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夜色渐浓,秦宅中灯火亮如白日,家丁们匆匆穿行在宅院中,不住地往最里间的房间送上热水与药材。

    房间内暖炉烧得正旺,几位大夫轮番为床上之人诊脉,却都摇着头退开。

    “您说说啊,我们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人突然成了这样总要有个原因吧?”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抓着一位大夫的衣袖不松手,“需要什么药您尽管开口,我们姑娘不能有事。”

    被抓着的大夫满脸愁容眉头紧皱,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推下去,摇着头叹道:“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什么爱莫能助!”

    房门被人一掌推开,一位身着织金墨色锦袍,腰间坠着一枚白玉,瞧着气度不凡的男子从外面迈进来,手中长剑一转,将方才开口的大夫抵到窗上,怒道:“你不是号称饶州神医,没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吗?”

    “怎么现在要说爱莫能助了!”

    大夫被卡着咽喉,被如此无礼对待敢怒不敢言,只能拱手置于胸前,“这位公子,她,她已经没气了,只有神仙在世能救啊。”

    他悄悄撇着眼前之人的神情,在看清此人仍有些稚嫩的少年容貌后,心中的惧怕少了几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世上若是有人能把这位姑娘医好,我吴某人立即俯身拜师,连磕十八个响头。”言辞凿凿信誓旦旦,可谓是认定了床上之人再无醒来的可能。

    小丫头早已被他的话吓得六神无主,双手握住床上之人冰凉的手腕,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她扭头看向方才进来的少年,嘴巴动了动,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公子。”

    少年颓然松剑,神色怔愣,仿佛失了魂魄;他缓缓走到床边,抬手握上苍白纤细的手指,声色悲痛:“妹妹……”

    突然,变故陡生,只见那原本阖着双目毫无声息的少女竟颤动着眼睫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

    眼前忽明忽暗,什么都看不清晰,秦抒茫然地抬着眼皮,思绪渐渐回拢。

    秦汲川死后,她为复仇,将泛轻舟心法逆行,强行突破自身内力,才有了与几大门派一战之力;但此举也让她血脉倒流,贺淞死后她便再也撑不下去了。

    只是这等必死之法,是谁能救的了她?

    眼前似乎有黑影落下,秦抒眨眨眼想要看清,却听耳边一道仿佛跨越数年才传来的熟悉嗓音,“妹妹?”

    “……”

    是秦汲川的声音。

    秦抒忽然感觉眼角酸涩,独身的那两年她也曾盼过这道声音再次响起,可终究虚妄。

    如今濒死之际,声音终于入耳,秦抒再也顾不上过去承诺过秦汲川永不落泪的誓言,泪水流过眼角没入发丝。

    “怎么哭了?”只听那道声音再次传来,秦抒还未意识到什么,便听带着惊喜又含着怒意的嗓音直冲耳中,“快过来看看,人醒了!”

    ……

    一阵嘈杂过去,秦抒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床边有个布衣男人正跪在地上向她磕着头,旁边还有人正念着数,“十三、十四……十七、十八,够了。”

    秦抒略过他,循着声音向一旁看去,少年正抱着长剑注视着磕完头狼狈爬起来的布衣男人,戏谑道:“那如今是不是要改口喊一声师父了,吴大夫?”

    “秦汲川……”

    秦抒一怔,恍然觉得自己仍在梦中,瞧见熟悉的面容,眼眶又开始酸涩。

    而那少年人目光转过来,咧嘴一笑,歪过头问:“妹妹哪里还不舒服吗?正巧让你这位徒儿好好瞧瞧。”

    ……

    秦抒彻夜未合眼,直到晨光熹微,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逐渐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她无声一笑,死而复生,或许只是上苍随意开出的玩笑,但这跨越了一世的仇恨又再次困于自身,过往皆成了徒劳。

    但好在,秦汲川还活着,她不必再舍弃性命为他复仇,也可以好好调查一下贺淞临死前那句“另有隐情”是何用意。

    门外响起了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紧接着,丫鬟小杏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姑娘,你好些了吗?吴大夫就要回饶州了,临走前想再来看看你的病情,现在就在房外等候。”

    秦抒思绪回拢,起身撩开纱帐,微微点头道:“你带他去书屋稍候。”

