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宾主尽欢，张祯代表梁山和方腊达成了合作意向，在方腊向北方进军的同时，全国各个形成规模的农民起义据点，都同时揭竿而起，打得宋廷一个顾头不顾腚。

    为了表示诚意，张祯也朝方腊这边赠送了几张霹雳炮武器改良得图纸——当然关键的技术必须保密在梁山，但只是这几张图纸，也能够大大提高方腊起义攻城的效率。

    方腊拿到图纸赞不绝口，正好中秋将近，便留张祯一行人在杭州过完节再回去，这一留便等到了前方战事失利的消息。

    原来在张祯来到杭州之前，方腊手下大将石宝和方腊侄子方杰一起率领六万人，攻打杭州北面的秀州。没想到统军王子武是个硬骨头，没有像先前的杭州郡守一样弃城逃跑，而是据城固守。

    石宝久攻秀州不下，给了朝廷时间派宋军到来，和王子武统兵一处。农民起义军在装备精良、长期训练的朝廷正规军面前毫无优势，义军被杀九千多人，石宝率军紧急往杭州城回撤。

    张祯仗着自己现代人知识储备的优势，想到历史上方腊起义失败就是从退守杭州开始的，这之后应该就是童贯、谭稹的前锋到达清河堰，宋军水陆并进，方腊只得从杭州成逃走。这一逃便是节节败退，经过了两个月艰难的抵抗，方腊一家在梓桐峒的石涧中被俘，义军七万人被杀，随后方腊被押解到京师处决，轰轰烈烈的方腊起义至此被全部扑灭。

    刚和方腊达成合作，张祯肯定不能坐视方腊起义按历史的路径走向失败。

    于是在方腊的军事会议上，看着方腊手下部将纷纷建议开杭州城接石宝败军回城，张祯果断开口反对：“不能让他们回杭州。”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了。倒不是因为张祯是女子议论行军打仗，方百花也在讨论呢。而是她作为梁山来的使者，这种时候一般不应该旁观吗，还真敢发声啊。

    好在因为之前送的图纸，方腊对张祯十分看重，此时便好奇得问：“张娘子为何不想让他们回城？”

    张祯回忆起梁山公孙胜平时那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学着他的气质对着众人神秘一笑：“拿地图来。”

    她就着地图将历史上方腊如何败退的路线一一分析了过来：“之前圣公攻城略地大获全胜，是打宋廷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朝廷拿圣公义军当作心腹大患，一定会派全部精兵南下剿灭，杭州城池坚固，地理位置重要，如果让石宝率部退回杭州，引来宋军全力攻打，杭州一旦守不住，接下来全部平原地带，恐怕圣公想要阻拦宋军，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说得有理。”方百花转头对方腊说，“哥哥，若是真如张娘子所说，我们最后退回梓桐，这里只有一些小山，若是被宋军包围，捉我们便如瓮中捉鳖。”

    方腊捋着胡子沉思片刻后略微点头，似是被说服了，但还犹豫到：“可是方杰是我的侄子，石宝最早跟我起兵……”

    张祯笑道：“圣主以为我要提议你们见死不救吗？我是这种人吗？我们可以主动出击，驰援石宝，助他们攻下秀州。”

    “秀洲能攻下吗？”有人低声议论，看来方腊起义后第一场惨败，给这些半路出家的将领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当然能攻下，如果连秀州都打不下，我们在梁山还怎么等到义军合作啊。” 张祯用了激将法，看到原先有些挫败的将领各个摩拳擦掌、热血沸腾，这才继续说道，“作为梁山最大的诚意，我们也会参加攻打秀州，助圣公一臂之力。”

    一阵阵霹雳炮炸开的声音如同雷鸣，坚固的城墙很快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方腊义军自从主动出击后，一转颓势，用了半个月时间便将战线重新拉回到秀州城下。只是这一次有了张祯提供的改良版霹雳炮，曾经能够让宋军坚守的城墙再也拦不住起义军了。

    方腊并不怎么约束手下的义军，这次一起攻打秀州的还有一些后来加入的，整个队伍良莠不齐，又加上之前攻打秀州的时候折了石宝手下九千多人。因此义军攻下秀州之后就放火烧城，大肆报复。

    张祯进城后，看到的便是满目疮痍的酷烈场面。繁华稍逊于杭州城的街道两侧燃起熊熊大火，无数曾经高耸的房屋在火焰中轰然倒塌，化为焦炭。这其中不知有多少百姓遭到波及，甚至失去性命。

    在不远处的一处官邸建筑外，很多来不及逃跑的官吏被抓到大街上，成为了折磨和泄愤的对象，有的人被切割下四肢，还有的人身上扎满箭矢，拖着一条断腿爬行到张祯面前，只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便被追上来的义军一刀扎入后心而死。

    那个杀人的义军脸上溅满鲜血，却是一张老实巴交的农夫黝黑面庞，看到张祯还笑了一下：“小娘子不要见怪，这些都是欺压百姓的狗官，该死！”

    张祯后退了几步，她环顾四周，被杀的官吏里有一些看起来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能只是文书，还有那些在大火中丧生的百姓，他们真的该死吗？

    之前张祯一直在谋划和方腊合作的事情，但真正看到他们打下一座城池后的“暴行”，她才第一次反应过来书本上说的那句“农民起义的局限性”中间包含的血腥真实。

    “姐姐，我们要救人吗？”锦儿在旁边小声问。

    张祯摇了摇头，她只带了几十人来方腊这里“做客”，又如何阻拦杀得兴起的方腊义军呢？而且他们各个红光满面，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只觉得替天行道。

    梁山兄弟们被她过早介入做个思想工作了，方腊这边才是原生态的农民起义状态。她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挡住时代洪流吗？

    眉头深锁的张祯发现不远处的矮墙前抱膝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人，面上表情淡然，似乎对加入这场杀戮狂欢并无兴趣。

    张祯回忆起在酒宴上曾见过此人，仗义疏财，常常散金于人，被称为“吕信陵”。他是因为仙居灾荒严重，和余百姓被征为县署送粮，不堪押粮官虐待，率领众人杀押粮官起义，随后加入方腊起义大军。

    “你不去吗？” 张祯走到吕师囊旁边，试探着询问。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吕师囊转头看向张祯，“张娘子不也不去？”

    “我也不感兴趣。” 张祯说。

    “张娘子是不忍心看吧？” 吕师囊说，“多看看，也就习惯了。”

    张祯一时无言。

    吕师囊又说：“张娘子若是宅心仁厚，又何必来求和圣公合作，这攻下秀州还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若攻城，定会约束军纪，不得扰民滥杀。”

    “那是平素严格训练的军队才能做到的，我们只是一帮农民、木匠，各种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很多人都是靠着对朝廷的恨一场场生死搏杀下来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这人呐，一旦杀红了眼，又怎么会各个都做圣人君子。” 吕师囊将斗笠压得深了些，向远处走去，留给张祯一句话，“张娘子若是想约束众人，那得让这天下都听你说了算才行，否则……这些还是早点看习惯吧。”

    张祯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哭喊哀嚎声都再也听不见，周围都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烧焦的气味在风中回荡。她对锦儿说：“我们和方腊告辞，今天便动身回梁山吧。”

    她看不下去了，只能选择暂且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