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三年后,三年了!

    君晨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停留在机场,他在耀眼的光芒下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际边的云和三年前他离开时一样。也是这样的秋天,也是这样秋日的午后,火红的太阳光暖暖地照射在大地上,也照射在那栋高大巍峨的世元公司的高楼上。干燥的秋风吹过来,夹带着一种无人问津的倦怠,整栋大楼也带着这种倦怠在秋日的阳光里沉睡着。

    何君晨终于回来了。梦想,如果这算是梦想的话(这是他和思琪心中的梦想),他总算实现了。梦想,那就是“思琪和事业”,这事业里也包括改变这栋大楼的倦怠。

    他自己也奇怪,在遨游四方,三年后的今天,那个她仍然占据着自己心中重要的位置。他一时间弄不清自己是为了思琪,还是为了事业回到这个城市,只是心中所感应出一种无法言语的兴奋和喜悦。

    何君晨——一个潇洒的男人!

    一个声音把他从深思中拉回来:“何总,欢迎回家!”

    世元公司的二把手陈立军带着微笑冲到何总的面前,办公室李主任微笑着,不知不觉地移到何总身后悄悄地接过他的手提箱。一时间整个机场在秋日暖阳下,充满无限欢畅……

    世元公司大概有四百多名员工,办公楼里装载着同样的员工,统一的办公场地,一眼望去,很是整齐,除去人群就是一些招眼的绿植和办公用品。

    何君晨突然的出现着实惊动了十七层楼的人群,一眼望去,他带领庞大的队伍里有各个层次的领导,这场合叫权力的平衡,拥有权力的人,才会有对权力的敬畏。领导的突然到访,的确给大家一场意外的惊喜,也给了一些平时不站队的领导一些惊吓。先是几个员工投来好奇的眼光,紧接着全体人员在周边人群的带动下纷纷起立,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君晨在陈立军副总的带领下,慰问着单位员工,欣赏着这新场地的风景,然后在一个座位前面站住了。

    和他预料的差不多,这个位置显得那样宁静和单纯,旁边有一道矮矮的隔板围住了整个座位,隔板的最角落里留了一道入口,桌子上摆放着她最喜欢的工艺品,工艺品旁边还放着一瓶新插的粉色玫瑰,从那杯没有一点水的玻璃杯看去,他知道她人已经离开了好一阵。他把脚步又放慢了一些,嘴角上扬地向别的方向走去……

    一时间,整层楼的办公场地,员工整整齐齐地列成长队,迎接新上任的领导——何君晨。他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的C位上,迈着潇洒的步伐,高高地昂着头,和蔼地望着迎接队伍里的每个人。他有种骄傲的、自负的、不可一世的气概,就这种气概在刹那间却让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他知道这感觉是来自那个空空的座位。

    君晨呼出一口气,夕阳的光从十七楼的窗子射进来,正好刺在他的脸上,那真是灿烂的一窗夕阳。他停了两秒钟,跨出了这层楼的大门,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对旁边的陈立军说:“改天再去看其他楼层的员工。”他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又对他身边的人们说:“今天总部有个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然后,庞大的队伍跟随他走出了十七楼的大门。

    君晨走进自己宽大的办公室,她、她竟不在座位上!他带着不可言喻的失落自语着。三年了,三年他们没有见面,他有点着急地想给她一个惊喜,却在心里是给了自己一个“幽幽的、淡淡的失落感”。

    二

    刚上任的头两天,他完全没有按预期的那样安排工作,每天都有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来报告工作,还有其他单位领导前来拜访,以前从不联系的朋友也不请自来,等等……他一边忙工作,一边忙着接电话,电话里的恭喜声,微信里的祝福语,他忙得不能自已,把整个时间都占得满满的,真的没有时间整理其他的事情。

