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小记(29)

    时值夏末,汴梁的温度却与南方无异,经过了一整个夏天的炙烤,空气里仍泛着令人躁动难耐的余热。

    马背上的穆若灿抬起衣袖擦了擦流至脸颊的汗滴,忽感胸口一阵憋闷难受,偏转头去轻抚胸口顺了顺气:“兴许是中暑了。这鬼天气。”正自顾自喃喃着,忽然,□□的马儿一阵嘶鸣,穆若灿被惊的直拽紧缰绳,马头在跃起前蹄的瞬间调转了方向,险些将她抛出去。待马儿被逼停,穆若灿转头望去,这才看见,地上坐着个胖乎乎的小婴孩,大概有一岁多,肉嘟嘟的小嘴翘的老高,极是可爱。穆若灿长呼一口气,心道:好在自己的马儿训练有度,不然这么可爱的小婴儿怕是被跺成肉泥了。

    婴孩似是受了些惊吓,定睛望了望那大马,竟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穆若灿赶紧翻身下马:“敖敖,小儿莫哭……”

    “潇儿!”

    正兀自哄着孩子,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急唤。刚转头,就见汐诺奔至身前,将孩子揽入了怀中:“潇儿乖,没事了。”

    哄了一会儿,婴孩果然停止了哭泣,将自己的小肉手放入口中啃了起来,却被汐诺抓了出来。

    在汐诺冲上来的瞬间,穆若灿便认出了他。见他哄孩子时一脸认真的模样,便没有直接打搅。见孩子已恢复平静,才悠悠张了口:“带着孩子,也不说小心一点。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差点就卷进我的马蹄下了。”

    汐诺看看眼前之人,若有所思半晌,“嘶”了一声:“你……你怎的如此面熟?”

    穆若灿笑笑:“记性可不怎么样。”

    汐诺眼珠微转,瞬间想起,而后惊的张大了嘴:“你是那个穆姑娘!”同时心道:上次见这位穆姑娘,她是着了男风装的,自己一时未认出,也在情理之内。

    穆若灿点点头:“是我。”

    “汐诺!”此时,就见曹川叫唤着迎了上来,看了看汐诺怀中的婴儿,轻道:“还好还好。这小东西现在会跑了,既带出来玩,你就得不离眼的盯着,万一有个磕碰,我看你怎么跟你姐姐和你姊婿交代。咦?这位是……”曹川瞥了瞥穆若灿。

    “穆姑娘。”汐诺解释道:“一年多年,有过一面之缘。”继而看向穆若灿:“对了,你叫什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郊外?”

    “我叫穆若灿。”穆若灿看看汐诺仍旧稚嫩的脸庞,嘴角浮起微笑:“我是骑马回家去的。既然没事了,快带你的孩子回去吧。”刚转身,忽觉眼前黑暗一片,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我说公孙兄,你这是……把她怎么了?”猫腰趴下打量一番,并未看出这姑娘身上有外伤,曹川疑惑的挠了挠头。

    汐诺不解般瞪圆了眼睛:“我没把她怎么啊,这……还不快救人。”似是回过神一般,汐诺轻踹了踹曹川。

    ……

    路过汐嫣的房间,见门虚掩着,飞燕不禁“咦”了一声,旋即推门而入。

    卧榻上的,是一位衣着整洁光鲜的姑娘,虽然昏睡着,眉目间却是遮不住的棱角分明,妆容精致。

    “这是……”飞燕满目狐疑,继而看看床边的烛儿。

    “好像……是公子带小公子游玩时,外面救下的姑娘。”烛儿对此事并不了解,只得小声答着。

    “外面救下的姑娘?”飞燕口中喃喃,而后抬起穆若灿的小臂,探了探脉象:“这……糟了,少爷呢?”

