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拉着他跑出很远，本想买个吃食安慰下炸毛的小乞丐，可能是方才太过匆忙，身上仅剩的两文钱不见了。

    身无分文，只好和人一起坐在桥边。

    日落西山，白昼的闷热接近尾声。

    少年一直不做声，小舍低头看他手死抠着桥面，指甲尖都见血了，便蹲下来拍了拍他肩膀，这才发现他嘴唇咬紧，鼻尖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原来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呢，孩童秉性。

    这一等就等到了路边的摊贩撤摊儿，等到客舍酒馆门前挂起了灯笼，小舍一边等着少年想通，一边看着河对岸。

    “喂，我还换钱呢…当铺是去不得了，如若你消息可靠，那就同我一起去那边看看这簪子到底值多少钱啊？”

    小舍手指的方向，便是少年口中的醉春阁。此刻阁楼内外灯火通明，将其周围映衬得仿佛两个世界，女妓们香肩裸露站在二层的的阁楼上媚眼传情，进去的男客换了一波又一波。

    “我就是说一说，你还当真了。其实咱俩这个样子，根本进不去”

    小舍松了口气，她倒真不计较小乞丐说的虚实，只希望人别再自顾自的怄气。

    此话不假，一个女人和一个乞丐，如何走进青楼呢？

    城外，李书城接过母亲手中的药碗，待到其睡下。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拿起纸笔。

    他照着书上白天做的标记，回想每个人交代过的话，一一落笔。

    自李母生病以来，李书城便无念一心备考。为了筹集钱财，白日里会到城中支个小摊专为那些不曾读书识字的人写信，一封家书一文钱，只是偶尔遇到念儿心切的老者，盼夫归家的妇人，他便不好意思再收下人家的钱，推让间留下一句只当是为家母积功攒德，对方才作罢。

    他将第十二封信收好，若有所思。放下笔然后起身，烧上一壶花茶后重新坐了回去又开始提笔写字…

    “我有办法进去，你且在这等我吧，如果真能卖出五十两，我就分你十两好做你今天的报酬”

    小舍思来想去，她原本计划只是路过通州而已，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偏偏进城之前遇到了李书城，偏偏自己非要请人喝茶，不然也不会倒欠人四文钱，本来是换钱后就走人的，没成想进城后状况百出。

    没等小乞丐答应，小舍转身走向醉春阁，她原来只想给人五两银子，可又怕小乞丐嫌五两银子太少，万一等她出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十两的话，就算是等到天明，估计也没人会拒绝。

    小乞丐见小舍走出十步之远后单手一挥，竟换了身行头，反复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鹅黄的纱裙变成了金色锦缎长袍，披肩长发被高高束起，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要不是那玉簪还插在发髻上，他当真就认不出了。

    周围人都没什么动静，饶是觉得眼花，于是他又揉了揉眼睛，可再一看哪儿还有小舍的人影。

    她是让一个热情的姑娘拉进来的，乱花渐欲迷人眼，还未来得及开门见山，一个手肘给小舍按坐在了席间。

    眼前玉脂横陈，活色生香，耳边靡音阵阵，空气中又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一把又一把的银票被人抛在空中，小舍若早知道醉春阁内是此情此景她还何苦当什么玉簪。

    她假装喝醉趴在桌子上，随手摸向地下捡了几张银票塞进前衣襟。

    正要计划如何脱身，楼上传来一女子的叫喊。

    “来人啊！快帮我抓住那贼人！”

    只见一人披头散发的匆忙跑下楼，身手矫捷，硬是没被任何一个人拦住。

    小舍想趁乱也跟着逃出去，到了大门口正与那人撞了个满怀，道歉声轻言细语，小舍没想到开口的竟是女子。

    她意欲看清此人相貌，却意外发现对方瞳孔微张然后骤缩。

    是妖。

    出山未满一个月，通州距柴桑山也不过百里，理应不该这么快有妖物作祟。小舍想不通，她匆匆追赶上去，可外面哪还有那女妖的影子。

    小乞丐倚躺在门口的槐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见小舍出来后起身跑了过去。

    “你可曾见过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里面跑出来？”

    他望向四周而又直摇头“没有啊，我见你第一个出来的。唉对了，你进去之前…”

    小舍打断他的话，让人继续在这边等着不要跑，她需要再探醉春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堆人围在一楼中央，小舍扒开外层人群走到最中央。见楼主人和最开始叫喊的姑娘坐在圆桌前，听她们娓娓道来。

    “姨娘，我就是离开了半柱香的时间去金铺取做好的镯子。回来就看到床上倒了一个人…”

    酒女埋在楼主姨娘的怀里，哭的上接不接下气，任人安慰才接着缓缓开口

    “我刚掀开帷帐那人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刚要叫求救…就被那人一掌打在胸口上，给我痛的失了声。我见她想抢我的镯子就用手抓她头发，撕扯之间才发现此人竟是女儿身。”