    地位和付出是成正比的,付出必有收获。君晨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有时间就找她在一窗夕阳下聊天,哪怕抽出一点的时间想她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奢侈。他又想起思琪说的那句话: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单位的大事小事都要经君晨拍板定夺,每一个会议都要有他确定探讨和研究,有采购的、有用人的、有预算的、有……广如沙漠,这些事情中间或掺杂一些神秘的细微的勾心斗角,任你正直,任你大开脑洞,稍不留意,就会出现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坑。这些繁琐的事情都要有君晨来承担责任。有时真的很累,每当在这种感觉里,他的思绪里就会多出一个思琪。有时当他解决不了问题时,在思琪的影子里,会一下子豁然开朗。那个过去的思琪,现在的思琪,总是挥之不去……

    君晨自认为骨子里是一个文化人,他在这种环境下还没有遇到一个和自己磁场相同的人,只有思琪——思琪,他低语了两句,那声音几乎是自语。

    君晨就这样一连好几天都被一个接着一个的会议捆绑着,在这种繁忙工作和会议混合组成的日子里,君晨常常一坐就是数小时。在这段日子里会议填满了他的思绪,单位的事、单位之外的事,件件都占据了他的时间,各种会议、接待,让他进入了忘我的境界里。刚在这位置坐好,就被这些事务吸引着、被权力迷惑着。

    迎着朝阳,送去夕阳,他还是在思绪里满足自己的征服感,尤其是在思琪面前——他一向喜欢看着她崇拜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个周四的早晨,思琪拎着包,刚走进单位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君晨,他坐在专属车的后座上,车的玻璃窗是他提前为她大开着,静静地望着她。车子在他的安排下慢了下来,同时她的步伐也来到了办公楼的大门口,她停下脚步,望着他下了车,正穿过台阶和平台对着自己大踏步而来。他那天穿得很讲究,西装笔挺,白衬衫的领子雪白的,两条修长的腿,裤子上的皱痕明显。思琪不由自主地从上到下打量着新任的大boss,这栋楼的主人,这个自己深爱的、热爱的人。这是个大清晨,晨光直射在他的脸上,显出他更加健康和严肃。这是三年后她第一次见到君晨本人,他不像视频里会议上那样年轻了,他眼角有些细细的皱纹,嘴边也有一些。但是,这些皱纹并没有使他看起来苍老,反而多了一些成熟的、儒雅的、哲学家的韵味。

    “思琪!”他望着她,温和而含笑地注视着招呼她。

    他眼睛和以前一样闪着亮光,声音充满着喜悦:“我去看过你,你不在。”他开心地微笑着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笑容可掬地望着他,脸上带着羞涩,点点头,以微笑作为回答。

    他直直地望着她:“你怎么又瘦了!”他不听她说话,一股脑地把话语抛向她,好像要把积攒几年的话一下子都说出来。

    思琪认为,男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会随着地位改变而改变,他的地位变了,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应该会随之而变。她有时也认定,这种改变与他本人无关,是与他的新身份有关。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和以前一样不怎么插话,认真地观察着他。可是,让她失望的是,并没有发现他成为商界名人后有所变化。

    君晨不舍地笑笑,又对她鼓励说:“上午来人了,下午我没有会,到我办公室去,记得去!”把声音提高了一些,便快步离开了,走进了他的专属电梯。刚走进去,就听到身后一连串的男人的声音:“何总请等等、等等!”他站住了,回过头,只见宣传部的王主任连跑带跳地追上他,见缝插针地汇报当天的工作。电梯的门慢慢地合上,他站在里面目不转睛地望着电梯外的思琪,这一刻她才明白,三年来第一次和他见面,她和他除了眼神、微笑和点头等肢体语言交流外,她没有说出一句话,自己简直像个带着感情的哑巴。

    下午四点钟,领导层的办公走廊里静悄悄的。思琪悄悄地停在君晨办公室的门口,轻轻地敲门进去,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他正靠在椅背上,也望着她,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光华,两个人的对望里带着灵魂和思想。

    “终于等到你了!”他话语里带着点怨气。

    思琪微笑着说:“因为你的气派不同凡响了,举止、风度、仪表……都变成了第一等人。”

    他眼神里收获着思琪眼里对他的崇拜和欣赏,静静地望着她,微笑不语。

    “恭喜您,如您所愿,这几年没有白付出!”思琪开心地望着他说。

    “终于听到你真人的声音了,”他笑了一下,“成就是多方面的。”

