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日

    说完,她一迈步从正面把料子裹在了金盏身上,只剩小丫鬟一张吃惊的脸露在外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里子用这张,外头你自己再挑一张厚实的,这样才暖和”,林款冬伸手把她身上的料子裹紧,毛茸茸地,把小丫鬟红红的脸蛋围起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像珠子一样落在白色的皮毛上滚下来,“我们是不是在做梦呀小姐”

    金盏哭得稀里哗啦,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她周围开着的箱子里都是她去跟府里妈妈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姑娘闲时爱看书,却只能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本,翻得封皮都拆下来换了几次,这回却有满满一箱子的书册了。

    还有一口箱子里,大大小小的精致的绢盒子,她开了几个,发现里头装着砚台和题着金字的墨条,姑娘平日里写字用的笔墨,都是在书院先生那领的,这回也不用特地省下来练字了。

    好得像做梦一样啊,不舍得醒。

    林款冬叹了口气,去擦她的眼泪:“不哭了”,她很少看见金盏哭,心里有些酸,“不是做梦,是真的,会好起来的。”

    金盏朦胧着泪眼听到对面的人说完良久无声,之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握住她的手说:“从现在起,都会好起来的。”

    冷啊,这天出门真的好冷。

    连着几日出门,宴会上穿得又少,又站在空地上吹了半天的风,谢方止一回来就躲进被窝里不住地发抖,嬷嬷盯着他喝了一大碗的姜汤,又灌了两三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

    就算这样,后半夜的谢小公子还是发了高热。

    谢方止这些年也不是没生过病,但是受寒受累确实是太少了。以他在家里打坐的本事就是和尚看了都惭愧,这两天下来对别人说确实没什么,但是相对于之前他平静得像死水一样的生活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波涛汹涌了。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躺了十好几天。

    但云侍卫坐不住了。

    “你还躺啊”

    谢方止这时吃完早饭,把粥碗搁在床头,刚刚盖好被子准备躺下一天。

    云侍卫从窗户跳进来,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嫌弃。

    “要不然呢,不养好怎么出门”,谢方止撇撇嘴没去理他。

    “你还想出门呢”窗户旁边的声音继续不紧不慢地嘲讽道:“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想修炼褥疮呢”

    “云河!”谢方止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把被子蹬到一边,瞪着云侍卫说:“躺着要是能修炼这些年我都够当神仙了!”

    “行了行了,神仙也没你天天这么歇着舒服”

    云侍卫丝滑地打开窗户飘了进来,笑眯眯地去拽他:“你爹说你身子太弱,让我带你练几天功夫强身健体”

    “真的吗?我也能像你一样飘来飘去吗?”谢方止指着窗户一脸期待地看着云河。

    “怎么可能,你当我这侍卫是谁都能当的?”云河一脸骄矜,两手叉腰身板一直,“可不是简单的天赋和努力就能到达我这个境界”

    “我这种的,说一句天纵奇才,万里挑一都不为过”云河故作神秘地朝他眨眨眼睛。

    谢方止泄气地躺了回去,眼睛瞧着纱帐顶子不去看云河,“那我学个什么劲,打架又打不过,学那些拳脚功夫有什么用处”

    云河听见这话吃惊起来:“学功夫不打架,那想学什么呀?”

    谢方止无奈地看向他:“我想学你这爬墙进窗的功夫不行吗”

    “怎么你把我说得跟做贼一样啊”

    “做贼怎么不好,能把郡主从王府偷出来就好了”

    说到这,谢方止又瘫回床上,不声不响了。

    这几天里,他午后深夜常发高热,睡得颠三倒四,梦得糊里糊涂。他总是能梦到故纸堆里有关林家的只言片语,往日的战火和晦暗笼罩着一切,看得不真实。

    可不论再混乱的梦里,他都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和一双格外清楚却黯淡的双眼。

    无论梦境虚实,他都显得如此无力。

    云河看着他一声不响地闭着眼,思索了许久,轻轻拽他:“虽说你底子虚,练得也晚,但是如果你真想做的话,也不是做不到”

    看见谢方止睁开眼瞧他,云河补充道:“本来你五感敏锐胜过常人,骨量轻巧,虽然做不到身轻如燕来去自如,躲过一般侍卫还是可以的。”

    云河心里也有些忐忑,教人儿子做梁上君子,不知道谢阁老会不会把他的脑袋揪下来扔进藏书阁外的湖里。

    “你记得下学回来就来找我,咱们从基本功开始。”云河拍一拍衣服准备离开。

    “下学?”

    “四宜书屋,太后钦点,你爹让我通知你,明天就要上学了。”临走时云河稳稳地挂在窗框上,谢方止能看见他的鞋底是正正的大红色,“噢差点忘了跟你说,今天社日节,记得喝社酒”

    月亮高高的挂在湖上,仔细地听好像有爆竹的声音,二月初二,原来他已经睡了这么久么?

    社日,不如说所有节日,他都没有什么感觉。谢府的年节是属于别人的,独独不属于他们父子两个。厨房里热火朝天的,下人们和幕僚们携家带口地聚在后院喝酒吃菜。

    嬷嬷想他去,他没去。

    谢方止披上外衣,关上窗户回身时,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白瓷酒壶,旁边是一只倒扣的大碗,碗下头应该是嬷嬷每次都会留给她的杂饭(社日祭祀土地时食用的由肉和杂粮制作的食物)。

    藏书楼里的时间是混沌的,不分黑白也不分年份,别说社日了,连除夕也不会有。

    就好像没有那顿年夜饭,没有爆竹烟火,那么时间也就平平稳稳地流淌下去。

    年节就是自造的念想,而他不能有念想。

    他摸着黑一点一点从楼梯上蹭下去,因为没吃药看得很清,又或许是因为外头的月亮太亮了。

    于是当他推开门时,他清楚地看见老书虫稀疏的头发在反着月光的脑壳上散发着茸茸的清晖。

    因为听见脚步,老书虫慢慢地转过身来,桌面上还是一点灯烛,一卷旧书卷,一个老的嗞了边的破茶碗,一把养的锃亮的紫砂壶。

    他竹竿子一样的手里还是哆哆嗦嗦地擎着那根细笔,看见是他,老书虫慢慢地把笔搁在了桌子上。

    谢方止没有出声说什么,而是在他身后慢慢地坐了下来。

    风渐渐起了,晃得窗框哐哐作响。

    社日必有雨,看来就要下了。

    老书虫不知道从哪里拽出一件破袍子,上面好多一看就出自嬷嬷手笔的结实补丁。他把袍子围在谢方止身上,轻轻地拍了拍他。

    做完这些他转身又拿起笔,毛发稀疏的脑袋又埋在了桌子上。

    今天老书虫很安静。

    “太后下旨叫我明日去四宜书屋上学”

    “老夫知道”,老书虫闷闷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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