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缓缓睁开了眼睛。
病房的天花板，因太阳而明亮。
“醒来的第一眼是阳光，真是太好了……”郁欢不自觉地呢喃。
就像什么转生在异世界的男主，重生时果然应该说出点帅气的话。
“不，郁哥，你醒来的第一眼是我哦。”郁欢感觉听觉回复后听到了第一句话。
但事实是，齐安对郁欢所说的第一句话是：“郁哥，你醒了！”
郁欢转动着眼珠，看到自己骨折的手，感受到动也动不了的沉重的脚。
“太好了！你还活着！”一个女声响起。
“安沫，这么说感觉很怪哦，”一个男声在附和着。
郁欢想坐起身，支撑的身体颤抖着。
“郁哥，还是躺着吧。”齐安连忙上前。
可是郁欢没有，他坚持着，坐起来。
“安沫？还有，江……笙？”郁欢轻轻地发问。
“嗨，小欢，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江笙说道。
“你小子！别动不动就给老娘玩失踪！现在还搞成这个样子！别让我们担心啊喂！”安沫说着就冲上来去摸他的头。
“安沫姐，郁哥才刚醒……”齐安苦笑着提醒她。
“安沫……原来一直是这种性格吗……”郁欢在心里吐槽道。
安沫以优秀的成绩，如愿以偿地考上了自己向往的美术大学。
现在和朋友们一起做着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了。
因为郁欢其实是个宅的身份，所以意外地和安沫还保持着联系。
他喜欢看安沫画的那些画，即使自己永远也画不出来这些。可是那又如何，那些为世界创造灵魂的人，是神明。
话说回来，当时安沫和郁欢打的那个赌怎么样了？
那时安沫气呼呼地说出的约定结果究竟如何了。
郁欢好像不记得了。
因为那时，全家人都在庆祝郁欢终于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不错的专业。而郁欢感激着自己终于从苦海里逃脱，终于从笼子里飞出了。全家洋溢着幸福的气氛。
而安沫也在为自己的新生活准备着。
所有人都有自己新的事要做。
事实上，人生的旅途就是这样，在一段旅途中奔跑的时候，就期待着终点的到来。为此，不惜拼尽全力。而当终点终于来临之时，人们才发现，这只不过是旅程的节点而已。终点，还遥遥无期。于是又重新开始下一个阶段的奔跑。
所以很多事，就这样忘了。
但是。
每一段旅程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值得纪念的。怎么能，轻易忘了呢。
“安沫！祝你……顺利毕业！”郁欢沙哑着嗓子，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哈？你忽然说什么，我不是早就大学毕业了吗。”安沫插着手，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这祝福也未免来的太迟了些吧！”安沫敲了敲他的头。
“哦……”
或许，郁欢想说的，是那一年18岁的大家“恭喜毕业”吧。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某个人，缓缓站了起来了。
众人为他让开身。
是杨硕啊。
杨硕把慰问品放在病床前的桌子上。
低着头，看着郁欢。
“郁哥，是杨硕他，送你来的医院……”齐安这样说着。
杨硕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杨硕站到郁欢床前。
他好像抱定了决心，这一次，同样是在众人面前，他不会在逃避了。
“对不起。”杨硕说道。
“那一年的事，对不起。”杨硕深深地鞠了一躬。
郁欢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一年我不应该冷落你、疏远你、在你被同学诬陷的时候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我……我不该屈服于蒋宴的威严下……如果我那时再硬气一点、勇敢一点，哪怕被他们暴揍一顿！也总好过现在……我也不会失去……你这个朋友……”杨硕攥紧双拳，后悔地颤抖着。
他拿胳膊摸了摸眼睛。
“果然我也受到了惩罚，家里这样子，我也只能早早地出来打工了哈哈，我、我真是……”杨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面对研究生的郁欢，曾经的好哥们混成这个样子，只能红着脸低下了头……
“杨硕……”郁欢终于开口。
“你们家送的奶，很好喝。”
杨硕对于郁欢的这么一句话，摸不着头脑。
“如果没有再见到我，你会觉得你的工作丢脸么……”郁欢回答。
“谢谢你的道歉，可是……或许我，已经不再期待了。”郁欢低下头，这样说着。
杨硕也陷入了沉默。
“就当我收到了你的道歉，放过我们自己吧。”
“做回原来的你，就好了，不是吗。”郁欢冲着他笑起来。
“做回那个高中的时候，在球场上恣意奔跑的你就好了……”郁欢低下头，仿佛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回忆什么的，永远像一个无尽的黑洞。
人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回忆拼起来的。或许人不该沉湎与回忆，可是，这就是我走过的道路啊。
安沫似乎还想说什么，她望了望郁欢，终于还是走出去了。
郁欢累了，想休息一下了，除了齐安，大家都走出去了。
