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杨乙葭对上他的眼睛,心中的某种东西似乎被触碰了一下,刮得她生疼,想哭。她眨了眨眼睛,重新坐下:“这个故事很长的哦,得要从我小时候讲起呢。你确定要听吗?”

    周在溪求之不得,他点点头:“确定。”

    她弯唇轻笑:“好。”

    皎洁的月色从空中倾泻而下,旁边的水池里是它清晰的倒影,鲤鱼在上面游荡,好像一口一口的咬掉它。

    杨乙葭的一生中,开心快乐的时光并不多。

    她在两岁不到时就被丢回星光,和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一起生活,一直到12岁那年才被接回南江。

    她从记事开始,就一直跟在外婆身后。

    外婆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那时候,外婆是在菜市场摆摊卖菜的,而外公是要去地里干活,舅舅在厂里上班。外婆每天都会把她背在身上,然后去市场卖菜。那些蔬菜都是外婆自己种的,她家的后院很大,那里有一块十分肥沃的土地,总能种出各种翠绿翠绿的大白菜,香菜,卷心菜。

    外婆常说,就是这块地,她才能把舅舅和妈妈供去上学的。

    她还说:“我们小芦苇呀,也是在这块地上长大的,以后肯定是白白嫩嫩,讨人喜欢的。”

    杨乙葭那时候不懂,总爱问:“真的吗外婆,我真的会讨人喜欢吗?那为什么附近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和我玩,她们还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来接我,他们是不喜欢我吗?”

    外婆放下手中的浇水桶,蹲下帮她擦掉脸上的泥土,她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摸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轻声道:“怎么会呢。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呀,等过年他们就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我们家芦苇的。我们家芦苇那么可爱,怎么会没人要,不喜欢呢。外婆最喜欢的就是我们小芦苇了。”

    所以在外婆家时,她总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来看她了。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在外婆家生活的日子竟然会是她最开心快乐的时候。

    每年的冬天,外婆就会抱着她睡觉,然后给她讲故事。她们盖着一床很厚很厚的大红棉被,杨乙葭自己盖时就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但和外婆一起盖时,她从来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只会觉得温暖,然后在外婆的故事声中睡着。

    她还会和外婆坐在炉子前面烤火,外婆在煮饭的时候就会给她往火堆里丢个红薯或者玉米,她总是会变着法的给她弄好吃的。

    杨乙葭小的时候特别胆小,上学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

    一年级时,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总爱掐她,她穿着外婆给新买的凉鞋,被她骗去踩进了水泥坑里,鞋子脏了,杨乙葭哇哇大哭。回家之后,是外婆帮她洗干净,还买了糖果哄她的。

    二年级时,班上的男孩子不小心把铅笔盒丢到她的头上,当时她带着外婆新买的粉色发箍,铁质的铅笔盒砸到了发箍,把她磕破头流血。外婆知道之后,第二天送她上学直接讨那男孩子家里人要说辞去。

    五年级时,她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手掌心和膝盖都划破流血,还摔骨折了。那断时间,还碰上了下雨天,上学的路上积水严重,外婆就背着她去上学。

    ……

    在她的印象中,外婆的肩膀总是瘦瘦窄窄的,可她总是一次又一次把她背在背上。

    说到这儿,杨乙葭转头看向周在溪笑了一下:“我小学的时候特别衰是吧,什么倒霉事都让我碰到了。”

    周在溪心疼地望着她,配合地点点头:“是有点。”

    杨乙葭笑。

    外婆常说,她是一个农人,什么也不懂。

    但只要市面上出了什么新玩具,她就会第一时间买回来给她。

    舅舅买了一个小型的相机,里面都被外婆拍满了她的照片。舅舅每次都会抱怨,说要删掉,外婆不给。她就拿钱给舅舅让他去把照片都洗了出来,装订成一本厚厚的相册。

    那本相册记录她到12岁就停止了。

    后来,外婆去世后,那本相册就被她带走了。如今她走到哪里,这本相册就会跟到哪里。她自己也把后面的年龄给填上。

    只是还是空缺了好几年的。

    她跟爸爸妈妈回到南江之后就没人给她拍了,所以,那几年除了毕业照外,她并没有其他照片。直到上了大学之后,她自己兼职赚钱,买了一个小相机,才有照片。

    …

    她伸手折过一片竹叶,举起来对着天空,一脸骄傲地说:“那个相册现在就在我的行李箱里放着呢。我外婆保存的可好了。”

    周在溪:“因为你是外婆的宝贝啊。”

    杨乙葭鼻子有些泛酸,眼眶里闪过一丝泪花,她哽咽的轻‘嗯’了声。

    “为什么照片到你12岁就停止了?”周在溪问。

    杨乙葭说:“我之前不是说过嘛,我只在这边生活了十年的时间。我十二岁那年就走了。”