    “也如你所愿。”他说完这句话,脸上堆满了兴奋。

    突然,他带着一些惊奇,愕然地望着思琪说:“你未卜先知吗?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算是吧!”她微笑着望他。

    “谁能掌控这块天下?”思琪说,望着君晨,惊叹着,“除非是你,只有你有那个能力,是因为你不启用,让我来激发你才行。你知道吗?君晨,你是我认为最厉害的人!”她望着君晨,他笑得很开心。

    “三年,三年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她轻描淡写地问,故意不伤到他。

    他望着她收住了微笑,她微微一怔,凝视着他,眼底浮出一丝唯有他能揣摩的笑意。

    “只有你思琪深知我心,过去的不去再提,你的眼神已经带我回答了。”他又一次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深情地看着他,看得仔细而凝注,能看清他的每一根胡茬,慢吞吞地说:“你两鬓增添了白发,不过更儒雅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嫌弃我老了?”

    “不、不、不,”她低头微笑着回答,这微笑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怜爱,“你一定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低头看地,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就喜欢听你说话,这些话常常让我迷惑,但也给了我无限的鼓励和动力,没有你……”他停顿了一下,再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审视着他,真诚、淳朴、关怀地回答:“我这个既不聪明,又有些笨的人能得到您的表扬,着实有些小激动!”他们抬起头定定地对望着,好久好久,彼此都没有说话,她闪动着睫毛,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不解地问。

    “笑我自己,笑自己自不量力,和一个法律系毕业的领导讲道理。”他注视着这张脸,又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很多很多工作之外的东西,理解、轻松、动力……他心中又多了一抹劲、一抹温存、一抹兴奋。她依然望着他,眉梢轻锁,眼光迷离,她被动地、神思恍惚地、如被催眠式地望着他。

    “是吗?”他问,颇有深意地,若有所思地。

    她给他的杯子续满了水,同时环视了一下他的办公室。他的座位是坐北朝南,办公室的窗户里多了一窗的朝阳,少了一窗的夕阳。她望着窗,低语道:“这里不再有一窗的夕阳!”他靠近她,那个看夕阳的人就那在这里。她低头自语:“怕我们再也回不到一窗夕阳那样的情致和意境里了。”他凝视着她:“我还是那个我,我们还是那个我们。”她微微地仰头笑望着他:“只有一次机会的人生里,我想把握好任何一次属于我们的机会,相遇不要寄托于将来,将来不一定属于我们。我不愿意把缘分寄托于来生,我也不太相信生命会有轮回。你我必然要接受这个现实,虽然不免残忍。这就是我在乎你、珍惜你的原因。”

    他望着她,有种说不出的伤感爬向心头:“你就是我灵魂深处的那个人!”他低语着。

    也许后来他以为,这次他的这句话微不足道,然而在当时,那是他给了思琪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勇气,也是他们后续能够坚持的原因。

    三

    何君晨成了世元公司受人拥戴的领导。

    他开会的时候,永远都是座无虚席。他总是面带微笑,每个人发言,他都认真地听,仔细地记着,他到底记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从会场看,君晨是多么地认真,多么地尊重下属。他往往表面特别冷静,让自己的表情得到高度的控制。看到这些,思琪发自内心地佩服他,这样的君晨才是她心中真正的政治家。在她眼里,他的举止、风度、仪表……都是第一流心仪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场面,他都能保持冷静,保持良好的心态,又能平易近人,这样的修为,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无比地崇拜着他!

