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佛塔的建筑处处露风,元千在呼呼风声中同样凝视着宋权。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笑了声。

    反问:“布颉尔狼族的人抓到了我,你觉得缇骑会顾及我的命吗?”

    宋权哏了下。

    不会。

    这个答案很明显,倘若是宋权的话他会顾及百姓的命,但那是锦衣卫,他们只有完成命令,完成的过程并不注重,百姓的存亡在命令里根本不值一提。

    宋权的眼神变化元千看在眼里,知道他打消疑虑放心地再次闭上眼睛。

    宋权也站起身离开,让她独自休息。

    走到外围正逢远处飞鸽向他这边飞来,宋权抬臂让它落在坚硬的护腕上。

    解下它腿间的信件,随后扑落着站在他肩膀上,看着宋权展开信件。

    宋权眼神顿住,反复看了两遍又转头看向屋内。

    看来这事是无需他管了。

    元千在古佛塔养伤这几日,宋权也再没有向她询问过什么。

    她也能猜到他大概是收到什么指示,也没有多问。

    苏先生的医术很好,不过两日元千便能下床行走,正当她扶着塌边想去倒杯水,忽觉自己手上空落落的。

    她抬起右手撩起宽大的袖子,发现白皙纤细的手腕少了她那带了多年的银铃。

    她的银铃呢?

    这几日她都躺在床上鲜少动弹,竟没有注意到银铃不见了。

    难道是被解下了?

    元千坐回榻上在床上翻找,可整个床都翻遍了也不见银铃的踪影。

    若是被解下了,宋权是不会贸然拿走她的东西的。那就可能是被救前掉在哪了。

    那条银铃跟了她很久,虽不是家里给她留下的唯一遗物,但也是一种思念,元千忍不住懊恼自己的视察。

    细细回想可能会掉在何处,记忆如同回溯般在脑海里一频一频过。

    忽然定住。

    她逃避孙武的第一刀时整个人向上翻,也就是在那时串着银铃的细绳,被囚笼边缘凸出来的铁刺刮住,她忙着回击孙武没有注意到它的掉落。

    那根细线是成武帝用金丝编成的一根细绳,没有多贵重,但对于元千来说极为珍贵。

    好在每个银铃处都系了个小结,才不致让它们散落。

    但大概也是找不回来了。

    元千呆坐在床边,眼眶不自觉红透。

    她剩下的老物件不多,失去一个就再无可填补,不像爹娘在时随手扔的物件不出片刻就能补上个一样的。

    可如今物件也像人一样,在不断的离她而去。

    慢慢的,慢慢的,就会独留她一个。

    过去便成了真正无法回忆的过往。

    ……

    古佛塔并不如京师传闻的苦寒,这里不属于沙漠,反而有一片独立的绿洲。

    只是因为这里属于边境地带,临近布颉尔狼族,常有狼族挑衅导致人心惶惶。虽近年里狼族并不曾大举进攻,但偷袭古佛塔到是常有的事。

    致使古佛塔的外围窗户不日就要更换,不然破损的窗户是无法抵御边境夜晚的寒冷。

    宋权没来时,古佛塔每年冬日都要冻死人。

    后来有了宋权,元千便因他缘故送了好些物资为他们御寒。古佛塔的将士早就对她感恩戴德,如今见她更是格外热情。

    元千一连在古佛塔养了近十天,这里面的每位将士都为她逗过闷。

    笑话就听了不下三十来种。

    耳朵总算清净了,她披了件大氅出了屋子,站在廊上忽听着下面走动的声音,好奇地扶着栏杆向下望。

    见古佛塔前停着辆马车,宋权带着人往上往下搬着物件。

    他再次从塔里走出来,手里拎了个包裹,刚准备抬腿上马车,忽然抬头看向塔阁。

    两个人视线相对,同时笑了下。

    宋权一腿踩着地,一腿踩着马车的踏板问道:“圣女,身体怎么样?”

