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散会时也到下班时间,谢真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人走到工位前传话给她:“谢真,陈总叫你去一下。”
谢真想,是不是陈冬忍又想起来要抽查她背书了,又或者是要叮嘱几句,让周年庆别给他丢人。她收好东西到走廊,看到陈冬忍正在讲电话,看到她之后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
谢真就面对着电梯站立着,等着他讲完电话。
想起来刚刚发生的,谢真这才对刚刚的数字有了实感。
一共两千万的曝光啊,陈冬忍竟然说掏就掏,而她和小闲这两年为了不到800万的赔偿金已经费尽全力了,打工、画图、到处骗赞助拉投资,却到现在都还没还完。
似乎不得不正视,人与人处境的差异的确是巨大的。
正出神间,因为温度些微的变化,以及鼻尖若有似乎的一丝熟悉的气息,让谢真的脖子不由得紧绷起来。她感觉到陈冬忍走到她的身后来。
再一次的,谢真闻到陈冬忍身上的味道。
他一向体温偏低,以前夏天,她总喜欢贴近陈冬忍取凉,要么伸胳膊搭着他的手臂,要么直接赤脚踩到他的脚背上。陈冬忍如果在认真做事,会抬眼凉凉地看她一眼,却也从来不会把她的手挪开。
虽然体温偏低,但他的身上的气息,却又是一种阳光烘烤后一般的暖香,非常独特。
谢真突然不自在起来,想要往前走一步。但陈冬忍却只是站到她旁边,按了电梯。
他的眼神看见她欲要迈开的步伐,顿了顿,末了什么也没说。
“陪我去一个晚餐。”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先陪我去换一件衣服。”
17层上,没料到老板突然提早从瑞士回来的Chloe明显愣了一下。
陈冬忍很快说:“你可以下班了。”Chloe小姐立马提着小皮包下班了。
陈冬忍自己进了办公室,谢真摸不准要不要跟着进去。他在屋里说了一句什么,隔音太好,谢真没听清。
她推开门,看见正在换衬衫的陈冬忍。
大眼瞪小眼了一瞬,陈冬忍立刻就转过身背对着她。
但还没披上衬衫前,就被谢真看了个清楚。
和记忆里唯一相同的似乎是冷白的肌肤色调。宽阔的臂展,背部的肌肉线条紧绷,线条遒劲而曲张,看得出来有明显的运动痕迹。这和她记忆里少年清瘦的脊背完全不同。
“……我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陈冬忍一边穿衣服,一边有些无奈地说,试了两次才把一只袖子套上。
谢真耸耸肩,眼神慢条斯理地在那虬结的线条上多停留两秒,才退了出去。
如果会打口哨,她会偷偷吹一声。
讲实话,即使以曾经在工作中接触过多位东欧男模特充满力量与美的体格而被提高了眼光的谢真看来……陈冬忍至少也可以打9.5分。
他什么时候开始健身的?怎么变得这么壮,平时穿着西装还不那么明显。
谢真想入非非之际,陈冬忍已经换好衣服走出来。
他连话都不说,用下巴示意谢真。
他不好意思的时候,神态会格外严肃,这点和以前一模一样。谢真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一路上倒是很顺畅。在一个红灯的路口,陈冬忍一手扶着方向盘,很平常地问出来:“听说爱莉选了怡然?”
谢真才知道,原来陈冬忍也知道爱莉疑似偏心怡然没有选她的事情。难道连那1000万的曝光,也是为了替她打抱不平吗?
没等到回答,陈冬忍接着说:“你就接受了?”
这似乎在说她包子。谢真皱眉:“我已经争取过了。”爱莉有意偏袒,那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是吗?”陈冬忍说。
口气是淡淡的,但谢真却觉得话里有话。她不知怎地突然有点不服气:“那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
“你可以,告诉我。”陈冬忍说。
红灯恰好变绿,他踩油门,宾利车加速驶了出去。
“我自己能解决。”谢真说。她才不想靠告状解决问题呢。
陈冬忍侧头,看了看她谢真侧脸。她的五官立体而分明,却因为脸是桃心形偏向一点幼态,就带着点莫名的可爱的感觉,而神情却总是很胸有成竹的。这种神态,他在十七岁的谢真的脸上经常看到。
她今日穿着一套正式的灰色西服套装与格子短裙,从侧面看,身量还是薄薄一片。
眼神在纤细的锁骨处停留片刻,陈冬忍于是换了话题:“想好怎么打开销售额了吗?”
“想好了,我想了三条。”谢真讲,看到陈冬忍挑了挑眉,是示意她说下去的意思。
“第一个,卖单价贵一点的水果肯定是关键。”她胸有成竹说。
“比如呢?榴莲?”陈冬忍说。
谢真瞅了他一眼。他是不记得她受不了榴莲的味道了吧。
“你看我干什么……你把这里打开。”陈冬忍指一下副驾驶台下面的抽屉。
谢真以为是替他拿什么东西,就打开来。抽屉里一个漂亮的暗红色盒子。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侧过头看他。
陈冬忍注视着前方:“打开呀。”
这人叫人帮忙还没个好态度。但谁又能跟顶头上司讲道理呢,她就开始拆盒子。看到里面是一盒瑞士产的樱桃酒心的巧克力,是她最喜欢的。
谢真明白过来:“……谢谢。”
“客户送给我的。”
谢真“哦”了一声。
“瑞士好玩吗?”谢真问。
陈冬忍只看到细长如白葱的手指扣在红色盒子上,灵活的打开盒子,拿出来一粒玫红色糖纸的巧克力,一层层剥开糖纸,送放进嘴里
“不知道。”他为了能提前一点回来,几乎都没有离开过会场和酒店。
正好是红灯,陈冬忍看着谢真。她抿起唇,眼睛享受地眯起来。
“好吃?”他问。
樱桃酒的甜蜜和巧克力的苦涩同时混合在嘴里,是她最喜欢的滋味。谢真点点头。既然都还记得她喜欢这种巧克力,那也应该还记得她不吃榴莲的吧。谢真心情变好,一边抿着巧克力一边说:“不卖榴莲,也不能卖樱桃。”
“哦?为什么?”他问。
“我怕阿土会在直播里哭出来。”想起他家赔个精光的樱桃园。
“是有可能。”陈冬忍笑了一下停下来,“那你挑的是哪种水果?”