    这个被拥戴的领导,每天在前呼后拥的队伍中前行着。不开会时,他那间带着朝阳的办公室里——总有不少不同层次的人,男男女女,拜访他,向他报告工作,谈文学、谈人生、谈前途。如此一来,他又忙碌起来。

    思琪知道君晨是个外表温和,但内心极其强大的人,也是一个不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他每做一件事情,不仅深思熟虑,而且都会想到后面十步、五十步,甚至一百步。有一个词叫谋定而后动,没有谋定的事,他是不会轻易动的;一旦动了,肯定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进去了。他很反感向组织讨价还价的人,更反感跑官要官的人。记得有一次,思琪亲眼看到他在办公室给运营部的张清发脾气,思琪深知那人来的目的。那天她在那里显得很是尴尬,君晨却要求她留在那里。张清坐了一会站起身准备向君晨告辞,离开的时候,悄悄地把一个信封放在沙发的角落里。君晨自然看到了这些,见张清快走出门时,温和地说:“等一下。”张清停下来问:“何总,您指示!”他指了指沙发:“你掉了东西。”说罢,君晨看一下沙发,又看一眼思琪,带着命令的口气说:“思琪你帮他收一下落下的东西。”思琪愣愣地点点头,心中有些迷糊。君晨对张清说:“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说过转身对思琪说:“你下楼给我取个快递,是我在网上买的东西。”这种场合思琪虽然是第一次经历,那天她很欣慰他的为人,也很欣慰自己崇拜对了人。

    她心里清楚,张清只不过需要更进一步地印证自己,他只是使错了方法,他不了解君晨的为人。

    思琪转过身和张清一起走出了君晨带着一窗朝阳的门。

    君晨自来到新岗位,时间极其宝贵,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一定的目的性。他每天忙着开会、接待、视察、听汇报,没有多余的时间虚耗。

    思琪把快递送来的时候,走廊里一片静寂,她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松松地塞在蓝色的职业装的裙子里,敞着一个扣子的衣领。裙子的长度正好过膝,裸露着两条修长而匀称的小腿,一张被朝阳照得红扑扑的脸和一双会说话的黝黑的大眼睛。至于那张,长得好看的嘴巴,微微地上翘着。当思琪悄悄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君晨正在批阅文件,听到敲门声看到进来的是她,心情也特别好了起来。

    他微笑着望她片刻说:“等我一下,我把这几份急件批了。”她对他眨眨眼睛,观察他片刻,温柔低语道:“你认真工作的样子还蛮帅的!”思琪的话让他洒脱地笑了起来。何君晨还是放下了签字的笔,挑起眉毛,忽然有些兴奋,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他宽阔的肩膀和高高的个子,一对洁白而清澈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宽厚饱满的上颚,英挺的眉毛搭配得十分帅气。他挺立在思琪面前,张开双臂说:“让我抱抱你吧!”思琪吓了一跳,微笑着后退了几步,抢过话题说:“你——你失去理智了?”

    他又一次洒脱地笑了起来,放下双臂,绕过大大的办公桌,走向沙发。他那天坐下来的姿势有些缓慢,有点刻意,又有点吃力,此刻他像是受过伤的老人。她望着他有点出神,有种想去帮他的冲动,却又停留在原地。君晨却毫不拘束自己难堪的样子,他的这种直白正是思琪所欣赏的。

    他缓缓地说:“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一个有理智,一个没有理智。”那天,他又带着哲学家的风范给她讲了很多富有哲理的话题。她当时听得十分入迷,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分钟后他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君晨看了下来电号码接了起来。

    “兄弟你好吆!晚上?晚上有时间,你来海南了吗?都有哪些人?好的,晚上见。”他打电话时眼睛一直望着思琪,她不说话,只听到他说话,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挂了电话,“总部来个朋友,吃饭真是一种负担!”他对着她解释说。那个下午,思琪几乎和君晨一直在一起。

    “不允许你喝太多酒。”她微笑着耍赖地命令他。他望着她微笑听话地点点头,那一刻君晨不像那个年龄的他,倒像个可爱的大男孩,然后开心地回答:“放心吧!”