    再之后，便是大家看到的景象了。

    姨娘安抚着轻拍酒女的后背，随即为她擦拭掉脸颊的泪水。“没事没事，破财免灾，咱这张脸没受伤就好。”

    小舍此次无功而返，拿出方才藏好的银票塞给小乞丐。忽然想到白日里与当铺掌柜的对话，这小乞丐明显是当铺的“熟客”，定是在通州摸爬滚打了一段时日。

    “你在城中混了这么久，有没有听到过奇闻怪事，譬如哪个府上有人横死，谁家不得安生有妖怪出没的？”

    小乞丐听她这么讲，打了个冷颤 ，挪了脚步又往她那边靠近了些“闹鬼妖怪？姐姐你别吓我，我最怕这些了。”

    妖、魔、鬼、怪，对人类来讲不过说书人口中的猎奇事物，茶余饭后的消遣。要是真碰到个邪乎的，都会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看来这妖怪还没来得及害人性命，可她图钱做什么呢？小舍不想掺和进去，哪个妖手下的人命比她多，今日一过，全当无事发生。

    待到她明日还完钱后，离开通州，便都与她无关了。

    “喂，我说…方才给你的银票够你往后余生了，日后别再溜进人家铺子…”

    小乞丐本来还想继续问她刚刚换装变戏法的事，只是听到话里话外感觉到小舍是要跟他告别了，他便一溜烟儿跑远了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道别就有再见的可能，就怕有的人说了再见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小舍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其实还想跟他说，如果有家就快些归家，免得父母惦念他；倘若无家可归，就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支个屋子，自立成家。

    竹林深处，李书城仍在挑灯夜信，他将写好的信逐一装封粘好，等到了寅时，便将他们寄到驿站，信使们将它们派往各地后自然会到收信人的手中。

    天上明月皎皎，李书城望月而叹，桌上的茶水沸腾，烧干，加满。如此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仍是没等到人来。

    每逢十五，是他们相会的日子。

    正当他准备熄灯入睡，忽起一阵冷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再之后响起连贯的敲门声——笃笃笃。

    李书城披上外衣，笑着前去开门。

    月光照在女子的脸上，眸深且明亮。风吹步摇招颭，珠钗堪比星辰夺目。

    女子朱唇轻启，莞尔一笑轻唤他书城…

    通州内的百姓开始了新的一天，小舍站立在一包子摊儿前面，饥饿言于她就好像肥料与野草。

    吃也行，不吃也行。

    要怪就怪这包子香气实在诱人，叫她抵挡不住，换完零钱买个包子一定上路，她如是想。

    小舍走进医馆让大夫开了些补身体的药，确保无误清点了零钱，出门便和李书城打了个照面，见来人还是昨日里的装扮，不过头上多了一顶帽子。

    小舍心想如此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他就大功告成了。

    李书城把夜里写的信送到了驿站，正要去城中心支摊儿，就看见昨日里遇到的姑娘一只手里拎着药包，一只手向自己示意。

    “姑娘一日未见，可是哪里受伤？”

    “无碍无碍，我正要找你还钱，没成想运气如此好竟在城中见到了你。”

    小舍说罢，拿出四文钱放在他手里又把药包拴在他书娄上，李书城见状欲放下书娄被小舍拦住“萍水相逢，多谢公子滴水之恩。草药是给令堂的，愿她早日康复。”

    李书城见小舍目光殷切，手略微使力竟无法推拒。他诧异自己力量竟然比不过一个姑娘家，无奈作罢，双手抱拳而后鞠躬感谢。

    “还不知姑娘芳名，叫在下十分惭愧”

    “奢玉活。”

    虽只有几面之缘，但直觉是骗不了人的。李书城只觉得她名如其人，乐活潇洒。又感叹无论是力量还是气度，自己竟都不如她一女子。

    于是他手持药包，立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去。

    小舍买完包子，大快朵颐地吃上一口没等下咽，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小乞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累得直哈腰 “我…我从包子摊儿就开始喊你…你…你没听到吗？”

    小舍听到了，凭她的听觉怎么会听不到。甚至在小乞丐开口之前她就看到了，只是既然决心想走，就不能回头。

    “你昨天不是问我城中近来可有怪事，我打听到了就去城隍庙找你，到了那人去庙空…”

    小舍看他掐着腰，脑门儿上的汗直往眼睛里流，怪不得昨日夜里她听闻过几人的嘀咕声，原来是这小乞丐派人盯着她呢。

    小舍将手里的包子暂且放下，姑且看看他到底打听到了什么，竟然追了自己这么久。

    “倒是没有妖魔鬼怪这么邪乎的，不过近些日从街西口算命那始出传言，说贾姥爷近日得了一种怪病…”

    听到是贾府，小舍不禁感叹世界真是小。她不过出于好奇在城外的茶棚里听了一段故事，其中角色竟都让她碰到了，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任由风吹日晒，雷霆暴雨，她都会径直走不停歇。

    “什么怪病？”

    只见小乞丐满脸的难以置信，捂着嘴说，

    “好似癔症，每天神神叨叨的，扬言要杀了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