她眼底叠出几道重影。

    她勉力控制着呼吸,心里默数着脚步。

    咚。咚。咚。

    鞋面擦过地板,机械性的重响踩开涟涟碎光。忽的,那脚步一顿,停在她面前。

    田恬呼吸一缓,冷漠无质的嗓音撕开:“同学,请让让。”

    这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机器拼合成而成的调调。田恬听了,却如蒙大赦的松下口气,垂着头往旁退开。

    .

    教室门开,悄咪咪挪到田恬身后的景絮,呼吸微微拢紧。

    心里虽有九分的把握,但关涉性命,她没有半点松懈。

    肌肉随着门板划开的弧度,渐渐绷紧,机械的脚步音顺势跃入耳底,接着哐当一声,是饭盒框砸在地面敲出重响。

    景絮抬起目光,趁乱先穿过他们肩头,往门外看去——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可照人的走廊瓷砖,涂得雪白的走廊墙面,和几乎和记忆中的学校别无二致。

    若是他们正常去食堂吃饭,根本不会怀疑外间有危险吧?

    撤回目光,视线落在搬运食物的两人身上,其中一人恰好直起身子,与景絮撞了个正着。

    景絮眼皮一跳。呃,如果这东西,应该可以叫作人…肉泥吧?

    雪白的厨师服充作骨架,勉强支撑着这团烂泥。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全是疙瘩鼓起的泡泡。

    与她对视时,烂泥的眼睛处两颗血泡倏然破裂,‘啵’的一声脆响,阴冷的气息旋即在教室里浑然蔓开。

    好在烂泥对大家没什么兴趣,按部就班,像是完成什么工作似的,将框子里的盒饭搬出,累叠在讲台上。

    他们搬运饭盒的姿势殊为怪异,没有走上讲台,也没有触碰讲台。反是双手从腕上脱下,四只手交错飞舞间,将六份盒饭整齐码好。

    而后,他们伸出腐烂的、类似手形的肉泥,咕叽咕叽地在每份儿铁盒上摩挲一圈,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掌心。

    接着,两位勉强称作厨师的家伙,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拎起来时的塑料框子,扭着肉沫缓缓走出。

    讲台上,铁质的盒子被白炽灯穿得雪亮。绿植生在讲台角落,懒懒散散的舒展着叶面。

    景絮眸色一紧,连忙出声唤止:“两位朋友,请先等等。”

    两团肉泥咕叽一顿,继续往教室门挪去,仿佛速度还加快了些?

    景絮连忙改口:“两位大厨,请稍等。”

    话落,两团肉泥一停,噗嗤一下撞在一起,散成无数坨小肉块。

    那散乱的肉泥并没有满室乱窜,反而‘咻咻’向景絮的方向涌来,急停,最后渐渐凝结成了一团巨大的肉块儿人。

    嗯…完全能感受到他们对‘大厨’这个称呼的满意程度。

    “同学。”肉块全身震响,冷漠的机械音从肉与肉的缝隙中撕开,听起来终于带了些许温度——

    “你有什么问题?”

    景絮笑道:“请问大厨,想要安全地品尝您的美味盒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规则吗?”

    烂泥咕叽了声,古怪的笑意令肉块炸起了泡泡泥。

    他单手抬起,插陷入肉泥中,左突右撞地掏了几下,才拎出一张泛起油污的规则纸,“给。”

    “多谢大厨。”景絮笑嘻嘻地接过,朝肉块儿弯了弯桃花眼。正想多夸几句套点信息,发现那团肉叽咕叽咕的往外一比,表示他忙着出去。

    景絮皱眉,连飞速扫了眼规则,又见师傅准备提框跑路。忙道:“尊敬的大厨,您把饭框拿走了,我们吃完盒饭后,该怎么还回去呢?”

    规则没写,但她按照常理推断,不主动归还饭盒,是会被扣操行分的。谨慎起见,她出言拦住了他。

    肉团游动的动作一滞,啪的一声,又裂成了两团。

    他们共同发声,嗓间扯着机械质的冷调,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透着古怪的卡顿:“不、用、还。”

    说罢,重新蠕动着肉沫,碾过地上水迹,缓慢地往外挪去。

    景絮捏着油腻的规则纸,一直注视厨师的动作,见他们扭着肉沫,各自钻入委顿在地上的衣服中,又晃晃悠悠地重新撑回人形。

    眼底划过一道恍然。

    恰好,新手玩家们全都凑过来看饭盒的食用规则。

    景絮按下规则纸,屈指在桌上扣了扣:“你们还坚持,教室外面是安全的这一观点么?”

    高翠和田恬面色一白,动了动唇,到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厨师的出现,正好说明了张飞的推断是正确的,这是个嵌套在大型规则怪谈中的小型规则怪谈!

    而化学老师袁琦,也未曾欺骗她们……只是,多一点怀疑难道不好吗?难道非要她们当众道歉。

    这二人显然想左了,景絮见状摇头轻叹,遂将刚起兴儿的劝告之语压入口中。她转而另起一层:“送饭的厨师出现固可佐证观点,但真正的症结在于厨师的状态。”

    几位玩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状态极为懵逼。合着刚才光望着那几盒子饭了?

