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不干了。”

    林淼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离开了片场。

    身姿昂扬，背影伟岸，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有骨气”。

    但半小时后，她又杀了回来。

    准确的说，是被拖回来的。

    脸上威风不再，骨气也被抽走了七分，整个人萎靡不振，像只被遗弃的小猫，被经纪人高漾揪着领口拎到了副导演和投资人面前。

    “赵总，李导，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别和一个小姑娘计较。”高漾努力陪着笑脸。

    沙发上两个秃头男人一言不发，嘴角各叼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给了高漾一个眼神，“老子今天就是要计较。”

    高漾心领神会，他把林淼往前一推，再次赔礼道歉，“今天的事，是我们淼淼不对，刚入行的小丫头，不懂事。”

    另一边，他拼命眼神暗示林淼，“赶紧的，赔礼道歉！把人哄好！”

    可林淼此刻仿佛钢铁侠附体，嘴里挤不出半句服软的话，直愣愣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瞪着沙发上那两坨不长草的地球仪。

    凭什么呀？被欺负的是我，现在还要我道歉，女演员就活该被揩油吗？

    见林淼不为所动，沙发上其中一个秃头冲着她吐烟圈，“我就说嘛，这林小姐高岭之花，不可冒犯，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容不下这尊活佛。既然林小姐不想演，我们也不强求，我这就通知导演和编剧，换人。”

    林淼被呛得咳了一声，捂着鼻子皱眉，刚想骂回去，却被高漾强行拉到沙发上坐下。

    高漾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倒满另一杯递到林淼手上，示意她喝下去。

    林淼极不情愿地接过来，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可看着高漾委屈又焦灼的眼神，不知怎么地，她想起刚入行时，高漾为了帮自己拿到一个服装代言，陪对方负责人连喝了一个星期的酒，最后胃出血到医院躺了两个星期。

    高漾对她，算是竭尽全力，全心全意。

    这酒，高漾能喝，她也能喝。

    林淼接过酒杯，对着沙发另一侧的人低声致歉，“对不起，赵总，李导，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担，她向来不是喜欢欠人的性格。

    眼见林淼态度缓和，副导演李一航适时开口，“我和高漾是老朋友了，说起来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既然林小姐道歉了，不如晚上和赵总一起吃个便饭，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李一航打着圆场，后背却湿了大片，心虚得不行。

    高漾和林淼背后，可是西影娱乐。

    ——国内最有影响力的经纪公司，圈内几乎一半的大腕都在他们旗下，老板陆正墨更是圈内呼风唤雨的大佬。

    虽然林淼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可今天这事，说起来也是他有错在先，真要闹大了，西影娱乐出面，只怕会两败俱伤。

    此时林淼愿意低头，李一航只盼着这位赵老板大人有大量，把这事赶紧了了。

    下次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占这姑娘的便宜了。

    ***

    今天赵老板来探班，在现场一个劲夸林淼长得漂亮，说话间还想上下其手，被林淼躲了过去。

    李一航早就觊觎林淼美貌，再加上林淼在片场一贯的高姿态让他很是不爽，算是积怨已久。

    所以为了讨投资人的欢心，顺便打压一下林淼的傲气，李一航撺掇着导演和赵老板，临时加了一场亲热戏，要求林淼脱光上衣拍。

    林淼当然不同意，两个人就在片场争执起来。

    情急之下，李一航仗着有投资人撑腰，竟然亲自上手，想当众脱了林淼的衣服。

    结果被林淼一巴掌打了回去。

    这李一航混迹片场多年，人前人后被一口一个“李导”叫着，哪受得了这委屈，随即打了回去，还放出话来，说这戏是投资方要求加的，不爱演就滚蛋。

    这话一出，片场鸦雀无声，没人再敢为林淼说话，毕竟谁都不敢得罪投资人。

    谁料林淼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直接杀到还在镜头前看戏的赵老板面前，痛骂他是臭流氓，然后放下狠话“我不演了，你们随意。”

    赵老板气的当场掀了相机，喊话要封杀林淼。

    **

    李一航本来也是狐假虎威，这会看林淼服软了，赶紧就坡下驴当和事佬，想尽快结束这场风波。

    高漾也在一旁打配合，“我们家淼淼，还是个新人，以后还得劳烦赵老板多多提携照顾。”

    “照顾，你说的是哪种照顾？如果是在床上，那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赵老板缓缓吐出一口烟，一口大黄牙露出来，流氓本色显露无疑。

    当着那么多人让他下不来台，一句道歉就想了事，把他当猴耍呢。

    林淼脑子空白一片，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周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压得她不能呼吸。

    这种羞辱，她忍不了。

    再忍就是千年老王八。

    她站起身来，声音机械，却吐字清晰，仿佛打字机般，“赵青，我再说一遍，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混蛋，这戏，爱找谁演找谁演，我不伺候了。”

    然后梅开二度——头也不回，愤而离场。

    推开门的时候，她依稀还能听到背后高漾的声音,“赵老板，您消消气，这小姑娘脾气大，回头我替您骂她......”

