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一中文化节的主会场在教学楼前面的中心广场举行。中心广场后面的操场，则搭起来了连串的小摊位，是各个社团的展示空间。

    谢真草草地和大家一起搭起来物理提高社的小亭子，正准备去美术社。

    抬头就看到，赵妙丹和一群女生穿着黑色皮质的甜酷风小短裙，正昂首挺胸地横穿操场而过。

    赵妙丹应该是等会儿表演的C位，因为就她的腰部坠着一串金色金属的链条，很是吸引眼球。

    唯独右边儿长出来一大截链子，从她腰侧耷拉下来，稍微有点不伦不类的。

    谢真冲她招招手。

    “干嘛。”赵妙丹有点不耐烦地说，还是走过来。

    谢真伸手把长的那节链条斜着拉长。

    赵妙丹刚刚居然还不耐烦，所以谢真故意用了一点劲儿，勒的赵妙丹肚皮一紧，“哎哟”叫出来一声。

    刚刚长出来的链条现在被谢真系到肩膀上的挂扣去了，这样一看顺眼多了。赵妙丹低下头，很满意的收回目光，然后小声问：“他呢？”

    谢真手上动作顿一顿：“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赵妙丹促狭地看她一眼，“我都看到你们在操场上约会了。”

    谢真头皮发麻，脱口而出说：“什么？怎么可能！”

    声音有些大，旁边正在摆东西的康雯雯扭头看她们一眼，被赵妙丹和谢真一起瞪回去。

    “就在上周三晚上，黑黑的，不然你们大半夜在双杠那里干嘛？”

    谢真这才想起来，原来那天她问陈冬忍怎么办，也被赵妙丹看到了。

    她有点无语：“不关你事。”

    赵妙丹瞪圆眼睛：“你不是翻脸不认账，不想甩他了吧？”

    谢真还想着去美术社，一脑门子官司：“认账认账认账，你说的都对，行了吧。”她把妙丹推向她们K-POP社的队员，“快去吧。”

    “五百块都准备好了。我可不会赖账。”妙丹笑笑说。

    “什么五百块？”旁边有社员听到了。

    “没什么。”赵妙丹远远对谢真弯一下眼睛。

    谢真有些哭笑不得地扶额。她近来早已经把赌约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不过，要是赵妙丹自己误会，稀里糊涂转给她，她收了的话……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对吧？诶，不义之财去得也快。

    谢真摇摇头，想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出去。

    “陈冬忍呢？”谢真听到有人问。

    原来是肖老师找来了物理提高社。谢真看到肖老师，故意低头去摆那个已经很整齐的宣传单。宣传单的一面是物理公式手册，另一面是一道趣味题目，是物理提高社印出来免费发给大家的。

    那次对峙之后，她就没有和肖老师说过话了。

    见到谢真没有搭腔，肖老师似乎有些尴尬，隔壁班的康雯雯说：“冬忍他好像还在竞赛班，马上就该下来了。”

    肖老师转身咳了一声：“等会儿就该他做学生代表发言了。”

    “他肯定准备好了，肖老师。”康雯雯善解人意地说。

    谢真不管这两人的对话，就扭头到美术社去了。

    美术社的亭子搭的很简陋，因为作品主要要搬到主会场后面做展示。

    现在亭子里放了很多个画框，都蒙着黑布。

    看到谢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搬画吧。”谢真说。

    大家于是一起搬画。

    这些画作为了展示，进行了装帧处理，本来就比一般的画要沉。可是今天，画框尤其得沉，女生们搬的很是费力。

    经过操场，正好遇到刚刚从物理竞赛班下课的一帮同学。大家都基本认识，熬放、温远带着大家顺手接过来美术社同学的画，一起往主会场搬。

    谢真本来和小紫一起抬最大的一幅画。

    那幅画是布面油画，足有一人高，一米宽。画非常的沉。

    陈冬忍走过来，示意小紫让一让，他就接过手来，和谢真一起抬。

    谢真很久没有和陈冬忍离这么近了。

    隔着一副布面油画黑色的幔布，宽不过一米，他的脸映在黑色的底色之下，越发显得冷玉一般清冷而倨傲。

    谢真莫名的不自在起来，把头挪到画面之后，但这样就没办法看路。

    她差点踩到前面人的鞋子。

    谢真停下来脚步，拉开距离，顺口问陈冬忍：“你可以一个人搬吗？”

    陈冬忍也停下来脚步。他正侧头打量这一幅画，侧颜冷峻而挺拔。阳光照得头顶发烫。眼前的少年，眸色如流光琥珀一般淡漠，眼神却尖锐如一页冷刀，像是能穿过厚厚的黑布，窥见其中实质。

    谢真微微口干。

    接着听见他不答反问：“这幅画，怎么会这么沉？”

    谢真登时警觉起来，再不敢说别的，被他发现端倪。她还把画的重量往自己这边斜了一些过来。

    “走吧。”她说。

    “你要做什么？”陈冬忍又问一遍。眼神从画，移到谢真脸上。

    他不挪步，谢真一个人举着画框一边，再着急也没法迈出去一步。

    她索性闭上眼睛，心里如催眠一般的默默念着两句话。

    第一句，陈冬忍是不会帮我的。

    第二句，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是好学生，我不是。我是刺儿头，他不是。

    谢真再睁眼：“跟你没关系。”

    你也不用，再假装在意了。

    陈冬忍不再说什么，继续抬着画走。

    谢真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陈冬忍清沉如水的声音：“这里不只有一幅画吧。”