    她抿嘴笑了,眼珠在办公室的灯光照耀下,似乎更有光泽。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的笑脸上,一眨也不眨。

    “不过无酒不成席。”她收住笑又望着他。

    “那允许我喝酒了?”他微笑着问她,她只是笑,不作回答,又是互相对望、微笑着,很久不说话。

    世上有些东西,并不是强大的意志力所控制的,比如酒量的变化,是受一个人的情绪影响的,不同的情绪,酒量会有适当的增减,而情绪影响较大的时候,增减的幅度也会更大。君晨的酒量,在单位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单位主要领导,他说不喝就不喝,说喝就喝,没有人敢劝他喝太多。只有那种大家都是平级或者同学关系,没有职位顾忌的场合,他才放开喝。这样的场合,一般人是见不到的,思琪却见到过几次,他喝得胡言乱语的断片景象。

    今天是君晨和总部的领导一起喝酒,参加的人就那几个,虽然是总部来的,也都是有级别的,一个正厅、一个副厅,都是总部的中层领导。这些人给君晨敬酒,他恐怕不能说不喝,秘书也做足了工作,安排服务员每次倒酒都不要倒满。到后来,秘书瞅准了机会,将服务员手里的酒换成了水。那天酒席散了,他还是有点微微的醉。

    一整个晚上思琪都希望他给自己联系,她带着担心等待着他的消息。

    晚上10点钟,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思琪——思琪——周末愉快吆!

    思琪知道他那天的饭局,应该喝了不少酒,她直接把电话打过去。

    “你在哪里?”她带着关心着急地问。

    “我喝多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他答非所问。

    “喂!喂!思琪,你怎么还没睡?”

    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他现在身在哪里。他声音低沉,显得很没有力气,“我在家里,在家里很想你。”她沉默不语,良久良久,彼此的身心沉思在黑夜里。

    思琪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我一直在等你。”声音很低很低。

    接着又是沉默,沉默到彼此都以为电话挂断了的沉寂。

    后来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一定、一定、多喝些水,照顾好自己!”她关切地说。他不语……

    第二天,又是一个君晨没有会议的下午,思琪的手机上显示他三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在忙吗?

    她没有回复。

    一分钟后她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他也高高地站立在思琪的身旁,露出微笑,微笑里带着昨晚的信息和电话内容的含蓄,两人都在笑,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她又动容地沉思着。

    “就想抱抱你,让我抱抱吧!”他又恢复了往日清醒的霸气。

    她望着他,他早已没有了昨天的醉意,刹那间忽视了他的身份,他伸开长长的双臂表示一下自己的爱意。她微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然后低头莞尔一笑,这是她开心时最常用的表情了。

    你的笑真好看,他总是会说就喜欢看她低头微笑的样子。那一刻他也忽视了思琪!

    然后他从桌上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望着她,用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望着她、靠近她:“给你的。”

    她把注视他的眼光缓缓地转移到礼盒上,“有你真好!”上面赫然显着几个漂亮歪斜的字体。“我自己已经吃了两颗,剩的全是你的。”此刻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看着平时稳重儒雅的他这一刻真是可爱极了。他微笑着张着嘴,她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他似乎还想告诉她什么,后来只看到他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那一刻思琪感觉自己和他像在玩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她抱着礼物开心地离开他那带着一窗朝阳的门,回到办公室,她看着礼盒里个个晶莹透亮的冬枣,一个都舍不得下口,就作为纪念品来保存它吧。到最后她看着冬枣慢慢变腐,直到今天这个秘密只有思琪一个人知道。

    又一天思琪迈进他门的时候,他抬起眉毛,脸上带着喜悦的微笑。思琪也望着他笑,他放下手中的笔,从庞大的老板桌后绕出来走到沙发前茶几旁坐下。她递上一杯茶:“上辈子欠你的,我来伺候你。”说完,她笑了起来。他凝视着她,接过杯子,不由得笑了一下,每次她都能带给他开心的话题。

    君晨不对她保密,说刚刚做完一次组织会议的考察。

    “哦,又要动人了吗?”她笑着问。

    “这可是组织的秘密,不过对你—思琪,也算不上秘密。像以前一样,动作不大,微调了几个人,主要是几个部门出现了空缺要补上,工会有一个正处位置,业务部门有一个副处,公司还缺一个副总。”

    君晨喝了一口水,接着将几个人事调整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些缺少的位置思琪也是知道的,大家都能看到的。她望着他,认真地听他分析着,他像是还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什么,那一刻他带着君临天下的统治力。

    “对了,你对那天来办公室的张清印象怎么样?”

