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高漾的电话是两个小时后。

    “到公司来，我在八楼的会议室等你。”高漾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来公司的路上，林淼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眼下这种状况，应该没有剧组会再用她了，之前接的代言大部分也会解约。公司如果狠心一点，大概率会把她雪藏几年。

    等过两年这件事被淡忘，再让她慢慢从小配角做起，一点点积累好感，东山再起。

    反正，网民们的记忆不就那样。

    即使她昭告天下，说自己打人是因为被李一航性骚扰，谁会信呢？

    谁又会真的在乎真相呢？

    你脱还是没脱，是主动脱的还是被逼无奈脱的，没人在乎。

    大家想看的，只是你脱光衣服的囧样而已。

    大家只是，茶余饭后缺少一点八卦谈资而已。

    反过来，即使她林淼真的因为不满戏份打人，那又怎么样呢？

    几年后，顶着这张初恋无敌的脸，对着镜头哭上几分钟，谁还会在乎她当年打了谁。

    一向如此。

    ***

    但林淼错了，她高估了自己在公司眼里的价值，也低估了赵青和李一航的影响力。

    这次，公司没打算保她。

    和广大人民群众比起来，资本家的翻脸无情，来的更快更凶猛，也更令人绝望。

    会议室里，除了她和高漾，还有两个面熟的人。

    公关部总监——希姐。

    公司老板的儿子——陆寒。

    希姐言简意赅：“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公司已经无力回天。几个代言的违约金下来，公司损失惨重。但顾及你也是受害者，双方可以和平解约，各不担责。”

    言外之意——不用你付违约金，收拾东西滚蛋吧。

    林淼知道，这已经是高漾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她扯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谢谢希姐，谢谢陆总。”声音软绵无力，早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她也不是那种被打倒就跪地求饶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好聚好散，来日方长。

    但她还不知道，其他人或许还有来日方长，她林淼的来日，恐怕是长不了了。

    “你还不知道吧，赵青是魅蓝影视的幕后老板。他已经在各大经纪公司打了招呼，在业内封杀你。林淼，现在恐怕已经没有经纪公司敢签你了。”

    希姐的话如天雷滚滚，劈地林淼措手不及。

    魅蓝影视，国内影视行业的龙头老大，全国一半以上的电影院都是他们家开的，剩下一半也都有他们家的投资。

    之前有个挺有名的导演，意外得罪了魅蓝的一个股东，魅蓝直接把他刚上映的电影场次全部取消，后来这个导演直接在圈里消失了。

    林淼知道，她的演员之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她不怕吃苦，不怕碰钉子，几次三番被占便宜也都忍了下来，每天跟着高漾去见各式各样的制片人，导演，编剧，再怎么辛苦她都甘之如饴。

    她是真的热爱表演。

    原以为，这次还是一样，公司会帮她摆平一切。

    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只需要好好演戏就行。

    没想到，大树背后，还有更大的树，还有一整片森林，每一颗树都虎视眈眈，等着吞没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哭也没用，早干嘛去了。”

    一道冷漠无情的男声把林淼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蓦然抬头，对上了陆寒那张一年死了三个丈夫的寡妇脸。

    陆寒站在她旁边，双手插兜，一脸不耐烦，手上递过来一包纸巾。

    林淼没接，她伸手摸摸脸，看着脸上的泪水发呆。

    刚才沉浸式伤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她竟然哭了！在陆寒这个周扒皮面前！

    林淼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愤怒，羞愧，悲伤，后悔，总之非常复杂。

    她五脏六腑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气沉丹田，汇集到胸口，从嘴里输出，最后变成一句响彻云霄的——“关你屁事啊！”

    孔武有力，掷地有声，陆寒手里的抽纸都被吓得落了地。

    希姐和高漾不知道内情，两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最后纷纷用看神经病的眼神质问林淼——“请问您是疯了吗？”

