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燕小记(22)

    接到圣旨的那天,包府上下热闹非凡。因父亲身居高位,受尽天下人仰慕,也算受百姓之托,殿试成绩还未公布,仁宗皇帝便亲封包繶为太长寺太祝。包拯一生洁身自好、不惧权势,虽说最看不起不靠才华和实干晋升之人,可近二十年来,他确实看到了自己长子身上的聪颖与坚毅,他甚至觉得,飞儿就是挑着自己和楚楚身上的优点长的,于是,对于皇上亲自给予的加官进爵,便也没有拒绝。

    当日,公孙策负手走进,表情却是略显僵硬。包拯看出了公孙策有心事,在众人撤去后,便唤他去了后花园。

    “公孙策,什么时候变这么小家子气?婆婆妈妈的,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包拯直截了当地问道。

    严肃的神色浮上脸颊:“包拯啊,我真是想不到,你我一生为官,都在为百姓谋福祉,临近不惑之年,却为儿女的事犯了难。”

    包拯一滞,暗暗奇怪:“公孙策,你这是何意?”

    公孙策眉心一拧,却还是故作了镇定:“飞儿与嫣儿的婚约,就此作罢吧。情之一事,实难强求。此事,是我们违约在先,我择日,会带嫣儿来向你和楚楚赔个不是。日后,我和飞燕,还是你和楚楚身边最亲的故人。你若有需要,无论任何事,我绝对万死不辞。”

    包拯听着公孙策的一字一句,神情逐渐凝重:“作罢?哼,公孙策,你当这婚约,是儿戏吗?”

    “我断无此意。”公孙策眸中微闪:“我们京城五虎一路走来,历经种种,我同飞燕,同展昭是怎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孩子们还年幼时,你我只是想着我们的关系可以延续下去。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他们不是我们,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有选择与谁缔结良缘的权利。”

    “你如意算盘到打的好。”包拯气极反笑:“一招看似恭谦的说辞,却实则以退为进。莫不是你的女儿已心有所属,请你来当说客?”

    “没有。”公孙策神色乍变:“我承认汐嫣已心有所属不假,但一直以来,她只字未提退婚一事,做此决定,是我与飞燕的意思。”

    “可是……”只听包拯淡淡接道:“你有没有想过,飞儿若已对汐嫣动了情……”

    “你是说飞儿他……”

    “没有。”包拯平静打断:“他并未向我与楚楚提及。男儿不比女子,感情不常外露。只是从京师回来后,见他总是神情郁郁,我暗自揣测而已。”

    公孙策愣了片刻,喉中微叹:“是汐嫣的错。”

    包拯看着公孙策面上浮起羞赧之色,无奈苦笑:“说什么呢?跟个女子一样。”随即拍了拍公孙策的肩头:“婚约可以作罢,本就是个口头约定而已。但是如若年轻人想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是不会插手的。”

    公孙策点点头,低沉的声音响起:“包拯,十几年前,在处理六子一事之时我就说过,你是我最佩服的人。如今,我还是这样想。”

    却见包拯自嘲一笑,神色淡然:“公孙策啊公孙策,真是想不到,你我几人纠纠缠缠,竟已快二十年了……”

    一月后,宋军的营地驻扎在了六盘山一带。杨子遥派兵日日监视着西北边关,待西夏骑兵下手,一举歼灭。

    一日深夜,杨子遥睡着睡着,忽觉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有一青衣身影缓缓走入。杨子遥心生警觉,瞬间起身。却见汐嫣正满目柔情地望着他,眼中氤氲。

    杨子遥大喜,冲上前去就拥住了眼前之人,不断地摩挲着她柔顺的发丝:“汐嫣,汐嫣,竟然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怀中的人儿趴在肩头,还调皮地挠了挠杨子遥的脖子:“我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杨子遥胸中沸腾,将怀中人儿的肩头轻轻掰正:“你就自己这么过来的吗?你来见我,不怕被你爹和你娘责骂吗?”

