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长袖如剑锋挺直，直指楼阁之上金雕玉刻的花灯。柔软的丝绒花瓣如烟花，从袖口绽放，迷人眼。

    漫天花瓣一片一片盖住红台上舞姬脚边的宝石珍珠。随即又被台下扔上来的金子砸中，娇嫩的花瓣被打出深红的痕迹。

    台下人迷醉着眼，干脆把手中的酒杯一抛，旋一个圈，躺倒在花瓣之中，相信眼前虚假的春天。花瓣贴着莲藕般雪白的肌肤滑出袖口，这个春天带有女人香。

    换成圈的舞姬分成两边，欠身离开，台后走来手拿折扇的女人。一举一动如春日扶柳，风情中透着韧劲，又如经霜秋菊，余韵中带着风骨。

    所有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呆看，他们今晚来长盈阁就是为这一面。

    女人手拿折扇，面含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出来。不同人对这样的微笑又不同的理解，有的人看出的是诱惑，有的人看出的是温婉，还有娇俏，柔媚，嘲弄……如此复杂，如此诱人。

    她手上的那把折扇是滴溅的“桃花”。只要看她脸上的刀疤就知道这“桃花”是如何而来。

    整整斜过左脸颊的刀疤，那么刺眼又那么美妙。不需要任何粉黛，花黄，粉红色的异样血肉赤裸裸地横亘在众人面前。

    王侯将相们，见识过多少美人，但没见过这种。与绝世舞姬谈情，那是一般的王侯公子会做的事。与刀疤脸的舞姬谈情，那才能显示出身份的不一般。他们渴望这不一般。

    胡情芳看着台下这群小子，笑得更美了。她已经四十岁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她知道台下的人都是一群自认风流的猪狗。

    人散去，只有一名老人坐在台下。

    “开窗。”她的声音二十年都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么清丽，如黄鹂。

    小厮打开长吟阁的大扇窗，初春的寒风吹散长吟阁聚集了一晚上的情热，红台上层层叠叠的花瓣被风吹散出窗外，铺满长吟阁楼下的晴明河，顺流而下。

    “东西都在这儿了。”胡情芳拿着折扇，轻柔柔往身后的红台一指。

    花瓣已经被吹散，只剩下满台真金白银，宝石和珍珠。

    “青石崖说好的报酬绝对不会少。”胡情芳依旧笑盈盈的。

    “青石崖早在二十年前就没有了，老夫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三个字了。青石崖……呵呵……青石崖……”

    “青石崖没了二十年又出来了，奇怪，奇怪。”

    “有些事不知道更好，您请收好银子罢了。”她从来不改她的笑容。

    “贺钰的性命还没有了结，这银子不好意思收。”指挥使眯着眼瞟了眼红台上的金钱宝石。

    “钱到了，事也了了。”

    胡情芳转头走，离开前看了指挥使一眼，千万种意味便包含在这一眼上了。没有人看了这样的一眼后还能生气。

    四个小厮拿着包袱上红台，金银塞满了包袱。包袱一个个放在指挥使面前的木桌上。

    指挥使把宽大的手掌放在包袱上，金石透过包袱，冰凉凉。

    “贺钰的命没了，这生意才算了结。”

    指挥使抓过包袱转身离去，寒风将门窗吹合。

    “砰！”

    “咔……”小镇客栈大门的木封被取下来。

    情芳客栈早已打烊，谷二听到那两人的声音后，顶着睡意从桌子上的铺盖滚下来，取下大门的木封。

    “二位又来住黑店了。”谷二的老鼠眼睛笑眯眯的，眯成两条狭小的缝。

    “管你是黑店红店，方圆百里就这一家客栈，不住你家住谁家？”林风丝毫不客气，拿过谷二手中的木封。

    “你去歇息，我们自己烧热水。”贺钰也走了进来，林风拿着木封又重新把大门封上。

    “嘿，二位还真不把自己当客人，客人住店可是要钱的。”谷二在一旁笑嘻嘻的。

    贺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胡老板难得这么早歇息。”林风放好木封，小声问谷二道。

    听到“胡老板”这三个字，谷二笑眯眯的眼睛多了一抹暗淡的伤感。

    “你们走后胡老板也走了，现已去皇城一个月有余，客栈都冷清了不少。”谷二自顾自地嘟囔着。

    谷二眉毛依旧低垂，一双眼睛斜向上看贺钰。

    “怕不是为了你的事……”谷二说着说着又低下眼，他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当初贺官人要来，胡老板不惜毁掉客栈的声誉也要试试你的本事。买毒药，造武器，设陷阱，想了三个计谋来对付你们……”

    谷二边摇头边道：“想不通……贺官人都已经过了三道关卡，胡老板应该放心了，为什么还要去皇城。”

    “你不知道胡老板当初为何要试验我。”贺钰说这句话时语气沉重了几分。

    “胡老板担心我报不了仇，想试试我的本事。如果我连这三关都没有过，她也不会让我去老人庄。如今我过了三关，她反而想帮我报仇。”

    “在情芳客栈待着多好……报仇有什么用吗……”谷二又忍不住喃喃自语。

    “说到底，报仇也没什么用。”林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贺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还是不知道贺钰是怎么看待报仇。

    “但你家老板心中有恨，她不报仇睡不着觉。”林风又接着颇不在意地对谷二道。

    仇恨都是深刻的，终极一生，活着的时候睡不着，等到死了，也是睡不着的。

    “胡老板……胡老板只是……喜欢晚上点灯而已。”谷二想狡辩，但狡辩过后发现自己的话语是无力的。

    “我先睡了。”谷二一想起胡老板不在情芳客栈就伤心，一下爬进桌上的铺盖里，伤心了几秒钟，便打起了呼噜，睡着了。

    听着打起的呼噜声，林风一下子“噗嗤”笑了出来。

    “你觉得胡老板在哪儿？”贺钰问道。

    “除了长吟阁还能是哪儿？”林风说完便走上客栈楼梯，去了她之前住的那个房间。

    又是一个四月天。浅草碎花没入马蹄，黑鸦从两人头顶飞过。

    “八成是飞到皇城万枝老头那儿。”林风看着远去的黑鸦道。

    “被人时刻知道行踪的感觉真不好。”

    “你知道我现在面临的事情是什么？”贺钰直直地看向前方问道。

    “报仇？”林风漫不经心地回问道。

    “你是在问我，你也不知道我现在要干什么？”

    “如果是我被人逼着报仇，我可不干。要是他们逼得太厉害，我还得想办法摆脱他们。”

    林风说完这句话之后，贺钰沉默了一阵。

    “在青石崖，他们说的那些话不像有假。你的仇可是真的，你能脱得了身？”

    “这是我的事，由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