    “他去唤郎中了。”

    “这小子!”飞燕气急,竟是握紧右拳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左掌。

    “夫人,发生什么事了?”见飞燕这生气的样子,烛儿也神色紧张起来。

    飞燕咬咬唇,定了定心神,再瞧瞧床榻上的穆若灿,确实是一副未嫁打扮,摇了摇头,看向了烛儿:“没什么,兴许是我太冲动,多心了。公孙策回来了吗?”

    烛儿摇了摇头:“大人还没回来。”

    待赤金落日降下,穆若灿才缓缓睁了眼,见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雕花大木床上,一时不明所以。复又想到些什么,猛然坐起,脑中又是一片眩晕。穆若灿轻揉太阳穴稳了稳神思。正准备着了鞋子下床去,就见汐诺手握折扇推门走了进来。

    “你醒了。”汐诺负手立在了案几旁,并未走近。

    “嗯。”穆若灿打量一番屋内,见这厢房装饰华丽,便知这里并不是客栈:“这是哪里?”

    汐诺手持扇柄,扣了扣掌心:“这是我公孙府,你在的这厢房,是我姐姐和姊婿的卧房,他们绝大部分时辰是住在杨府的,不常回来,这卧房便一直空着。”

    看看汐诺那略带傲娇的模样,穆若灿撇了撇嘴:“那算是托你的福了,堂堂枢密院直学士的府邸,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我还是识趣点,早点走吧。”

    汐诺直了直下巴,不悦了:“我救了你,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还凶巴巴的,变个脸给谁看?”

    穆若灿心中气闷,下了床:“一年半前我帮了你,今日你又帮了我,算是扯平了。我这就走了。”

    “真是好赖不分。”汐诺皱眉,顿时恼了,心道:爱留不留。刚要转身走,却在转身的瞬间,撞上了正端着药碗进来的小丫头梅儿,汐诺“啧”的一声,后退一步:“看路!险些洒我身上。”

    汐嫣与汐诺打小就同飞燕般有着爱热闹的性子,常与府上的下人们玩闹,故而,府上的下人们便也不怕这姐弟俩。只见梅儿噘了噘嘴:“少爷这般火急火燎的,反而怪到奴婢身上来了。”

    看着汐诺火了的样子,穆若灿一时也没了气焰:“只是中暑而已,不必喝药,就此别过吧。”

    汐诺看看穆若灿那硬要勉强的样子,无奈摇头:“什么中暑?你有了身孕了。若还想再晕一次,那你就走,我看谁管你。”

    “你说什么?”穆若灿闻言,当下傻住。

    汐诺看着穆若灿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才知她对自己身子的事并不知情:“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的症状不是中暑之症,你有两个月身孕了,郎中说,你是因身孕之故脉象不稳才导致的昏厥,这药是调理脉象的,性温,对你的恢复有好处。”

    穆若灿滞在原地,呆呆地望向地面,垂着的手臂缓缓抬起,覆在了小腹上:“怎么会这样……我同他,有了孩子。”

    汐诺深知,这样的事,深问下去并不礼貌,便端起了药碗:“你一未婚女子遇上如此事情,想必也有难处。等身子养好了再回家也不迟。把药喝了吧。”

    “回不去了。”却见穆若灿脸上浮起了惆怅之色:“我有了孩子,是没办法跟我爹娘交代的。我明天一早就走,你放心,我自有去处。也……谢谢你。”

    见穆若灿神色黯然,汐诺垂下了眼帘,安慰道:“好,既然这样,那明日,我安排马车送你到城郊。只是,你是哪里人?从哪里来的?”

    看着汐诺确实是个心思细腻的,穆若灿神色渐缓:“我是金陵人,我爹……是金陵一地方官。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已没有脸面回去见他了。就依你,明日,送我到城郊就好。”

    “你还真是个有主意的人。”汐诺挑了挑眉心,已然察觉到,这姑娘既然决定不回金陵了,便一定会去个熟悉的地方待产:“只是,你背着你爹娘偷偷生子,就不怕以后他们知道了责罚你?”