    以及赵青压抑不住的怒吼，“林淼你他妈给我等着......”

    ~~~~

    一小时后。

    躺在家里温暖舒适的大床上，林淼又开始后悔了。

    后悔刚才没有发挥好。

    骂的一点也不解气，真是便宜那个老流氓了。

    只可惜，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机会，终究还是黄了。

    《八月有喜》这部电影，她前后努力争取了快半年，和高漾见了三次投资人，又和导演编剧约了五六次饭，还自己写了人物小传自荐，终于得到了女二西西的角色。

    按照剧本写的，西西原本是个家庭主妇，老公出轨后她幡然醒悟，离婚创业，和闺蜜开了家政公司，成了独立女强人。

    这个角色写的非常立体饱满，人物魅力不亚于女主角顾雯，而且是当下流行的大女主人设，非常带感。

    林淼入行两年多，公司一直让她接青春少女的角色，形象固化，一直没有突破。

    她拼命争取西西这个角色，就是想借此转型，做一名真正的演员。

    没想到，进组一个月就出了这事，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不后悔，想到赵青和李一航那副恶臭嘴脸，她只恨自己没有多打几巴掌。

    机会没了可以再等，反正她还年轻，黄了这部还有下部，只是可怜了高漾，每次都要替自己擦屁股。

    想到高漾，林淼昂扬的斗志瞬间软了下去。

    高漾带了她两年，说是掏心掏肺也不为过。

    事无巨细都为她规划好，所有她不想接的通告和戏约都会推掉，从来不会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情，高漾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就是“林淼你以后一定会火。”

    连林淼自己都觉得，刚入行就能跑到高漾这样的经纪人，是她太爷爷太奶奶当年积德，回报在她身上了。

    可是今天这事，她还是搞砸了。

    谁能想到，李一航那个老王八蛋，平时对她动手动脚也就算了，今天竟然真的敢当众扒她衣服，要不是助理拉着，恐怕现在她已经成了日本小电影女主角了。

    林淼翻来覆去，正想着要怎么给高漾打电话道歉，手机却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应该是刚点的外卖到了，她接起来熟练开口，“外卖放门口就行。”

    ——“林淼你个贱人......”

    突如其来的咒骂惊得她手抖了一抖，手机掉落在地。

    但即使没开扩音，她也听得清楚，对面骂的上下两层楼都听得到。

    “你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就凭你也敢抢我们家莹宝贝的戏，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吗......”

    林淼手脚利落挂了电话。

    看来是同剧组女演员朱莹的狂热粉丝。

    这种电话，她每个月都会接到。

    有时候是自己的粉丝打过来亲切问候，有时候是对家粉丝打过来骂人。

    她早就习惯了。

    做了艺人，哪还有隐私。

    他们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出行日程，连高铁座位号都不是秘密。

    只要有钱，黄牛那里什么都能买到。

    挂了电话，林淼打开外卖软件，想看看自己点的饭还有多久到。

    吵了一天架，她早就饿得不行了。

    刚拿起手机，又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林淼你去死......”

    挂完电话，手机又响起来——“林淼你个臭......”

    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全是骂她的。

    林淼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对劲。

    就算自己被黑，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啊。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还没红到这种程度。

    她拔了电话卡，打开微博，顿时傻了眼。

    热搜第一条——“林淼滚出娱乐圈”

    热搜第二条——“林淼片场打人，对副导演大打出手”

    热搜第三条——“林淼抢戏成瘾，打压同剧组女演员”

    让她冲上热搜的，是《八月有喜》剧组的一个工作人员放出的一条视频。

    标题是“李导拒绝演员加戏，竟惨遭女演员毒打。”

    视频内容刚好就是今天下午片场发生的那一幕，只不过被人掐头去尾剪辑过。

    视频里林淼咄咄逼人，对着李一航大打出手，事后扬长而去，留下剧组众人面面相觑。

    这条微博被《八月有喜》官方号转了，算是下场坐实了这件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演员打导演，网上瞬间炸了锅。

    林淼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清纯可爱的美少女，公司给她定的人设也是人淡如菊，不争不抢那一挂。

    可打人这档子事，和活泼可爱毫不沾边。

    但吃瓜群众最喜欢看这种人设崩塌的戏码，清纯小白花背地里竟是恶毒打人女。

    一夕之间，超级大反转，所有人都在痛骂林淼，滚出娱乐圈。

    随便打开一条微博评论，一连几十条，全是骂她的。

    甚至还有黄牛公开售卖她的私人信息，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林淼知道，这种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作为一名女演员，公开对副导演下手，还被官方下场做实。

    这是死局，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了。

    思考片刻后，她火速跑到卧室拿出备用手机，拨通了高漾的电话。

    一连打了四个，都没人接。

    绝望铺天盖地袭来，林淼瘫倒在地，她意识到，自己这回是真的玩脱了。

    完了，报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