    汐嫣侧头依偎在了杨子遥肩上:“子遥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婚约不婚约的,我永远都不要跟你分开。”

    杨子遥心口狂跳不止,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欲罢不能。他轻抚汐嫣的侧脸,就要低头吻下去,却觉肩头被人不住地摇晃。

    “公子,公子,你醒醒!”是班斯力的声音。

    杨子遥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微微气喘:“什么时辰了?”

    “公子,寅时了。”班斯力担忧道:“平日这个时辰,你已至营地周边巡视了。今日看你还未起,属下冒昧进来查看。公子你神色异常,可是白天遇到了什么事情?”

    杨子遥微叹,闭了闭眼:“无碍。是我杂念太多了。”

    “不,公子,你这帐内气味不对。”班斯力吸了吸鼻子。

    杨子遥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确实感觉帐内有股若有若无的油腻之味。无数可能从脑海中闪过。杨子遥皱眉,忽而一怔,定定看向班斯力,几乎是与班斯力异口同声。

    “鄣气!”

    这鄣气,多见于西北高寒处,常生于雀鼠洞穴或黄紫花茎,制作简易,可至于烟管中吹出。西北边界流传着一句不成文的俗语:遇鄣气,则断气。吸入些许便会令人神志不清,过量吸入,则疲汗不能行,直至呼吸急促断气。

    班斯力握拳狠垂卧榻:“真够下三滥的。”

    杨子遥狐疑,继而气道:“有西夏骑兵偷偷潜入放毒还未被察觉?可见对方阵营内暗藏高手。他们一计不成还会有后计,我决不能让他们歹毒的心思得逞。明日,直攻好水川口的骑兵。”

    “是,公子,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杨子遥唤住了班斯力,又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

    晨光熹微,朝阳初上。宋兵在抵达边界山坳时,果然发现,远处,一队队西夏骑兵正蜿蜒而来。

    杨子遥手一扬,领军高举“宋”字大旗。

    “蓄兵一部挡头阵。”杨子遥高声吩咐道:“弓箭手同土军留守在半山腰,随时准备射击。”继而转向身边的副统领:“范统领,你同班斯力看护后方,做好随时调援兵应援的准备。”

    范于清领命应声:“杨将军,你也同我们一起阵守后方吧。”范统领深知杨子遥对战术的了如指掌,却也万不敢让他直接冲头阵。

    “放心。”却见杨子遥递来一个坚定的眼神:“我自有打算。”

    待西夏军走近,众人才看清,打头阵的竟是副熟面孔。

    “哼,果然。”杨子遥暗自喃喃。

    “杨子遥,又见面了。”西夏领军张昊元仍是一脸凶相:“这样都毒不死你,真是命大。”

    杨子遥愤怒举剑,指向张昊元:“你如若敢再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小心我屠你阵营。比毒是吗?我大宋中原地广,什么毒没有,再敢暗算,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咎由自取。”

    “这次算你走运。”张昊元高声斥道:“我西夏好男儿铁骑下稳江山,我今日就要踏平你大宋,莫说你再没命回去见你那小娘子,就是这六盘山,恐也走不出去了。给我上!”

    纷纷扬扬的马蹄声响彻山涧。

    杨子遥凛目看向张昊元。他承认,张昊元戳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若还想再见到她,他只能夺胜回归,他没有退路。

    杨子遥抬手一挥,大宋士兵如逆流的洪水般持矛涌出。

    两方头领的对话均激起了双方的血性。烈日当头,激战不停,空气中溅起挥之不去的尘土浮粒。一波士兵倒下,紧接着就会有另一波踏着尸体上前。见宋兵如此骁勇善战,西夏骑兵竟抛出滚滚巨木,砸的人仰马翻。班斯力心道:没想到西夏人好战之心如此之甚。

