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去学习。

    老师们、家长们，对于同学的态度从来都是鼓励、鞭策。

    可是背地里都在说，你现在是什么排名，也就那样了。高考就是这么个成绩了。好像这场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可是郁欢绝不放弃。

    郁欢拼尽自己的全力去做，每天学到后半夜，白天又是第一个到教室自习的人。郁欢不知道怎么，哪怕缺少睡眠，上课也丝毫不打瞌睡。吃饭时、走路时、课间操时，都在背书、背单词，郁欢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一种不把事情压缩在时间里浑身难受的病。

    从520分，到550分。从年级的尾巴，到排名的中段。从成绩的瓶颈期，终于上到了600分！当他的成绩上600的那一天，他在厕所，哭了一晚上。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没有人再会为自己兜底了。这一次，这场战斗中，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郁欢仿佛处在一个旁若无人的空间里，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别人进不来，可他也出不去。

    渐渐地，他本就稀少的朋友更是所剩无几。

    他拥有的只有，老师越来越多的夸奖，和日渐稀少的友情。

    杨硕曾经开玩笑和郁欢说，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个考场也挺好的。

    可是当时郁欢没有回答。如果那时再给郁欢一次机会，他一定会说，我不要什么外露的野心，我当然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想带着我们一起，去往最高的地方。

    可是有的话，当时不说，以后就再没机会说了。

    杨硕被郁欢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可是，郁欢也是这样。

    郁欢终于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爬到了那个令林潼和秦高都遥遥侧目的地方。

    他终于，也被注视着了啊。他的心愿仿佛终于能实现了。

    郁欢的座位逐渐前移，逐渐坐到能和学霸比肩的位置。

    清高如林潼的人，甚至偶尔也抛出一道不会的题，以此和郁欢短暂地交流着。

    某一天。

    郁欢照例早早来到教室自习。

    当他答完晨考卷，收卷准备上课的课间里，他仿佛听到，班级里传来阵阵议论声。

    可是，他并没有在意。

    直到有一天，郁欢的桌子上被人写上了诸如“婊子”“骚货”之类的话。

    他才足以听清，那些议论声讨论的对象是他。

    郁欢感到阵阵胆寒，他连忙转身！

    后面的同学被他吓了一跳，“干嘛？”那个同学说。

    “没事……”郁欢缓缓砖头。这时他才想起来，杨硕，已经不是自己的后座了。

    自己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学校的传言从未停止。

    某天，郁欢高中的校园墙上显示了一条投稿。

    投稿里是一张图片，和一大段文字。

    主要内容大概就是，学校有个学生不检点，和老师搞到一起去了。学生家里家境贫寒，老师私自救济他，还给他开小灶。真是不堪入目的师生恋。

    而图片里两个人，是郁欢和马文强。

    有人借位拍了张图片。找马文强问题的郁欢，看上去，就像在和他亲吻。

    其实图片拍的很暧昧，甚至根本就看不出照片上的两个人的正脸。投稿里也没有显示两个人的名字。可是第二天，大家就是知道了故事的主人公是郁欢和马文强，真是奇怪，不是么。

    并且，这个故事编的有模有样，甚至还有现实基础。因为故事的主人公家里破产了，骄傲少爷一夜之间沦为乞丐。郁欢虽说不至于变成乞丐，可是，这确实是他家里发生的现实。

    后来这篇帖子被撤掉了。

    学校开始管理校园墙。

    最开始校园墙的名字还叫什么恋爱墙、表白墙。

    可能是某个毕业生运营的账号，到最后，这个账号的运营人被教导主任找到了，从此，彻底被学校封杀了。

    那一天开始。郁欢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得了某种病。

    他好像得了色盲症，因为，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色。

    后来，他的病好像加重了，因为他的听力逐渐变得不好了，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视觉和听觉都出问题的人还会有另一个并发症。

    他的嘴，也逐渐说不出话来了。

    郁欢就这样，成了一个病人。

    成了一个剥夺五感的病人。

    这种病到最后，会带着他，一起逃往，那封闭自我的胶囊。

    那个马文强最开始还是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昂地来上课。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变得安静、甚至沉默了。

    不知道是谁暴露了马文强的电话号，他的手机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辱骂短信和骚扰电话。到后来，他甚至不带手机了。

    他眼镜下的眼睛好像更小了。

    在那时，全班同学好像都不和郁欢说话了。他的朋友更少了。郁欢一直望着杨硕，可是，他的眼睛从未再转向于他。

    郁欢的父母给予他的，是潦草的关心，但确实也是真心的，只是太过简略。

    白枫阿姨虽然无微不至，可是，郁欢又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他们呢？

    他们又知道什么呢？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谣言，真的很可怕。

    一句话，一张图片，就能将人推向风口浪尖。

    一群蚂蚁，就能让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倾塌。

    连趾高气扬的领导面对“众志成城”的学生，也只能甘拜下风。

    在权利与势利的漩涡里，能拯救你的只有时间和新的漩涡。

    就像江笙所说的，“英雄，从来就不会到来。”