    思琪笑着说:“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君晨笑了笑,“嘴巴真会讲,敷衍我是吧!”

    “那又怎样?”思琪笑着反问他。她收住了笑,直率地说:“我对政治不太懂,我只知道,男人无论在哪个领域里,都要有担当,这种担当不仅仅是对责任的担当,更多的时候,可能是对各种生活和受击打的担当。我认为,男人的能力就是对责任的担当能力,如果他能承受住击打的能力,这样的人就有担当的能力,也包括责任,他就会有更大的责任了。职场毕竟是职场,在工作上是分层级的。您比我更明白职场的逻辑,明白他们的来意性质,这样就不会被这些所谓的位置需求所伤。这是我的观点,何总裁大人!”她说完这段话,他不知为何认为那天她的笑非常可爱。

    何君晨望着她,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忍住笑,做出一股十分威严的样子,“没有想到你这小脑袋里有这么多的想法。我要警告你一件事情,”他说,眼睛在灯光的反射下闪光。

    “是什么?你以后不准再‘猜测’我!”

    思琪睁大了眼睛:“这话应该我来说!”

    “必须由我说。”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太聪明了,我斗不过你,所以你的猜测以后都不许给我用。”

    “不许吗?”她抿嘴微笑着,“那都是在你手里学来的!”

    “也不需学。”她耸了耸肩,挑了挑眉,浓浓嘴,把眼光顽皮地斜向他,“你知道一件事吗?”

    “是什么?”

    “你霸道,自私,傲慢,不讲理……”

    他打断她,笑着说:“你已经说了四五件事了,不是一件事。”

    她几乎叫了起来:“你简直更不讲理……”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她很容易就能挣脱掉的,但她没有,更没有跑,她知道自己挣脱了,他也会把她再拉回来的。他那强而有力的大手把她的小手腕紧紧地攥住了,她羞涩地抬起头,立刻接触到君晨的眼光。她张着嘴不能呼吸,心脏在急促地跳动着。他盯着她,在柔弱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发出炙热的光。她挣扎了一下,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住她,他拖着她向沙发上走去,他们摔倒在沙发上。

    “你弄疼我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呢!”她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接吻在他面前也要潇洒点,可是,她实在是非常非常爱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无力反抗。

    他手上的力气明显减轻一些,把她的身子紧紧地压在沙发上,他俩像一对角力的野兽。思琪没有他的力气大,被他压在那儿,她觉得不能喘气,而且快要晕过去了。他的唇紧紧地、紧紧地压着她的唇上:“思琪、思琪,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每天想你想到失眠,想到无法自拔……”他喘着气,似乎恨不得融化她。

    终于,思琪推开了他,虚弱地望着他,觉得自己浑身瘫软如棉,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我好累呀!”他把整个身体离开了她,像练俯卧撑的姿势把她平衡在自己的身下。他虚弱地说:“小思琪别闹了,让我好好地抱抱你吧!”他的唇再次压在她的唇上,深深地吻着她,似乎想把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热爱、所有的成就、所有的欣赏……全部借这一吻毫无保留地给她。

    后来,单位在人事调整中,何君晨没有提拔那个送礼要官的张清。她知道君晨的用人策略,但里面肯定也夹杂着那天她给过他的一丁点儿建议。

    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了,又是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个一窗晨光,他们俩谈论着梦想,谈论着各国的风情,谈论着单位的人情冷暖……

    一天,何君晨语重心长地说:“我下个月就要退休了。”他的两鬓增添了些许的白发,脸部多了几条皱纹。听他说完了话,忽然间又一种伤感爬上了思琪的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那朦朦胧胧的眼神,那恍恍惚惚的深思,那微微颤动的嘴唇,有好一会不能思考。她望着他,“经历了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能改变自己了,一听说你又要走,我还是像当年你离开时一样的心情。”他望着她微颤的嘴唇,本能地靠近她,可是她的内心却萌动着某种离别的抗拒。他抬起头,仍然靠近着她,他看到她的面颊上有两行泪水滑落下来。他闭上眼睛面对天空,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沉默在空气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君晨没有忘记她,给了她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这份工作里没有权力和金钱的夹杂。

    要分别了。她定定地望着他,和第一次分别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她脸上带着伤感带着惆怅和不舍,呆呆地望着远方。她知道,这次的离别和上次不一样,会给自己带来很多很大的忧伤。

    四

    机场,让人听到看到这个字眼就会联想到:要么是离别,要么是相聚!