    她在心里吐槽了句,带着这些新出茅庐的孩子们将思路梳理一遍。

    “已知第一点,教室讲台是约束诡异,对抗污染的地界儿,我的座位最靠近讲台和绿植,抵抗力量最强。因此厨师想要靠近我,两个肉团整合成一个,且碎肉飞溅,呆了不过片刻,便忙借口匆忙离开。”

    “已知第二点,污染严重的教室外,厨师敲门的力度很大,嚣张的样子仿佛要把门板给卸下来!然而自他进入门后,身躯缓缓形变扭曲,甚至连人形状态都维持不住!可他们领着框子出门时,随即又扯回了正常状态!”

    “嗯,你们分析出什么了么?”

    嘶——

    这班主任随机抽问的既视感好浓。

    小眼镜儿自信地推了推黑框眼镜架,率先作答:“我们可以把厨师想象成一道开口向上的抛物线。门外是他们的最佳状态,从外到内移动,他的状态朝下,移至顶点的讲台位置,状态会down至最低,然后又随着脚步往外挪开,缓缓回归到最佳状态。”

    “哦,这句话说的不严谨,向上凸起的函数没有最大值,也就代表着教室外面的诡异,状态无限好——”

    洛兰腮边肌肉咬紧,最终没能忍住,还是嘲讽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景絮倒是被这小伙儿的脑回路逗得哈哈大笑。

    努力在脑海里挖了挖,终于从犄角旮旯处翻找出为数不多的数学知识,调侃道:“函数也是有值域的,所以诡异状态不可能无限好——除非祂吃个像你一样的小学霸,提提智商。”

    汪凯听了骄傲地挺起胸膛,他面掺喜色,仿佛很荣幸似的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输出自己的观点。

    没想到却被一人挥手切断。打断小眼镜儿的人正是洛兰。

    只见她弯而有致的眉蹙起,唇角的乌青细痣轻轻抖着,显然是对小眼镜儿忍耐到极点了。

    不过她依旧没有发作,视线挪了过来,试探地说:“难道,这间看似恐怖的高四四班,其实是我们的新手庇护所,是它庇护着我们不受横山中学的污染?”

    “……教室起庇护作用,而讲台是净化的地点。至于诡异老师不受净化的原因——”

    洛兰抬指抵了抵唇瓣,唇侧那颗小痣没在阴影中,愈发乌青深邃,“因为他们的职业,他们也有规则的保护?”

    很不错嘛,景絮笑着进一步追问:“那他们又为何不能离开讲台?”

    “因为规则?”

    景絮眸含鼓励:“再往下想想呢?规则也需要有运行逻辑的,教室外污染弥漫,作为庇护场所的教室,诡异老师如何能在里间处之安泰呢?再重新盘盘讲台的职能?”

    洛兰折起眉头,微微垂着眼,重复她适才的话语:“讲台的职能…”

    蓦地,杏眼被明光点燃,“是承载!讲台起的是承载的职能!我记得张大佬你分析过,小绿植可以一定程度净化污染,它被放在讲桌上,本来无属性的讲台就染上了净化功能!”

    “意思大差不差!”景絮眉眼弯弯,她出言肯定洛兰的想法,“还差一点便接近事件的真相了。”

    她提点道:“讲台无属性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沾染绿植从而具有净化功能,属于脑洞很好,却不和现实逻辑的推理,不如多想想?”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洛兰眼底也出现挣扎犹疑之色,景絮轻叹了口气。

    心知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直接给出结论——

    “讲台的作用是排开!排开整座教室的净化作用,让诡异老师站在上面有喘息之机。还记得付美丽离开讲台时,一步步的异变么?我当时以为她是拥有什么道具,才能够短暂的屏蔽规则。现在想来,当时的想法简直太天真了!能够屏蔽规则这种逆天道具,怎么会出现在新手局破坏平衡?”

    “所以,将一切思路回转来想,老师不能离开讲台授课,不是规则的束缚!而是,他们一旦离开讲台,会被教室净化,从而异变!”

    卧槽!还可以这样解释的??仔细想想,这种推测完全合理,他们没有一点反驳或质疑的余地!

    众人眼瞳中波光不定,情绪裹着惊讶与敬佩在瞳底翻卷。

    没等她们反应片刻,景絮继续甩出一枚深水炸弹。

    “小绿植的作用,也恰好是为了抑制空白讲台上的诡异老师。”她顿了顿,不明情绪的笑从眼底蔓开,“倒是可以想象,真正的横山中学规则怪谈,是怎么样的炼狱景象?”

    “!”

    旺仔呼吸一停,面上明晃晃地写满了‘厉害’两个字。

    其他人同样也是一脸钦佩至极的表情。他赞叹的笑意停住,觉得不能让自己像一粒沙子样,直接淹没在人群中。

    于是,顶着山猪似的棕色乱毛,蹭到景絮眼前,掐着嗓子说:“飞飞公主,厉害两个字,人家都说倦了~家人们,抱上了大佬的大腿了!这种感觉,谁懂啊!”

    景絮声音一呛,咳嗽声连绵不绝地从胸腔拂出。

    咳嗽的间隙,她眯着水瞳,觑着那头卷发,心里在想——

    ……这人一定有什么事情求她帮忙。

    而且,这件事,所求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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