    穆若灿顿了顿,刚要张口,却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见穆若灿没了言语,汐诺也不再追问。情之一事,从来只是两个人的事,能让她如此奉若神灵,一定已是深情之至,自己的姐姐与杨子遥那段感情,何尝不是如此,他虽不懂,但他看的出。于是,汐诺转了话匣子:“第二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穆若灿笑笑:“从贝州故城过来的。”

    “贝州……”汐诺小声叨念着,忽而想到些什么,竟是瞪大了双眼,眼神中满是异样的光:“你……你不会是天龙教会的人吧?”

    这汐诺口中的天龙教会,是民间的一个反朝廷组织,首领王德与绝大部分教会会员便集中在贝州一带。两年的宋夏之战,使很多百姓纷纷陷于苦难,战争虽已结束,问题却接踵而至。盗米、伤主事件屡屡发生,三冗问题积重难返。仁宗皇帝只好做了裁兵的决定,能够为朝廷省下白银,自然有更多的银钱去接济百姓。可是,被裁掉的六万宋兵却没了归处,而王德,便是其中之一。

    “你这反应,又作何意?”却见穆若灿投来了古怪的眼神:“天龙教会只是一个普通教会。”后又转念一想,科考明年春日才举行,公孙汐诺还未入朝廷,怕是对朝廷之事并不了解,继而悠悠道:“教会里的人只是在争取自己该得到的,又不是卑劣之徒。你还不算是朝廷的人,当然不清楚实情。”

    汐诺揪了揪眉心,良久才道:“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我虽不是朝廷之人,但也深知皇上此举的目的。不过,我也不是江湖中人,无闲暇心思理会这些事,你好自为之就好。”

    而此时书房内的公孙策与飞燕二人,就没那么淡定了。跳动的烛火“呲呲”作响,飞燕冷眼看去,恨不得将它吹灭,那火光跳的她心里一阵阵不安。

    “老色鬼,这小子……”来回踱步的飞燕停住:“不会真在外面欠了这样的风流债吧?”

    “你也真是,只是探了探那姑娘的脉象,便妄下定论。”公孙策面上虽是神色轻松,内心实则窘迫,略略担心自家的小子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的孩子你还不了解,他是那种品行不端的人吗?先听听他自己怎么说吧。”

    话音刚落,汐诺便推门走了进来。看着自家儿子风尘卓绝的样子,飞燕心头突地一跳,还是不自觉变了脸色。这太好看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公孙汐诺,汐嫣屋里那姑娘,你作何解释?”

    “她?一年多前见过一次,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叫穆若灿。”汐诺一脸的不以为意。

    “就只是这样?”公孙策故意问道。

    “就只是这样啊。”汐诺笃定地点点头,忽而看出了公孙策与飞燕异样的神情,不禁一呆:“爹,娘,你们,不会以为我跟她……”

    “不是吗?”飞燕挑了挑眉。

    汐诺一恼,背过了身去,轻握折扇:“当然不是了,我是那样的人嘛。”

    “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为何会救她回来?”飞燕满腹狐疑。

    “哎呀娘,不过就是今日游玩时恰碰上了她昏厥,便先带了回来。”汐诺说着,又回过了身来:“她曾经帮过我,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吧?这好像不是咱们公孙府的行事作风吧?”

    “好了好了,你娘也是担心你。事情既已说清楚了,如何决断,相信你自己拎得清。”公孙策说着,起身揽着飞燕便要撤出书房。

    “爹!”刚要拉门,却被汐诺唤住。

    “怎的?”

    “你可知天龙教会?”汐诺喉间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公孙策皱眉:“怎会不知。那教会里很多人,还曾是杨子遥麾下骑兵。你问这个做什么?”

    汐诺勾勾嘴角:“没什么,随意一问。”

    公孙策垂首,继而轻叹:“切不可与那种组织里的人为伍。你也是马上要参加科考的人了,很多事,得辨得清。”

    汐诺抱臂耸肩,淡然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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