    君晨参加宣布大会后的一个下午。

    思琪的车停在他家楼下,十月的天气,太阳收起了它的炎热,人们也穿上了厚衣。那天他穿得很多,她望着他修长的身体上了车,他好像也失去了往日洒脱的风度。思琪小心地、仔细地注视着平静的他,心中泛起一阵怜惜。微微的秋风掠过车窗,吹起一片凉意,如同她对他的心里。

    君晨,我心中重要的人,你一定要好好地。她在心里默念着,这是她第一次去机场送人,也包括他。

    车子静静地停在路边,她细细地观察着他,由于几天来太累的缘故,他的皮肤变得有点黝黑,那对漂亮而锐利的眼睛显得不是那么有神,微微地向里凹些,眉毛依然是那么浓密,薄薄的嘴唇带着微笑。他加厚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深色的羊毛衫,一条深色的裤子,这是一个帅气的男人,一个具有十足的男性力量的男人。当她打量完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后,君晨也刚好完成了对她的巡礼。他那深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抹激动的光芒,但立刻用一种故作的口吻说:“再看,再看可就赶不上飞机喽!”他们都带着难舍难分的情绪苦笑着。

    车子缓缓启动了,她一本正经地说:“坐好了吆!把你送到机场后就不在我的监控范围了,今晚我就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再也不用因想念你而失眠!”

    君晨挑了挑眉毛,脸上带着微笑,也带着一种严肃望着她:“不接受!”他坐直身子说。

    “你赖皮!”她高傲地,飘然地傲世独立地望着他说。

    他微笑着说:“没有理由,就因为爱上了你,今生就赖着你了,老了也要你养着我。”他望着她,锋利地回答。他们是多么的特殊啊,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只要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愉悦。

    她一直在吸引着他,他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了她许久,然后语速缓慢,非常认真地说:“思琪,你绝对是和我一个胡同长大的人,我们绝对是在哪里见过的。”这次是思琪吃惊地看着他,他并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吃惊地看他,他哪里知道,她从第一次见他就有这种感觉。那绝非是偶然,绝非是幻觉,是真实的感觉。然后他抓住了她的手,触摸着她的手背,触动着他和她的心,又迅速地松开了,他明白思琪还在开车。

    一路上他们谈论了很多。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都说恋爱中的男人会年轻十至十五岁。”这时,君晨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非常认真地凝视着她,带些激动地说:“是的,真的,我和你在一起,自己就感觉年轻了很多。”

    她抿嘴望着他低声问:“你确定我们是在恋爱吗?”她带着羞涩的、不敢相信的表情又一次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良久:“难道不是吗?”他带着怀疑地低语道。

    接着,她没头没尾、自言自语地说:“我认为男人之美是在能力和格局,女人之美在气质和善良,绝不仅仅是漂亮和帅气的外表。”

    君晨怔了一下,再次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坚定,严肃地说:“你就是我同一个胡同住过的那个人!”

    她转动着眼珠,悄悄地打量他,思索着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又把视线调回到车子前方,轻呼一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容一下子在脸上荡漾开来。

    思琪回答他时伸出一只手摸摸他带胡茬的脸,他看着她微笑不语,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小手:“我们是在恋爱吧。”

    “你大我十几多岁呢!我小时候从你家胡同路过,不知道那个欺负我的人是不是你,我们有代沟。”她带点严肃地说。君晨开心地笑着,看她得意的样子,他压低声音、急促地、命令地说:“好好开车。”