    元千秒懂他的意思,笑着调侃:“已经可以长途跋涉了。”

    宋权仰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抱歉圣女,在下需要派人送你去京师面圣,如今已耽搁日久,不得不这时让你带伤上路。”

    元千摇头:“无妨,我早已准备好重伤时上路,没想到宋领兵让我休养了这么久,应是我感激你才是。”

    宋权将包裹放进马车,几步上了台阶,与元千面对面。

    “此次回京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接到信件让我派人送你进京,不过我在京师有一好友,你进京后若无地方可去,找他即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元千。

    “他名叫庄宾白,乃是大理寺少卿,多的不敢说,住处他定会为你寻处依山傍水的好居所,你且放心与他去。”

    ……

    庄宾白?

    元千拿着那玉佩摩挲上面的纹路。她曾听左正奇提起过,陵西布政使庄栖有一子在京师任职大理寺少卿。

    想必庄宾白便是庄栖的小儿子了。

    陵西地处西南,本为干涸之地,常年干枯寸草不生,全靠调水支撑。

    那里的百姓日日艰苦,耕作着不足陵西十分之一的土地,那是陵西仅有能出作物的庄稼。这导致每年的粮食不足以自家吃,更别提上缴朝廷收纳赋税,流民日渐增多,粮食不够吃饿死的便不在少数。

    赵峰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周,自称咸德帝。

    初登时为体现他的贤德对陵西的赋税一再降低,可这样也不足以解决陵西的庄稼地缺少的难题。

    庄栖是咸德三年时被调到的陵西,他为人清正廉洁,深为百姓考量。

    他任职第一年便上报朝堂拨银赈灾,可当时赵峰已将朝中大量银钱投入了宫殿修缮。

    只因成武帝在时妃嫔仅有二人,后来孩子更是只余元千一人,大多宫殿无人居住,成武帝不想在此处花费银两,那些宫殿便常年不曾修缮。

    可赵峰登基后,他的妻妾虽不致庞大,但也远超成武帝时的规模。

    他不得不进行修缮,而他一登基后边境各地爆发动乱,军粮军械灾民居所无不需要银两,原本充盈的国库也很快见底。他无法给予陵西支援。

    庄栖等了整整三个月,也没见朝廷有任何拨款迹象,而马上到了春耕时节耽误下去今年的流民便会又再增加。

    他在这三个月内走遍陵西,发现西南的雨下的并不是很少,只是存不住水。

    最后他无法等待干脆自掏腰包修了沟渠,五年内建了十六座存水库。

    要说如今庄栖可是整个陵西的衣食父母,有权有势名声又好,庄宾白又是大理寺少卿,他们二人即是好友,宋权怎会沦落到在古佛塔当差,做一个小小的领兵。

    看来这京师风云多端,内部早已波折不断。

    也好,这浑水搅起来才不费力气。

    只需轻轻一触,看似平静停留的细粒便会互相碰撞,底部的尘沙自然会慢慢浮出表面。

    元千放下玉佩,将车窗推开,看着外面不断掠过的树木。

    马车已经驶离平川沙漠向京师而去。

    春三月从古佛塔出发,六月大致便能抵达京师。

    元千在这八年里其实去过京师几回,每次待也不过半月,她一踏入那里就会想起曾经的过往,不管是欢乐的还是悲痛的,从八年前离开的那一刻都成了伤痕。

    每每伤痕快要结痂不在流血,她师父便会逼着她去一次京师。

    那结痂一次又一次地揭开,从泪流满面情绪无法自控,到面无表情坦然自若的笑谈曾经。

    她硬生生在一次次逼迫中学会隐藏和察言观色。

    回京了真应该去拜见下她的好师父。

    ……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浸润浅蓝色的天幕,融汇在巍峨的宫殿顶端。

    金红的砖瓦表层覆着浅光,像是给暖意润了冷肃外表。

    瓦片下的朝会气氛比这层外表更加严寒。

    大周开国八年,一切大靖时期立下的条例咸德帝大多做了整改,如早朝,从三日一早朝变为一日一朝会,从华盖殿内庭开朝会也变去了中和殿大殿。

    由各部主使上朝参政即可,变为了京师七品以上皆要上朝参会。

    中和殿的大门敞开,参会大臣从内排到了三千石阶下远处,石阶上下皆有传话太监,内部一声来外部三声传。

    “钱!钱!钱!你们这群人上朝张嘴闭嘴钱钱钱,不如将中和殿拆了你们拿去分了得了!”