    书屋位于院中阴凉处,初春寒气未退,小杏给秦抒塞了个手炉,又给她披了厚厚的绒毛披风,这才小心地将她扶出房间。

    吴炫之正站在顶着房顶的高大书架前,惊叹着秦宅的书籍收藏数量,忽听身后传来动静,转身回望,视线便再也收不回来。

    门外走来的少女着一身宽大的雪白披风,行走间流泻出内里苍绿色襦裙,雪白与苍翠相融,庄重与活泼并存;身上还带着未退去的病气,脸色略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寒潭,幽暗得让人不敢直视。

    “吴大夫。”秦抒微微垂首率先开口。

    吴炫之慌忙眨眨眼睛,也开口道:“秦姑娘,昨日天色已深,诊治多有不便;今日得空,还望秦姑娘勿怪我医术欠佳,能够为您仔细检查。”

    他微俯着身子,恭敬备至。

    然而想起昨日他被秦汲川逼着磕头喊师父的场景,秦抒不免有些心虚。

    “您不必如此,”秦抒挪向一边,躲过他的礼,“您肯来此,已是分外感激,自不会有所不满。”

    二人互相试探过后坐于案边,吴炫之隔着一块细纱,手指搭在秦抒的手腕上。

    他幼时师承江湖名医曾云章,但还未学成几分师父便被人寻仇杀害,自此对舞刀弄剑的江湖人有几分怵意,遂入了城,躲在官府的庇护之下。

    没想到仍是没躲过被江湖人使唤的命运。

    他心有思绪万千,便迟迟摸不清秦抒身体症结,手指几番移动,额角浮起薄汗。

    “吴大夫,”秦抒喊他一声,揶揄道,“想来医者自有一套暖身之法,可以在寒冷的屋内生出汗水;但您也要多加注意,若是不慎寒气侵体,便得不偿失了。”

    此话调侃之味甚浓,吴炫之擦了擦额角,干笑两声,终于是沉下心来。

    良久,他缓缓收手,轻叹了一声:“秦姑娘,观您面相脉象,您的身体目前并无大碍;但气血瘀滞,久堵不疏,恐久病成疾,终成祸患。”

    拉过身旁医箱,吴炫之从中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玉瓶,“这玉瓶中有两粒药丹,可在您感身体极端不适之时服用,有助于疏通气血缓解病痛。”

    他递给秦抒,末了又添一句:“您的身体,还需自身多加关注,忌气闷、寒凉、外伤、忧思、烦扰;多行乐善之事,可为自身积攒福德。”

    秦抒接过玉瓶,握在手中摩挲了几下,点头微笑道:“吴大夫的教诲,我记下了,多谢您的药丹。”她把一张银票推到吴炫之面前,“这是您的诊金。”

    吴炫之正收拾药箱,瞥见桌案上银票数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过去见过的的银票,大多是城中大户人家诊病所给赏银,最多不过十两上下,极少会遇到有钱的公子哥愿意掏出五十两请他看诊;但眼前这张银票上却明晃晃得写着:五百两。

    着实是见所未见。

    他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呵呵笑了两声将银票推回去,“受之有愧。”

    秦抒冰凉的手指抵住他的手腕,“勿急,我有一事相求于吴大夫,这张银票您定要收下。”

    “何事?”吴炫之又瞥了银票一眼。

    “我听闻医者行医之时遇到病痛难忍的病人会用药让其暂时昏迷,以达到止痛治病的目的。”秦抒把手收回袖中,看着吴炫之,“不知吴大夫可有此药?”

    吴炫之一怔,问道:“您说得可是……”

    “迷药。”

    吴炫之摆手,“秦姑娘,我乃医者,就算迫不得已使用‘迷药’,也只是让病人减轻痛苦而已,并不会陷入昏迷;您所说致人昏迷的迷药是江湖人爱用的阴毒招数……”

    “或许,您可以问一下您的兄长。”

    “……”秦抒抿着唇,“如果我说,我就是要用迷药对付他呢。”

    “啊,”吴炫之惊呼一声,掩唇问,“可否告知……”

    他突然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后面的话吞回肚中,神色严肃地从袖中掏出一褐色纸包塞到秦抒手中,压低声音道:“洒少许在酒水中,饮下几个呼吸间起效。”

    秦抒正在心中编造着哄骗吴炫之的理由,忽然见其如此动作,有些疑惑,抬眸问:“您……这是何意?”