    杨乙葭初中被爸爸妈妈接回南江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开心。她人生地不熟,整个人唯唯诺诺,做什么都不敢。

    她想回去找外婆,可是她们说她要上学。

    某次,她和弟弟因为一个玩具起了争吵。

    那是外公用竹子给她弄的竹哨。她不想给弟弟玩,因为他拿了她的东西就没有还给她过。

    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弟弟就撒泼打滚哭了,于是爸爸和妈妈都指责她。说她是姐姐,让让弟弟怎么了。

    杨乙葭比她弟弟大五岁,大人们总是理所当然的叫她让他一点。可在外婆家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在外婆家时,杨乙葭总是排在第一的,就算是过年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回去,外婆也不会让她把自己的东西让出去。

    东西被抢后,杨乙葭哭得不行。一个人背上书包说要去车站坐车回外婆家。可是外婆家哪里有那么近,它不止要坐大巴,还要乘火车,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走。

    这件事让她印象深刻还有这一个原因,就是那天是个暴雨天。她走出家门不久就下起了大雨,她被迫躲在一个陌生人家的楼道里。

    被那户人家发现后,她想要跑走。

    结果被抓着跑不了,刚好那户人家还认识她的父母,就给她送回去了。

    当时她的妈妈在准备晚饭,爸爸出门去找她了。

    送她回来的阿姨跟妈妈说:“在我家楼道下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儿,你们也要看着点孩子啊。这天气可不安全。”

    妈妈笑着应好,给那个阿姨道谢,说:“太感谢你了。我们会看好的,她闹脾气说要回她外婆家呢。”

    那个阿姨走后,爸爸就回来了,他穿着件蓝色的雨衣,裤脚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

    他们都不搭理她。

    看着父母和弟弟一家三口的互动,她就像是一个外人突然闯进这个家里。

    她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委屈地默默流泪。那时候的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她苦笑道,“我这算不算是离家出走的代价。”她叹了口气,“冷暴力可是很恐怖的,那时候他们要是打我一顿,我都觉还好。你以后可不能冷暴力啊,不管对谁。”

    周在溪说:“不会。不会冷暴力的。”

    杨乙葭心满意足的笑了,她觉得自己拯救了一个人,很伟大。但转念又想到,周在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冷暴力。

    后来初中开学,她就开始住校了。

    刚开始她是每隔两个周就回家一次,后来时间久后,她就是一个月,两个月,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家这个字对她来说实在陌生,尤其是在南江,她体会不到一点家的感觉。她甚至一直觉得,星光才是她的家,有外婆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去南江后,爸爸妈妈只在她初一那一年带她们回去星光过。后来就都嫌弃麻烦,基本不回去了。

    一直到她上了高中,她熟悉路了,打算用存着的那些压岁钱,自己一个人去坐大巴,再转火车,千里迢迢回去星光找外婆。结果她去找妈妈要钱时,被告知没有。

    妈妈坐在麻将桌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说:“没有。”

    所以那次,杨乙葭还是没能回去找外婆。

    她会和外婆通电话,外婆常常说想她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找她。

    杨乙葭说:“今年过年,我就回去找你。”

    她高中学校的奖学金有很多,每一次考试颁奖都会给一个红包。杨乙葭那一整个学期都在努力学习,她每天都是班上去得最早的一个,离开得最晚的一个。

    她也是宿舍里最晚睡的,怕打扰到宿舍里的同学,背书的时候就会去走廊上。

    冬天特别冷,她一个人蹲在楼道里,脸都冻得发红了。

    好在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那个学期拿下了很多奖状,存了一些钱。

    只是过年回去的火车票很贵的,她还是有些不够。只好去找爸爸妈妈要了。

    爸爸说去找妈妈要。

    妈妈说:“为什么要回去,你都高二快高三了,到时候开学还要分班,你就好好学习等到时候再说,”

    妈妈还是不给她钱,其实当时她差得不多,就几十块钱而已。

    实在没办法,她就去找室友借了。

    借到钱后,她就马不停蹄的回星光找外婆。

    外婆就在车站等着她。

    她那个寒假过得特别开心,每天都能和外婆睡在一起,像小时候那样盖一床厚厚的棉被,睡醒之后就和外婆去地里逛逛看看。有时候她在写作业,外婆就在旁边补衣服裤子,她总是要找点事情做然后赖在她身边陪着她。

    外婆总说她太瘦了,所以那个假期里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各种补品都味给她。那个假期,她记得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胖得最快最多的一次,足足胖了快十斤。