    龙椅上的帝王面目憎恶,将手中上奏的请求拨款文书猛地甩出去,砸在中央低眉顺眼身穿绯袍站着的上阳郡郡守冯永年头上。

    一众大臣慌乱跪地伏低,阒寂无声,气氛压抑。

    冯永年椭圆帽翅被随之打歪,慌忙跪下扶正帽翅,哆哆嗦嗦地捡起文书拿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咸德帝身侧地总管太监熊保格外有眼力,默默上前接过放回帝王身侧。

    冯永年感激地看了一眼,随后伏低。

    还没来得及解释,那文书再次砸到他头上,直接将他的乌纱帽砸落在地,怒喝声响彻大殿——

    “北境动乱至今未平,你们这些大臣口口声声为朕分忧!却没一个有能者能压制住苏尼特十部,致使北境硝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现在濮东的上阳郡竟又出现马匪纵横,烧杀抢掠!你们不想如何剿匪,却想着仅用银钱弥补百姓防止动乱!”

    “好啊,你们真是朕的好忠臣,要钱的时候积极得比街上的乞丐都难缠,让你们办事时个个缩头乌龟,那乌纱帽盖住了你们本就缺失的脑子了?!”

    赵峰本就是武将出身,年轻时又家境贫寒,常年在混混堆里摸爬滚打,后随军打仗时什么脏话俗话没骂过。

    做了皇帝有人规劝倒是学会了文词拽句,可本性却改不掉了。

    一时间满朝文臣武将受了辱骂,不敢言又不敢抬头。

    压迫下殿外忽然传来长音打破了沉重威压。

    “报——”

    一名身穿红甲士兵站在殿外,将信件交予门口太监,由太监快步送上殿,再由总管太监接下递给皇帝。

    红甲士兵在殿外低眉朗声道:

    “古佛塔领兵宋权传来急报,特请陛下察看。”

    赵峰接过却未打开,脸上怒气渐消,审视着下方跪着的大臣,片刻后挥挥手。

    熊保提声示意大臣起身。

    赵峰单手扶着座椅龙首低头展信,淡声问道:“九黎部圣女如今快入京了吧,到了何处了?”

    熊保低眉躬身道:“已到了京师五里外,今日便能进京。”

    话音刚落就见赵峰将手里的信件猛然纂成一团,手背上的青筋鼓出犹如龙首上雕刻的龙筋。

    “纪行彰!”

    “在!”龙椅左侧的青年应声向前一步,拱手应答。

    他垂着眼,身姿端正颀长,身穿绛红飞鱼服鸾带绣春刀,面色冷肃不苟言笑。

    赵峰冷眼视他:“卫明达可会叛变?”

    没头没尾的一句纪行彰却懂了,落手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一声哀道随之而来的是跪地声。

    “陛下,明达这孩子绝不可能叛变,绝不可能啊!”

    赵峰看都没看跪地那人,只是眼睛盯着纪行彰。反倒纪行彰回头看了眼伏地磕头的卫梁。

    “陛下,卫明达是否叛变,臣不得而知,但臣手下的锦衣卫绝无可能。”

    纪行彰冷淡声音一出,低头的卫梁攥着衣料的手不住地收紧。

    他将锦衣卫和卫明达分成了两类。

    赵峰冷呵一声,将手中的团纸向他扔去。纪行彰顺手一捞便到了他手中。

    展开时,赵峰凝视着下方被他看得忍不住发颤的卫梁,寒声说:

    “信里写着死去的锦衣卫身上刀伤大多为绣春刀!且都是锦衣卫的佩刀所伤!怎么锦衣卫在与布颉尔狼族交战时,眼盲认错了人,也杀错了人吗!”

    赵峰扫视着殿上人,细看每个人的反应,继续道。

    “圣女身上的刀伤也是锦衣卫所伤,锦衣卫这是内斗呢?还是有人企图搅乱九黎部和朝廷的关系,趁机救北燕王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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