    吴炫之摇头不言,兀自收好医箱起身向外走。秦抒在他经过身边时抓住他的衣袖,把银票放到他手中,正要开口,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秦汲川大步走进来把吴炫之扯到一边,银票滑落,他眼疾手快,捞起握在掌中,看清上面数额后,怒道:“好你个庸医,竟然抢我秦宅的银子。”

    “……”

    秦抒欲起身,却被他按下,“妹妹放心,我这就送他去见官。”说着就拽着人向外走。

    吴炫之被拽了个趔趄,扶着门框不肯迈出去,秦抒追过来喊住秦汲川:“兄长,银票是我要给吴大夫的,并非强抢。”

    秦汲川难以置信,“五百两?给一个庸医?”

    秦抒从他手中拿回银票塞给吴炫之,挡在他面前道:“吴大夫并非庸医,他已为我治好病症,实乃真神医。”手掌却在身后推着吴炫之,趁着秦汲川气急转身的空挡偏头低声道,“快走。”

    吴炫之狠狠瞪了秦汲川一眼,俯在秦抒耳边轻声道:“多放点。”

    ……

    这日傍晚,秦抒抱了一坛酒回房间,紧接着便有家丁将此事告诉了秦汲川。

    秦汲川正在擦拭佩剑,听闻此事有些惊愕,“秦如墨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你莫不是看错了?”

    家丁脸紧皱:“公子,那坛酒是您昨天白日让我等准备的春竹叶,封口还未取呢。”

    “……”

    “好你个秦如墨,大病一场会了不少坏习惯。”秦汲川愤愤迈出门去。

    秦抒取下酒坛封口,把吴炫之给她的药倒进酒坛中,临了还抖了抖粘在纸上的粉末,确保一点都没有剩下。

    抱着酒坛晃了晃,她拿了两只玉杯,只给自己这边倒了一杯。

    经过她一日思考,最终决定在今夜将秦汲川药倒,这样两日后的剑道比试他便无法按时赶到,届时无法参加比试,他就不会被那群老狐狸哄骗踏上死路。

    但秦汲川并非完全有勇无谋,至少在秦抒这里,他防着自己亲妹妹。

    上辈子她记得秦汲川临走时没有喝下她给的送行酒,虽然她那时的确也在酒中下了药,但当时的药是她自己所配,后来她亲自饮下时也不过头晕半日,神志始终清醒。

    对付秦汲川着实弱了些。

    所以,她花掉五百两并非支付诊金与药丹,而是以此保下秦汲川的性命。

    这次,她一定要让秦汲川在明日一早踏不出秦宅的大门。

    窗外人影一晃,秦抒眼皮半抬,唇角一扯,一口把杯中酒灌下;掌风即刻而至,她手中的玉杯瞬间落到了来人手中。

    “秦如墨!你身子刚好就饮酒?”秦汲川将玉杯抬至鼻尖闻了闻,酒香浓郁,是他备下的春竹叶。

    他眉头紧皱着坐在秦抒面前,瞧着她脸颊上泛起红晕神色恍惚的模样,忽轻叹:“明明不能喝酒还想自己独吞。”

    说着,他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向着秦抒喝完的空杯撞了一下,仰头饮下,“这么好的酒,断不能只让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尝了去。”

    他又倒了一杯,凝视着杯中琼浆,神色逐渐暗淡,声音也轻了许多,似是有许多话想要说,“这一杯,便作是送……”

    他忽觉不对,快速眨着眼睛,眼前的重影都没能散去。

    秦汲川立刻放下玉杯运功逼毒,却见方才已趴在桌上醉过去的秦抒慢慢直起身子,踉跄着向他走过来。

    秦汲川全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用不出来,只能看着秦抒一步一步地来到他面前,似乎在笑,又仿佛在哭,他看不清晰,只觉眼前模糊神志不清。

    没一会儿,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秦抒站在一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她从床下扯出一根二指粗的麻绳,将秦汲川五花大绑,把他连同桌椅全都绑在了一块。

    忿忿道:“看你这次要怎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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