    在同一年，齐安也遭到了学生时代以来最为严重的处分批评。

    他和别的同学打架，把别人打进了医院。

    齐安从来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是“别人家的孩子”。同年级没有不认识他的，甚至高年级的学生们也都知道他。

    可是，这样的齐安，因为打架，被学校通报批评。

    在郁欢灰色的世界里，齐安再也未曾跻身进去。

    齐安和比他大一年纪的人打了一架。

    他在一个雨落的傍晚，去找一群小混混单挑。他拼尽全力去挣脱他们，并给予了他们一场暴揍。

    他赢了，因为他打赢了比他还要强壮的对手。

    他输了，因为他根本没有近的了混混头目的身。他爆揍了一顿，那被混混头拉来挡枪的人。

    很难想象，那个齐安，那个跳了两级，比大多数人都要小的齐安。那个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好学生的齐安，会战胜自己的恐惧，抛下自己的名声，去和人打架。

    十足的冲动，同样也满载着勇气。

    能战胜所有的恐惧的法宝，是爱。

    那个躲在手下身后的混混头目，叫蒋宴。

    他和所有的同学说着郁欢的清白，他怕有人不知道，努力地奔走着，直到最后，只有郁欢一个人不知道。

    因为他不惜一切地闯入了郁欢的领域，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郁欢的背后。

    世人总以为，齐安才是那个前途一片光明，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的人。

    可是，恰恰相反。

    郁欢是光，齐安是影；郁欢是正面，齐安就是背面。郁欢是哥哥，齐安是弟弟。

    在这段关系中，占领上风的支配者，一直都是郁欢。

    齐安把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关心都给予了郁欢，可是郁欢对于自己所有的欢乐、痛苦，都混在了无尽的漩涡之中。

    黑暗里，他抓不住抓手，找不到支点，浑身只能颤抖，只能无声地呐喊。

    黑暗里，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阴影，一直以来的宿敌。

    那是他十八年来的害怕与怨恨、亲近与躲闪、羡慕与追求。

    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在朦胧模糊的幻想中最后化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个代码。

    一个只要一提起来，就会感到战栗与痛苦的黑影。

    一个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无尽胆寒的回忆。

    郁欢终于记起，自己如此害怕齐安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优秀、他的才华，不是因为自己的弱小、自己的嫉妒，而是因为，齐安见证了自己所有的不堪，他撞破了郁欢所有的秘密。他是想翻身做光的黑影。他想把郁欢从麻木无光的泥潭里拯救出来。他时刻提醒郁欢想起，自己高中时那痛苦的回忆。可是郁欢，不想被救起。

    这是以这份爱为名的代价，这是以这份思念为名的折磨。

    爱恋的此岸、彼岸，是齐安与郁欢。

    这段回忆，就像个尘封的地库，被牢牢地锁在了郁欢的记忆深处。

    而杨硕，恰巧就是这把钥匙，他打开了多年来郁欢心里生锈的尘封的大门。

    他使郁欢回忆起，那被他修改过的，真实的记忆。

    在漫长的黑暗中，郁欢一直看不到光。

    从前是，现在也是。

    阳光照在洁白的病床前。

    医生说，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可是他还一直没有醒过来。”齐安着急地说着。

    只是，他还不想醒……

    林潼和秦高还是很受欢迎，有时有人来找他们问题的时候，林潼会说：“嗯？你这道题还挺难的，我也不会，郁欢，你能来帮我们看看么？”

    有时有人回了寝室总爱碎嘴子几句，这时秦高会说：“这和你们没关系吧，有功夫说别人，不如把你自己的排名往上提一提，我记得郁欢的排名，比你高出来好几十名吧？”、安沫在学校的时候听说了这些事。她最心爱的白色颜料下一秒就落在了造谣的人的头上，“啊，对不起，手滑了。”

    郁欢在心里笑了一下：“原来安沫，竟然是这种性格吗？”

    哪怕是江笙那样的社恐，也拿着手机注册好几个账号在校园墙上投稿，为郁欢澄清。

    江笙说：“郁欢，你说过，人有勇气撒谎，却为什么没有勇气反抗呢？我是自由的歌！我要为自己歌唱！”

    郁欢勾了一下手指。

    “是啊，勇气，人类最引以为傲的勇气！是最宝贵的财富啊。”

    “哪怕生活如此艰难，但还好还有一点点光，”

    人类就是这样，哪怕前方有一点点光点，我们也能活下去，那个光点终会通往希望，迎来万丈光芒。

    “所以郁欢，醒来吧！”

    “哪怕是为了我们，为了爱你的人。”

    “请你一直相信着，只要活下来，你的未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