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马慢悠悠地走着，连带着贺钰的马也慢悠悠走着。

    林风还不会骑马，高大的骏马只能当驴使。她常常很怀念自己的小黑，那是一头全黑的毛驴，只有眼白是白的，它身上的毛刺刺的，带着一股小麦的味道，它也很有脾气，但是和林风合得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风把小黑丢了，一年半都过去了，还没看到小黑。但林风也不慌张，小黑嘛，自有它的去处，它也不是整天要给林风当坐骑。

    马，是草原上奔驰的动物，踢草飞沙，黄烟滚滚，千里奔腾，岂能当驴使。林风的想法总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带着一种无畏的危险性。

    望着无边的原野，轻轻抬起手中马鞭望着天，无边无际的蓝，像海。林风想试试在蓝海里游泳。

    嘴边勾起一丝笑意，眼睛里涌动着兴奋，拿起鞭子用尽全力往马后一打，马一下子窜起来，双蹄离地，跳得老高。林风虽然不会骑马，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要把缰绳握紧，她几乎要仰倒在地。

    马开始不顾性命的狂奔。林风捏着缰绳，仰头看蓝天，也不管马要去哪儿，她就像是在蓝海里游泳。

    贺钰扬起马鞭，不紧不慢地跟上去，林风有什么的行为他都不意外。

    不知这样毫无目地狂奔了多久，林风还以为会这样毫无目的地狂奔下去。

    突然，马像是要避开什么一样，突然停了下来，这倒让林风惊了一下。挺起身子往前看，发现一团黑漆漆的生物后面跟着七个黑漆漆的小生物。

    林风即使没看到它的眼睛，也认出它是谁。

    踢开马镫，飞跨到黑生物的背上。背上突然坐了老大一个人，它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慢悠悠地往前走。

    林风抱着它的头，带着压抑的惊喜，小声道：“好久不见。”

    坐在小黑身上算是坐舒服了。

    这时候贺钰也赶了过来。

    小黑慢悠悠地往北方走。

    小黑身后的七头黑漆漆地小毛驴也跟着小黑往北方走，小黑见它们跟着就朝他们踢土，七个小毛驴无措地站在原地，它们从出生开始就在小黑屁股后面，离开小黑后还不知道怎么生活。

    林风看了身后睁着灰溜溜大眼睛的毛驴，可怜兮兮的。她也没有办法，七头小黑驴都是小黑的孩子，这件事得由小黑做决定。

    摸着小黑的头，林风只是笑着，连连啧嘴：“小黑呀小黑，这一年半你可没闲着，有七个驴媳妇给你生孩子，真是艳福不浅。”

    七头小黑驴站住了，小黑继续往北走。

    贺钰停在原地，皇城的方向在南方。

    “三叔的药……”

    “早说过了，他的药味甘腥，灼喉，服后一个时辰便会体热发汗，服后两个时辰是体寒发虚汗，三个时辰便能感受到全身经脉气流涌动，一时间感觉无比舒畅。他说得没错，我服用后不出一年就会玩完儿。”

    “去长吟阁。”

    “他让我去我就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不是还有一年，我还没忘我干爹玩药的本事。”

    “林风。”

    “小黑带我去哪儿，我就去那儿。”

    小黑继续往北走。

    贺钰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多说了，既然林风想要往北走，谁也不能让她往南走，贺钰便让她往北走吧。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这是一团迷雾。

    亲密得像夫妻？朋友？亲人？敌人？

    但他们绝对不是夫妻，朋友，亲人，敌人。

    他们只有情感联系，无数的情感就像是断藕的游丝。但藕毕竟是断的，天涯四方，两人走到哪里都可以，从不互相干涉。

    他们只能是这样了。

    江湖很大，他们两人相互纠缠已经一两年了，在这数十载人生里也算是一种缘分。天南地北行路难，兜兜转转也不知道多少年能够见一面，所以江湖上能喝口酒的情分都是莫大的缘分。

    林风骑着驴向后招了招手，是再见。

    贺钰笑了笑，转头向北走去，身后多了一匹马和七只小黑驴。

    林风是一个很嫌麻烦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担不了什么大的责任，冒不了很大的风险，说是闯荡江湖，也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一个江湖人而已。

    除了自己，无依无靠。没有之前皇城的束缚，也没有贺钰也好，萧欢也罢的紧追不舍。

    骑着小黑驴，不知道去何方。她信天，信天会带她去的地方。

    无尽的自由，带来的是无尽的空。

    她环顾四周，自己只剩下空落落一个点，好像去哪儿都可以，做什么也都可以，什么都能做，又什么都不能做。

    任由一年后药性发作，躺在哪儿也可以。或许躺在一颗大树下，自己做了肥料，便成了一棵树，鸟吃了果实，便成了鸟。一时之间竟会如此虚无，林风难以想象。

    林风回头南望，他在想贺钰。他为什么目的那么明确地要去皇城？

    他一开始来莲花庵便是为了娶一个公主身份？想想莲花庵的那段时间，贺钰也算是在想办法□□自己。林风想到这一段，笑了出来，贺钰也算得上是一个卑鄙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欺骗感情，着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那时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身份，为了权利？为什么花这么大功夫去追求这些？可最后为什么又放弃这个为期一年多的计划？

    现在他回皇城是要做什么？长吟阁，护国候，青石崖？

    复仇？他会怎么做？

    一时间林风生发出无限的好奇心，平原中的一阵风把长发吹得翻飞，乱发如数不清的思绪，流转着五彩阳光。

    林风突然感觉到饥渴，不停地吞咽。

    现在她有了新的渴望，去弄明白一些责任。

    她曾经放弃了所有责任，去追寻自由，只求一日三餐温饱，只求肆意而行。

    如今在无边的旷原上，她伸手向上抓，空无一物，但是抓住了什么涌动的想法，她抓得紧紧的，害怕这想法悄然流逝。

    她曾经嘲笑那些在江湖上每个位置卡住的各色人。

    他们那些人无时无刻受着地狱般的苦难。生离死别，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林风曾以为自己逃脱出去了，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就逃出去了。

    孤零零一个人便无视生离死别。

    喝一碗酒的交情多么难忘，林风和很多人喝过酒，喝酒之后好像再也不会见面了，因为天地太大。

    实际上不是的，天地之大是林风找的借口，是林风没有去见他们。再见一次他们，不就是要受一次离别的苦难么？林风正是没有逃脱人间的苦难，没能真正自由，所以才害怕见面，她害怕极了。

    假想的自由成了一层坚硬的膜，隔住了人世苦难，也将林风与世人隔绝。

    一时间所有的痛苦都向林风袭来，林风开始嚎啕大哭。

    她已经多久没哭了。

    不知哭了多久，林风趴在小黑背上，脑袋里五颜六色的情感好像渐渐苏醒。

    林风抚着小黑的脖子，轻轻说了句：“往南走。”

    小黑还是第一次听到指令，觉得十分新奇，往南走的速度反而比平常快了。

    “我们去看干爹干娘，去看逍遥仙，去看小毛头，去看花城，去看看贺钰萧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