    陆寒可是老板陆正墨的儿子，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派到公司视察的儿子，西影娱乐未来的大老板，公司所有人的财神爷。

    林淼居然敢这么吼他。

    希姐：胆子这么大？难道这个林淼独辟蹊径，鱼跃龙门成老板儿媳妇了？

    高漾：没这个可能，她应该就是单纯的，受不了刺激，失心疯了。

    陆寒人如其名，周身遍布寒气，想来是接近两米的身高，让他呼吸不到充足氧气所致。

    但很明显，此刻他已经从“陆寒”，进化到了“陆·心如铁石··寒”，“陆·冷若冰霜·寒”，“陆·人性丧失·寒”。

    因为下一秒他对着林淼说出的话，绝非人类可以说出口。

    “听说赵青那个老头被你气的不轻，扬言等这波舆论过去，要找人把你卖到海外，造福那群一辈子不洗澡的恒河阿三，林淼，你要保重身体，等下次我去东南亚出差，一定顺路去看你。”

    高漾和希姐再次呆若木鸡。

    希姐：我就说吧，相爱相杀，这两人肯定是搞对象了，林淼......不对，老板娘！牛逼！

    高漾：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行业大佬都让你得罪完了，淼淼啊，你下半辈子怎么办啊。

    忍不了，真的忍不了。

    林淼拍着桌子站起来，打算给陆寒这个周扒皮来一段唱跳·篮球和rap，震慑一下这个愚昧无知的富二代。

    可她刚站起来，大脑仿佛缺氧般，脑袋重的抬不起，脚下也软绵无力，天旋地转了几秒钟，竟直愣愣倒在了椅子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依稀听到有个男人说“赶紧叫救护车，要死也要死在医院里，别让她死在公司。”

    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病房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闻的林淼极不舒服，她找护士要来一包湿纸巾，堵住了两个鼻孔，趴在床上开始刷手机。

    眼下第一要紧的，自然是先看自己的新闻。

    她注册了个小号，叫“三火大叔”。

    此时正如火如荼地和网友对线。

    路人甲：那个林淼，顶着张绿茶脸，平时就知道装纯，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三火大叔：那请问她是背着你和你男朋友出轨了吗？

    路人甲：那倒没有，就我男朋友那样，林淼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三火大叔：有道理。绿茶林淼都看不上的男人，和你绝配。

    回复完立刻拉黑，根本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路人乙：我听说这个李一航名声可不太好，拍一部戏换一个女朋友，这个林淼，八成和他有一腿。

    三火大叔：有一腿，两人还在片场打架？

    路人乙：林淼被睡了，却只拿到个女二号，心生不满呗。

    三火大叔：高中生赶紧滚回去写作业，我把你主页的学校和班级信息都记下来了，再敢上网造谣，我就去你们学校逮你。

    拉黑，下一个。

    路人张三：我听说林淼早有金主了，还是个有妇之夫，臭不要脸的小三。

    三火大叔：听谁说的？

    路人张三：网上到处都是啊，再说了，要不是有金主，就凭她，出道两三年就能演大制作电影，她配吗？

    三火大叔：看了你主页，昨天点外卖吃到苍蝇是你罪有应得。一个屁股比脸大的男人，你也配谈恋爱，建议你回家查查女朋友手机，听说你女朋友早就有金主了。对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拉黑。

    ......

    几个回合下来，林淼被气得眼冒金星，随时要去见太太太奶奶。

    网上没素质的人比她想象中多。

    当然，她也算是其中一个。

    反正现在已经被公司解约了，她也没希望演戏了，就是个素人，还不能为自己说句话吗。

    人活一辈子，就图个舒服畅快，天天被一股气憋着，早晚得被气死。

    这边她正和网友对骂，丝毫没注意病房门被打开。

    ——高漾带着那个咒她早死的周扒皮老板来了。

    周扒皮的人设一如既往地稳，开口第一句就差点让她重回阎王殿。

    “你装病没用，解约势在必行。”