    杨子遥见状,愤然起身,冲着身后的士兵高喊:“弓箭手准备!”西夏骑兵眼前瞬间泛起阵阵硝烟,纷纷持盾挡箭。一时间,山坳上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呼喝声和爆炸声,沾满黝黑稠油的箭镞遇火,登时烈焰奔腾,滚滚浓烟熏的骑兵咳喘连连。

    “杨子遥!”张昊元大声喝道:“你竟然用火箭。”

    “跟你学的。”杨子遥回击:“你昨夜使用鄣气的制作物必会残留在你方的兵器上,可你却忘了,这些东西遇火即燃。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火光冲天,黑烟阵阵。张昊元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持长矛刺向杨子遥,却因烟气渐盛,视线受阻,被杨子遥捉住长矛一端轻松躲过。杨子遥抢过长矛,用力一掰,那长矛登时碎成两段:“我劝你,莫做无谓的挣扎。”

    “算你狠,咳咳。”张昊元气愤地别开眼去:“下次再见,我定要你命!”

    挥之不去的硝烟见证着这里刚发生的一场恶战。一个个或死或伤的将士被范统领指挥着抬回军营,他们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夫婿。

    杨子遥发髻处的银冠在打斗中被削掉一个角,脸上亦布满了血污。他望望眼前乱战后的□□,身体僵直。他永远是这样,面对战争,忧愁又无奈。他轻抚心口,只有在那个让他心动姑娘的面前,他才能敞开心扉,毫无保留。

    “公子。”班斯力轻声安慰:“这里我们来处理,你先回军营吧,让军医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肖灵那里也早已备好了换洗的衣物。”

    杨子遥垂眸微叹,应了句“嗯”,便离去了。

    随着殿试成绩的公榜,顺天府积压的公务文案越来越多,也到了公孙策不得不回京师的日子。数月前,公孙策与飞燕本是打算殿试后给飞儿和汐嫣办亲事的,趁着老太师和公孙真身体都健朗,还可以做一对新人的证婚人。怎料造化弄人,这亲事自然也就黄了。几位故人相聚时,翰林院学士赛中原还半开玩笑的说道:你们两家马上就亲上加亲了。公孙策只得无奈一笑,搪塞了过去。亲事不办了,汐嫣自是与自己爹娘一同回京师的。临行前,包繶还是去见了汐嫣。汐嫣心觉愧疚,本无颜面对,可在飞燕的劝说下,还是去见了包繶。虽心头遮着一层薄雾,可有些事,终归得说开。

    虽值晌午,千鲤湖畔却鲜少有漫步悠行的百姓。许是北方冬日寒冷的原因,出行的人很少,湖面也结了薄薄的冰。

    “包繶大哥,还没恭喜你呢。什么时候上任?”汐嫣说着,哈一口热气,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心。

    “等皇上召见后就上任。”包繶略微抬眸看了汐嫣一眼,又瞬间转回了视线。他正了正身形,鼓起了勇气:“汐嫣,如果没有他,我是说如果。你会喜欢我吗?”

    汐嫣低下了头,神色复杂。包繶他刚正不阿、心思细腻,如若没有遇见杨子遥,或许,她真的会与他举案齐眉,共度一生。可是,爱一人,便只能爱一人,她已无力分心。

    提到杨子遥,汐嫣内心酸痛,那是她日日夜夜的思念,朝朝暮暮的祈盼。她已控制不住泪水,转头就要离去。

    “你就准备这么等下去吗?”见汐嫣神色茫然,包繶不禁漠然道:“他此行前去,凶险非常,别说等下去,等不等的回来都是未知。难道你就准备这么等下去吗?”

    汐嫣一滞,面色阴沉,不禁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得不说,包繶的话,字字戳中她的内心。

    忽而,肩头被包繶温热的手掌扶住,只见他定定看向汐嫣,郑重点了点头:“汐嫣,如果你还愿意,或是哪天想通了,我包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汐嫣垂首,抬臂轻轻推开了自己肩头的手臂,转身,缓缓向远处走去。待走出两步,停下身来,侧目用余光看向了身后目光依旧笼在自己身上的身影:“包繶大哥,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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