    谢真抬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陈冬忍，没想到这么快被他猜出来了。

    的确，这里每个人搬的，都不止一幅画。

    第一幅画是按照学校指令创作的，给老师们看过的，题目为“学画”的一些列13张组图。

    第二幅画则尺寸小一些，被钉在第一幅画后面。也是13张的一个系列，题目名字就叫做——

    正当接触。

    这才是她们每个人握住画笔，沾染颜料，以笔书写胸臆，真的想表达的内容。

    谢真心里沉了一沉，然后不动声色说：“刚刚肖老师来找你，想问发言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也是在提醒陈冬忍，他还自己有任务。

    而这里的不关他的事，他不用节外生枝。

    看陈冬忍没有回复，只是呼吸似乎又变沉了。

    谢真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个发现。近来，她似乎经常能感觉到陈冬忍的情绪波动。

    她最开始，只觉得陈冬忍倨傲冷漠不像个真人，现在渐渐看得到他变脸，虽然是被她气得情绪变差的情况偏多。

    眼看就要到画作展出的位置，谢真抓紧时间，十分上道的又补了一句：“这里有什么，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大家都看到他们帮忙搬画了。

    他们竞赛组的种子选手们，尤其是陈冬忍，是爱惜羽毛的好学生，应该很怕被牵连。

    今天能不能取得意想之中的结果，还十分的难料。

    谢真不是一定要拉别人下水的。

    眼看谢真的表情，客气而上道，考虑的也可谓十分体贴。

    但陈冬忍的表情似乎更难看了。他很快松了手。

    谢真“哎呀”一声，才把画扶住。差点画框就掉在脚背上了！她瞪向陈冬忍，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开的后脑勺。

    谢真没时间再管其他，和温远他们道谢，就抓紧布置起来。

    所有的十三幅真正的画作都还藏在暗处。

    谢真感觉心砰砰的跳。必须找到最好的机会，推出来让更多人看到。

    踮起脚尖，谢真能看到主展台已经准备好了，台下的主要领导，包括分管教育的领导、学生家长代表也都已经在场。

    一旦揭开谜底，谢真知道，很快老师就会让她们把画收起来。

    她们能给展示的时间窗口，大概只有被发现到校卫队出动之前的一小段时间。

    等会儿的流程，是先由学生代表陈冬忍发言，再由素质教育老师代表尹文发言。谢真必须卡准这一段时间。

    ***

    “怎么回事？陈冬忍还没来吗？”校长生气地说。

    还有五分钟就到了正式开幕时间。

    陈冬忍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在场的学生老师看见校长这么生气，都没有上去插话。

    还是教导主任看了看时间：“不然就把老师发言提前，然后学生代表再发言。”

    主持人听见了，就领命，上去致开幕词，并且介绍接下来由教师代表发言。

    尹文早就准备好了。

    他今天把油腻的胡须剃的干干净净，换上了专门定制的西服衬衫，让他臃肿肥大的身体都显得魁梧了。

    他辅导的学生，画画得了省级比赛大奖，他也跟着将作为教师代表讲话。尹文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发言稿，对教导主任点头，示意自己随时可以上台。

    这时候陈冬忍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后台。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教导主任责怪的说。

    校长也瞪他一眼。

    “我准备好了，老师。”陈冬忍说。

    教导主任稍微踌躇了一下说：“都已经报幕了，还是请尹老师先发言吧。你给我先把气喘匀了！”

    一向很听话，也不让师长费心的陈冬忍，竟然一意地穿过了人群，走到尹文之前，堵在了上台口的位置。

    他这时候还微微的喘着粗气，少年单薄的脊背，却挺得很直。

    “我先说吧，老师。”他用深呼吸，把喘息逼下去。

    虽然他不知道谢真具体要怎么做，但陈冬忍知道，如果就让尹文作为教师代表发言，那他受处罚的概率会变小很多。

    大家僵持着。最后是主持人看见台口的陈冬忍，灵活地报了学生代表讲话。陈冬忍于是走上台。

    尹文看着他拾级而上的背影，觉得这个学生今天的表现实在异常，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看见年轻后生，站在发言台前。

    尹文的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的跳。

    “金秋十月，花果飘香……”

    学生发言词流畅地说下去。尹文舒了一口气。

    陈冬忍在台上，虚起眼睛，看到远处，在座位的最后，谢真她们已经用剪刀，毫不留情的从当中剖开了原来的画作。

    一组“学画”，展现欣欣向荣的学生老师互动，本来就是虚伪的应题之作。

    第二幅组图已经露出来了。

    油画、水彩画、国画、素描、版画……一共十三章作品，形式各异，色调更是从浓烈的鲜红，到幽深的蓝，再到压抑的灰黑。

    画风有的幽深悲痛而不动声色，有的乖戾夸张到直扎人眼球。

    画的都是一个肥胖高大的男人，和一个穿校服的年轻的女孩。

    女孩的表情委屈、哀伤、不可置信、屈辱之极。

    男人面孔有的被模糊掉，有的被画的抽象如牛头马面一般。

    但最可怕的，还是在那副巨大的布面油画上，男人面孔被以写实风格精心绘制，神态表面看起来的慈祥之中，却有一股隐藏不住的淫邪。

    其毛孔，面颊脂肪的松弛，面上的褐色斑点，油腻的一小撮胡须，全部被作画者以冷静的笔触如实描绘出来。

    和宣传栏中，美术教室尹文的照片一模一样。

    男人靠着女孩，手掌触在年轻女孩的脖子，肩膀，前胸上。

    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接触。

    单独每一样看，或许都还不到侵-犯的等级。

    但全部摆在一起，丑恶的心思，不端的举动，已经昭然若揭，不容辩解！

    艺术为现实的写照。

    这些画，终于让所有粉饰都显得无力荒唐。

    这组画作的名字颇为讽刺：

    “正当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