杨硕在临出门前又转过身来，对郁欢说：“郁欢，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过着我自己的日子。但是，我想说的是，高中时的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如果没有遇见你，这份悔恨，也一直伴随着我。”
“祝你……未来顺利。”杨硕说着，走出了病房的大门。
齐安把郁欢扶着躺下，给他掖了掖被子。
郁欢躺在床上，望着遥远的云彩。
他想着自己人生的前半段，就像一场竞赛一样。好像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每一段的行程。他在各种考试、求职，人际关系里奔走，他在各种随波逐流里混迹，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究竟给予了何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热爱是否落入尘埃。
太累了。
没有什么“到了什么什么时候就好了”的这种话，人生有的只有不断向前。可是，人可以选择主动向前，和被动向前。
人可以选的，真的。
哪怕另一条路的结果，是不安定，是不算富裕，是自己的选择自己扛。
可是，别小瞧快乐的穷人。
可是，永远也别放弃希望。
这个牢笼，我终于，挣脱了。
可是，离笼的鸟儿还有脚下的枷锁没有打破。
郁欢决定了，这次，自己的人生，我要好好过！
他决定和父母坦诚布公地谈谈，坚定地、真诚地谈谈。告诉他们自己热爱的一切，告诉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告诉自己和齐安的关系。这次他，绝不退让！
郁欢的床头多了一张卡片。
小的时候，孩子们间流行写贺卡来表示心意。现在，这种传统已经被许多人抛弃了。
卡片上写的是一句祝早日康复的祝福。
以及许多人的签名。
其中有安沫、江笙，甚至还有林潼和秦高的。许多都是曾经的朋友，安沫要收集这些签名，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或许，也代表着一些曾经的悔恨，毕竟那时，大家做的太少了……
或许郁欢期待着，这张卡片的最后能写上一个人的名字……
可是那个人，始终也没有出现……
过了几天，宁老师和卓宁一起来接郁欢出院了。
郁欢的身体的伤害，不算太严重，慢慢养着也就可以好了。可是，心理上的重创以及脑海中被篡改的回忆以及应激后的修复系统，需要慢慢地去观察。
医院建议郁欢定期去做一下检查和心理疏导。但是郁欢还是觉得这有点太小题大作了，自己现在感觉非常好，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
卓宁推着郁欢的轮椅，看着他：“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别扭的话语里分明充斥着心疼和关心。
郁欢还记得，当时卓宁还对自己抱有敌意。到现在，这个孩子也会这样关心自己了。
想到这里郁欢就笑出声来。
“郁哥，你笑什么？”齐安问他。
“我想起初见小宁的时候，还差点被他打。”郁欢笑着说。
“欸欸？什么时候的事！第一次听说！”齐安做出大反应。
“喂！你这家伙！你别乱说！我哪有，我只是推了你一下好吧！”卓宁好像很害怕得罪齐安似的。
“哈哈哈，我炖了鱼，我们快回去，好好给小安补补，早点好起来。”宁老师说道。
“好！”几个孩子一齐说道。
郁欢看着他，看着他们，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独身一人，独自来到这个城市，独自走进这个校园。
到现在，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伙伴了。
有了信赖的老师，熟悉的朋友，胜似家人的弟弟，还有，唯一的挚爱。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齐安的手，紧紧攥住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想起自己去年，还对齐安这么害怕、这么厌恶，视他为这自己痛苦与害怕的漩涡。现在，他已经成了自己可以携手并肩的战友与恋人。
郁欢坐在沙发上，齐安帮着宁老师端菜。
卓宁跟着忙前忙后。
忽然齐安想起来一件事，猛地问卓宁。
“话说你这家伙，其实成绩非常好吧？”
“欸？”郁欢惊奇齐安怎么想起来这么一句。
“非常好是？”郁欢问道。
“至少，好到不用我们俩补习，好到可以做出最后一道大题，好到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专业。”齐安看着卓宁，并非是试探而是肯定地说。
“欸？”连宁老师都忍不住发问。
“因为，之前我让你把题做出来就教你追宁老师，结果你很轻易就做出来了，我就在想，你的实力，绝对不至于此。”齐安说道。
“什！”宁老师惊呼。
“欸欸欸！你的实力远不止于此吗！你这家伙，那你还让我们帮你补习基础，早说嘛！”郁欢拍着他的肩膀说。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吧！小安你到底拉着小宁都做了些什么啊！”宁老师在心里吐槽道！
不愧是一家人，连宁怀瑾都学会吐槽了。
“所以卓宁，你明明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还装作不会的样子？”齐安问道。