    外婆说:“芦苇呀,要是过得不开心的话,就回来找外婆吧。别担心,外婆能养你。”

    杨乙葭眼眶泛红:“外婆,我没有不开心。我在那边挺好的。你放心,我有时间就会回来找你的,我给你打电话。”

    其实她什么样外婆都能看出来的,就说她回来下车看到外婆就哭的那一刻,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是她没说而已。

    外婆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应好。

    寒假结束之后,她就回学校上课了。

    她坐上返程的大巴车,外婆在车站朝她摆摆手,车子越来越远,外婆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看不见。因为她晕车,所以外婆就在她的书包里给她放橘子,看着那一袋橘子的时候,杨乙葭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她在车上哭了。

    当时她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是她见外婆的最后一面。

    杨乙葭停住了,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周在溪默默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杨乙葭摇摇头,抬手擦掉滑落地眼泪,“我没事。”

    她继续说:“我外婆是在我高三的时候走的。那时候,我因为是高三,我父母就没有告诉我其实我外婆已经生病好长一段时间了。我知道这个事情,还是因为我弟弟说漏嘴的。”

    杨乙葭高三那年,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因为学校周末还要上课,她基本就没怎么回去。

    那次因为是植树节,学校放假,她就回家一趟。

    结果就从弟弟那边得知了外婆生病的消息,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妈妈和舅舅几乎每天都在打电话,舅舅也请假回星光去了。杨乙葭知道后,就哭着求妈妈给钱让她回家。

    爸爸和妈妈就是不同意,他们总说她高三学业太重。

    杨乙葭以不去上课威胁他们,他们才答应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杨乙葭和舅舅通了电话,她还和外婆说话了。她说:“外婆,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回去了,你等着我。”

    外婆并没有等到她,那天他们刚下火车,要坐大巴时,舅舅就来电话了。

    外婆还是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这件事一直是杨乙葭心里的一根刺,她一直不敢提起。所以提到这里时,她省去了很多细节没有提起。

    她直接略过:“再后来我就去北京上大学了,本科的时候按照我爸妈的要求学了汉语言文学,他们希望我毕业去当老师。后来,我不想当老师,就考了新闻学的研究生。毕业后就进了电视台工作。”

    “我希望自己能做一点什么,但进了电视台过得也不开心。身体也越来越不好,生病了,所以我就辞职了。”

    “我妈一直催我相亲,我不想去。他们还不知道我生病辞职的事情,一直以为我还在北京工作,就托人给我介绍在那边工作的相亲对象。我不想相亲,不想耽误别人,就和那个人明说了。她今天知道之后就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就有了你听到的内容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回来这边,大概是因为我外婆说,只要我不开心了,就回来吧。”

    “那你怎么去住民宿了?”周在溪说。

    杨乙葭无奈道:“没办法呀。现在那个房子没人住,钥匙也在我舅舅那边。我要是找他拿钥匙,我妈他们不就知道了。”

    “你的病很严重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杨乙葭平静地点头:“是的。很严重。”

    她耸了耸肩,语气轻松,“跟你说了之后,我的心情都好多了。”

    所有的事情在她的大脑中像是回放,梳理了一遍,父母待她如何她是知道的,想通了之后,自然就没那么伤心难过了。

    可周在溪却不说话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杨乙葭显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事情,她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笑说:“你可别这样看我啊。我最不喜欢了。搞得好像很可怜一样。”

    “不是可怜。”他脱口而出,“是心疼。”

    杨乙葭愣住,手仍然停在半空中,她的眼眶湿润,很想哭。她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这些事情从没跟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我从头讲到尾的,很荣幸吧。”

    她语气轻松,周在溪听着情绪复杂,沉闷的‘嗯’了声:“很荣幸。”

    “荣幸就对了。”杨乙葭笑。

    他们离开的有点久了,聚会都要散场了,赵逸他们久久不见他们回来就打来了电话。

    周在溪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

    赵逸:“你俩人去哪里了,要散场了。”

    周在溪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觉时间确实晚了,已经十一点多了。他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便看向杨乙葭说:“他们说要散场了。”

    杨乙葭深呼了口气,“好。”她从地板上起身,“那我们就过去吧。”

    周在溪嗯了声,他起身,同她一起往场地走去。在拐角处时,他终于还是决定抓住她的手。杨乙葭错愕地转身,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村中静悄悄的,有萤火虫从后山林中飞进了院子里,在水池上空打转,他们逆着灯光,杨乙葭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杨乙葭,和你小时候一样,享受过程吧。”他说,“结局是什么,不重要。”

    他目光坚定,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重量,可却实实在在地撞进她的心里,并快速的在里面占据一席之地。

    “我会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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