    “奥,我忘了,我车技很好的。”喜悦和幸福仍然把他们包围得满满的。

    君晨又调整一下坐姿,带着犹豫望着她笑笑,接过前面的话题:“大你十几岁算什么,孙中山比宋庆龄还大30多岁呢!”话语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解释。她又望着他忧郁的眼神,他等待着,等待着她开口,一直等待着她开口。“你、你真的很帅气,一点也没有老。”他脸上荡漾着一种年轻的少见的微笑,他知道她在间接回答自己。

    “你是一个值得羡慕的人,你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快乐,和别人少有的心态,要继续保持住。”她望着他笑笑,认真地回答。“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人能改变我。”他望着她,良久没有再说话。然后他脸上带着微笑,再然后听到他靠向座椅后背哼着姜育恒的《多年以后》的曲子。这歌声,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也是她人生的至乐。

    迎着车窗外拂面而来的暮秋时节的凉风,他打了一个寒战,思琪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燃烧着火焰。

    他们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君晨讲了许多他的经历,也讲了一些哲理的话题。后来他又移动一下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人到了中年以后,竟会有这样的感想:人生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思琪你还体会不到人生的困惑。 ”她带着忧伤的眼神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同情的、贪婪的光芒,那一刻她真的不太懂中年的人生吆!后来他还讲了很多很多思琪所不知道的故事,当讲他过去的故事的时候,他的声音深深地富有磁性,眼睛里也有无限的光辉。有好几次他注视着她,眼睛里闪动着一种不同光芒,那天他的目光完全不像一个要退休的人。

    她不喜欢离别,跟不喜欢亲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一样,总觉得恐惧,总怕和他的一别就是今生再也不能重聚,于是送别也使她失去了欢乐,使她变得沉默。

    偶尔间他又是她全心全意的期待,是她所需要的、所热爱的,她努力去适应这个不恰当的角色,对他的这份强烈的依恋和崇拜也使她坚强起来。

    快到机场的时候,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在偷偷地注视着他的侧面,他凝视着窗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的眼光显得茫然,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紧到能看清他侧面的每一根胡茬。此刻,思琪的心里怦然一惊,在一刹那,好像心里又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迅速形成,脸上突然间感觉发烫。她又认真地看向前方,边开车边轻轻地问:“君晨,你和我只为了一时的兴致还是以占有为目的?我不是会玩、会笑、会游戏的那种人。”

    他的笑容顿时凝结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怔怔地看着她,表情里带着恼怒和霸道,眼光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很久没有说话。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君晨苦笑了一下说:“我没有心怀不轨,我会加入你以后的生活。”然后,他沉默着,带着难舍难分的表情。

    路灯把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我的思琪,我要赶飞机了,你回去一定慢一点开车。”他用力地抱抱她,拎起行李。思琪从车窗上望着他,他屹立在那里,脸上显得出奇地感动,眼睛里带着忧伤,隔着玻璃,他们挥手告别。几次回头,他走向了检票方向。她目送飞机遥遥远去,心如刀绞,心想人为什么要有离别?她仰望长空,极目远眺,只见云天苍茫,飞机早已隐没于苍穹深处。她不想别离,伫立良久,但愿这次离别一切安好,但愿……

    车厢里又响起了那首两人最熟悉的旋律:

    此生最好的运气,就是遇见了你

    刚好你也爱我,我也爱着你

    在这个尴尬年纪,我不再是一个人

    多幸运能和你在一起,此生最大的欢喜

    就是等到了你,是你带我走出

    那片沼泽地,从我们交换信物

    深情相望那刻起,我的余生就是你

    我希望五十年以后,你还能在我左右

    和你坐在摇椅里,感受那夕阳的温柔

    听微风轻轻地吹,听河水慢慢地流

    再聊聊从前日子,刚谈恋爱的时候

    我希望五十年以后,你还能在我左右

    那时都已白了头,还想听你叫我丫头

    轻轻牵着你的手,静静靠在你胸口

    这个画面是不是就叫做长相厮守,此生最大的欢喜

    就是等到了你,是你带我走出

    那片沼泽地,从我们交换信物

    深情相望那刻起,我的余生就是你

    我希望五十年以后,你还能在我左右

    和你坐在摇椅里,感受那夕阳的温柔

    听微风轻轻地吹,听河水慢慢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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