“唔……也没什么……”
“就是……”卓宁不好意思地看看宁怀瑾。
“想找时间，多和你待在一起嘛……”卓宁的眼神依旧炽热。
宁怀瑾才是老脸一红，盘子都端不稳了。
“咳咳。”
“那你未来，想报什么专业，想好了吗？”齐安问他。
“那当然是文学。”卓宁不假思索地说。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宁怀瑾。
“可是，你真的热爱文学吗？”郁欢作为过来人，真诚发问。
“还是说，是因为宁老师的缘故……”郁欢瞅了瞅宁老师。
宁老师今日视线汇聚mvp。
“我当然是真心的！”卓宁说道。
“小宁。”宁怀瑾走过来，跟他说。
“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这么说或许会显得比较自大，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向往着我。”宁怀瑾拉着他的手坐下。
“可是，选专业不是一件小事。这是你通往一生的门票。虽然，现在选择的道路并不是绝对的。可是，这是你人生旅途中的关键一步，是属于你自己的珍贵的人生。所以，不要因为我，也不要因为任何人，要摸着你自己的内心，真真切切地为你自己考虑。”宁怀瑾郑重其事地说。
“嗯……”卓宁也点点头。
“不过我总感觉，卓宁的天赋点，早就点满了。”齐安忽然说道。
“是什么？”郁欢问。
“电子，计算机咯。”齐安回答。
“真的诶！感觉都能直接入职了。”郁欢想起来卓宁当时是如何哄骗他们，带着宁怀瑾和齐安，搞了一出恋爱乌龙。
“你别说，貌似还真行。”宁怀瑾也想想说。
“啊？这也算专业？不只是我的爱好吗？”卓宁问。
“可恶！这可恶的被上帝厚爱的天才！”郁欢一副喷出鲜血被暴击的样子。
不过，天才……果然又是天才这个词吗。
还是不要这么说为好，天才背后要承受的，是一座难以估量的大山。
我们只做普通人就好。
普通的努力者、普通的奋斗者，普通的贫穷或富有、普通的悲伤和快乐……
在郁欢的伤彻底好了之后。他在齐安的陪同下，去找了郁柏松和金澜，和自己的父母深切地探讨自己未来的规划，和他们进行了开诚布公的对谈。
结果是，郁欢好像第一次，获得了胜利。他一向以为，自己从来没办法和父母沟通，他甚至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幻想了无数的可能性，猜测了无数种对话的走向。可是，不只是从哪一个话题开始，不只是说到了期货还是利率，对话就这样搭上了，第一个话题顺利地进行了下去。然后，郁欢的说服就这样进行下去了。
一直以来，郁欢都觉得，和父母交谈是非常困难的事。可是这次居然成功了
当然，这之中也有争执，但没有争吵。也有对谈失败，但是并没放弃对谈。
在郁欢想要放弃对话的时候，他突然说出了一段自己以前从未试图说起的话，他说了一个作为年轻人的想法，说出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说出甚至有点像鸡汤的希望。他说得激情澎湃，说得滔滔不绝，他说出了他梦想里的新世界。
可是，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支柱啊。
这些话，或许年轻人都未必好意思说出口，因为太像孩子的胡闹，太美好又童话了。
可是，在齐安看来，郁欢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亮，好像能看到比宇宙更远的地方。面色间彤彤发红，仿佛粉面画着无限春光。
或许金澜二人被这种真诚所打动，他们居然沉默地思考，他们居然妥协、让步了。只是郁欢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许多事需要从长计议。
但是郁欢知道，这次对话，成功了。
当白枫和齐望道也来到家里吃饭时。
郁欢说出自己和齐安正在交往。金澜惊讶地捂住了嘴巴，白枫惊喜地两眼冒星星！这一句话可以说使两家又惊又喜。
金澜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和自己少时的闺蜜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两家竟成了儿女亲家了。
在两个孩子回去的时候，金澜把着门送他们。
可是，郁欢还是没有坦白全部的话，他没有和父母说出自己高中时受过的那些苦痛，没有提起自己揭开这段尘封的记忆的契机。
有些话，不必再说第二遍了。
有些回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就像金澜也没有和郁欢提起过。那一年，郁欢高三那年，金澜和郁柏松抛下他出国，不是为了挽救经济危机，而是为了治疗金澜的癌症。
有些话，果然还是……一直没有说出口啊……
可是无论如何，大家都在向前走。
前方是什么，没有人会知道。
所以啊，不要为未来的事烦恼，也不要囿于过去。
愿你，愿我，愿郁欢，愿齐安，愿当时高中成功毕业的各位！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不，是一定可以！
人生的百转千回间，往事如烟，却又永远留恋。
只是愿你记住，世事依旧，长风又起，人事万千，远山未变。
愿你，和我一样，永远像一束风，一束山风，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