“先不告诉你。”她卖个关子,“我先给你说我想的第二条吧。我想把不同水果蔬菜洗净、搭配好,按照混合果昔口味卖组合,就像超市里卖鱼香肉丝的净菜,有切好的肉丝、莴笋丝、木耳丝那样,不过我卖的是洗净晾干的新鲜蔬果。”
“洗净分装的话,以单位售价来算,运输成本和损耗率太高,之前做过测算。”陈冬忍说。
“啊,这样啊……”谢真有点泄气。但她知道陈冬忍做过的测算一向详实可靠,这条路大概确实是走不通了。
“还有第三条?”陈冬忍提醒说。
“还可以卖定期配送,比如卖蔬果的季卡,固定每周送两次菜上门这样。”
“你自己想出来的?”陈冬忍问。
“我和阿土讨论的。”她估摸着这是认可意思,“还不错对不对?”
陈冬忍点点头。
在瑞士的七天,陈冬忍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楚不安,虽然天天能看到她给导师填写的工作汇报,但总隐隐带着一种惶恐。她没通过好友验证的两天,他甚至想直接让人把她捉过来做当面汇报。那种荒唐的念头当然很快就被压下去,但是烦躁不消反增。
就像是有一团不上不下的云罩在胸腔上面。
但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在看见她的时候,陡然地消散。那团云似乎自发自觉消散开,退居到周围空气中。
看见她因为自己的肯定而开心起来,陈冬忍指了指她手上的盒子,“我也要。”
谢真拿了一粒巧克力,剥开了一半糖纸,递到他手边。他只要自己捏着就行了。
陈冬忍却不接。专注开车的侧脸,眉骨很漂亮。
“没有手。”他说。
怎么没有手?只是两只骨节分明的手,都在方向盘上,似乎要把规范驾驶做到位。
谢真舔了舔嘴角。
她伸手,细长的手指将巧克力送进自己的嘴里,抿了一下:“是么?那就可惜咯。”
***
到了地点,是一家私房苏浙菜馆,门口的招牌用一块青色大石篆刻上“南院”两颗瘦金体大字,倒是别有一种古朴的风味。
踩着石子路,路过各式的小桥流水景观,再经过层层叠叠的别院,他们来到一间古朴清雅的包间前,房间里已经有几个人先到了。
陈冬忍很自然地和屋里的人打招呼,然后和他们介绍谢真:“这是谢真。”
没有后缀,没有下属、同事的介绍,似乎只要说她的名字就够了。
谢真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有多想。他又给她一位一位介绍在场的各位。
谢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集团的大老板卓青山,也认出来见过几面的楚浩然,还有一位叫做熬放的人,在集团工作。谢真觉得他看起来也有些眼熟,但不知道是不是谢真多心,好像总觉得这人对她态度有些别扭。
并不是所有人都带了女伴,其实除了她,只有一位夏先生带来女友,还有一位小朋友然然在场。
陈冬忍示意她近一些,谢真便凑过去听:“你去挨着小朋友坐。”
谢真正好乐得轻松,于是欢快地坐过去。
一顿饭吃的是挺开心,他们什么话题都聊,反倒是工作聊的比较少。谢真从不多的对话中听出来在坐的主要是None的高层,心里有一丁点莫名的不安起来。
她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该离职了,万一不小心听见商业机密反而麻烦。于是谢真自告奋勇带然然去上洗手间。
谢真当然不知道,她刚出去,熬放就问:“……你怎么把她带来?”
陈冬忍还没回话,楚浩然出来打个哈哈:“放哥,也是一周没见了,估计他想看着。”
所以连座位都安排她坐在对面。
朋友们都笑起来。陈冬忍也不解释,但眉梢眼角都是少有的放松。
谢真陪然然上完厕所,路过花园有锦鲤塘,然然要去看。
谢真蹲在池塘边,拽着然然的小裙子,然然张牙舞爪地要扑过去水里摸鱼。谢真故意松开她一点,在然然快要弯腰伸着小巴掌,马上就要接近水面的时候,又给她拽回来。
几次三番地,小姑娘有点儿急眼了,转过头来打她。
谢真无赖地抓住她肉包一样的小拳头笑笑:“不带急眼的哦。”
然然看见眉眼弯弯笑得很美的姐姐,卸下气,小屁股一蹲坐往后在了谢真的腿上。
谢真一个没蹲稳,坐着向后倒下来。两个人笑成一片,她转过头,才看见背后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面色不善的熬放。
谢真赶紧把然然扶起来,自己也站起来,理了理裙子。
熬放把孩子牵到自己手里,然后有些不悦地看着谢真:“你终于舍得从美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