    要不是高漾拦着，林淼高低得给他比划几下ese 空腹。

    “多谢陆总提醒，您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拖累公司。不过您今天怎么贵步临贱地，来看我这个装病的过气女演员啊。”

    林淼几句话说的阴阳怪气，生怕周扒皮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赶紧滚蛋，老娘不想看到你。

    “解约合同上你还没有签字，怕你变卦，特意来医院找你。”陆寒气定神闲。

    林淼一口气堵在喉间，双手死死攥住被子，咬牙切齿道，“那，合同带来了吗？”

    陆寒利索地抽出几张纸。

    林淼看着首页最上方“解约合同”四个大字，想起过往种种努力和心酸，自嘲般叹了口气，随即大手一挥，在每一页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漾在一旁小声提醒，“淼淼，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林淼没抬头，签完递了过去。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让她以后不要多嘴，不要泄露公司机密，在社交平台上做个死人。

    这些，早在公司其他艺人解约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陆寒这个周扒皮再怎么可恨，也不会在解约的时候还摆自己一道。

    他没那么下作，也不会屑于浪费时间在自己这个废物身上。

    陆寒带着合同心满意足走了，甚至没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高漾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给林淼剥着火龙果。

    “我是没指望了，你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也开除你？”

    林淼始终牵挂着自己这个老妈子经纪人。

    “不会。希姐说让我去带邱喜，她今年有两部电影要上，势头挺好。”高漾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把火龙果递到林淼嘴边。

    邱喜——林淼只依稀记得是个阳光开朗的姑娘，见了谁都落落大方，笑嘻嘻的。观众缘也好，粉丝都叫她“开心果”。

    比起自己这个惹事精，带邱喜会更轻松吧。

    知道高漾没有被自己连累，林淼心头的压力总算少了一点，接过火龙果大口咬了下去。

    “对了淼淼，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呀？真的不干这行了吗？”高漾剥着第二个火龙果，问的漫不经心。

    他太了解林淼了，对她来说，演戏是和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

    她当初毅然从国外顶尖学府退学，回国重新考戏剧学院，毕业后几乎是住在剧组，不谈恋爱，不炒绯闻，每天都在钻研人物，钻研演技。

    高漾带过很多艺人，有的寂寂无名一辈子，有的一部戏就红遍全国，但他们身上，都没有林淼那股味道。

    是一种对演戏痴迷的味道。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会在一众新人里选中林淼。

    她是天生的好演员。

    高漾知道，她一定会红。

    这样的人，不应该轻易被埋没。

    林淼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愁云密布，“我也不知道，大概，也许，有可能，我会去好莱坞大展宏图吧。再不济，就去宝莱坞，给观众跳舞助兴。”

    她说的一本正经，高漾却被逗笑了。

    眼前这位，嘴巴舌头被火龙果染得通红，嘴角还挂着红色汁水，黑发红唇，一双媚眼里却是少女的天真烂漫，像极了漫画里的美艳吸血鬼。

    这样的人，生来注定不平凡。

    知道她的意志还没有被完全击垮，高漾总算放下心来。以林淼的天资，不会有怀才不遇这样的剧情发生，不管是内娱还是海外，她早晚会成为闪光灯下的大明星。

    高漾想起下午在公司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不过，你和陆总，是怎么回事？现在已经解约了，可以告诉我了吧。”

    西影娱乐一向对旗下艺人宽容，分成比例也是业内最高，可唯独陆淼，当初签她的时候，陆总亲自把高漾叫过去，把合同上林淼的分成降低了10个点，林淼居然也同意了。

    高漾私底下问过林淼，是不是之前得罪过陆家，但林淼一直三缄其口。

    既然现下已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高漾的八卦之魂实在按捺不住。

    闻言，林淼抬手抹去嘴角一抹鲜红，笑得格外渗人，“确实有些过节，我以前，抢过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