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房间没跟方多病在一块，单独设在大雪坳里的别苑内。
这院子虽小，但兰草杂生，屋后有片小松林，风来时雪霰飘落，清雅绝俗。
此处其实是叶氏的禁地之一，是原先老叶城主藏着叶姑娘亲娘的地方，荒芜了许多年。但因叶姑娘交代他畏寒，这唯一屋中央内有个温泉池的别院便被加急收拾出来。
叶姑娘的领地不让别人碰，方多病只能被安排在正常的客房，离得可远了——这让他很是担心。
“方小宝，我都多大人了。”李莲花白他一眼，“没你在耳旁聒噪，还能睡得更好。”
“哼，你就嘴硬吧。”
屋中央青玉砌成一方水池，汩汩温泉沿着一块圆润的大石平铺开去，腾起的水汽在屋内缭绕，将房间加热到可以只穿中衣的程度。
房中陈设很是简单，只有一张软塌、一张书案、一面嵌在墙里的衣柜和一桌四椅。格局跟莲花楼里的相似，东西都是按他平日的习惯摆放。
所有家具都磨圆了棱角，镶了一层软边，怕他视线不清或者突然头晕会撞伤自己。
床头有一直温着的水和镇痛的药物，伸手就能方便拿取。
李莲花心下动容，用手抚了抚桌角，感觉到鼻腔里一股强烈的辛酸。
“被阿灼爱着是件让人很舒服的事吧。”叶城主在他身后笑了笑，“她自己心里有地狱，却总能给别人捧出桃源来。”
“李先生别有负担。你可以不喜欢阿灼，明白直说也无妨，她能理解缘分天定不可强求。你别拒绝她的好意就行。”
李莲花垂眸，平静地笑了，“这让叶氏兴师动众，李某实在是……”
“李先生千万别这么想。阿灼是叶氏的孩子，我们却把她弄得一塌糊涂……若不是遇到先生，她连看似正常的生活也不会有。”
“若先生不喜欢阿灼，那便是于叶氏有恩。”
“若先生喜欢阿灼，那便是叶氏亏欠先生了。”
“云城没有什么忌讳，先生可以随便走动，就当做自己家。”
“那只好谢过叶城主了。”李莲花想了想，多问了一句，“叶姑娘如今在何处？”
“哦，阿灼七八年没回来了，按规矩在书院交见闻的课业，估计这一时半会完不成。我已让人通知她，你们平安到了，她结束以后大约会自己来寻你。”
“有劳了。”
“那李先生先休息吧，到了晚宴，云绡会来喊你。”
然后方小宝也被他打发走了。
李莲花在温泉中洗了个澡，换了身白衣，又觉得睡意散了，便从案头摸出本闲书看了起来。
他的床正对着窗，推开后是一片雪地中的松林，松针上冰凌低垂犹如挂剑，很有风骨。
开了窗便有些寒风，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将狐裘披上了。
自从上次毒发，身体就一直很重，又在云隐山上历了一次大喜大悲，眼下难得轻松惬意，便不由自主地哼起一曲小调。
叶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李莲花披着那件白狐裘，歪在榻上以手撑头，浑身上下透着股舒服慵懒的贵气。
见她进来，李莲花只是微微抬眼，动也没动，“你怎么也不敲门，万一我在洗澡呢。”
“我不会听声的嘛。”叶姑娘撇撇嘴，揉着自己的手腕，“这两日手都写废了，一会还要喊我去为晚宴梳妆，听说那衣服没有六个人服侍都穿不上身，头冠重的能把脖子压断……”
李莲花一笑，“叶姑娘，你这是在撒娇吗？”
“那你会容我撒娇吗？”叶灼从来不怕跟人比脸皮厚，当即歪着脸问她。
“过来。”
叶灼便听话地过去坐在床边。
李莲花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注意力都没从书上移开，“随便乱闯男人的房间，像什么话。”
叶灼竖起眉毛，佯装生气，“这可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
“那叶小姐是要赶我走？”李莲花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端的是居高临下。
叶灼顿时泄气。
“给我倒杯茶。”老狐狸使唤起人来理所当然，仿佛叶灼是他的丫鬟。
叶灼认命地起身去倒茶，“李门主好大威风。”
李莲花接了茶，看也不看她，顾自看他的书，“比不上叶小姐。”
她觉得不太对，将目光移向他的眼睛，下意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却被一把按住手腕。
李莲花无奈笑道：“已经好了，只是不知道能好多久。”
“哦，是杏林苑弄出来的药有效？”叶灼也很开心，“有几种有效的？”
“三四种吧，明目和镇咳的效果比较明显，止眩晕的似乎还要几个疗程，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他将手中书翻过一页，然后摆摆手道：“行了，你也该走了，一会耽误了晚宴。”
叶灼知道他今日心情好，便蹬鼻子上脸，凑上来问：“晚宴上你能不能换那件红衣？”
李莲花笑着挥手让她快走，算是默认。
叶灼坐在铜镜前，任由婢女将她的长发打散绾在头顶，一层又一层的胭脂和粉妆被扑在脸上，让她不停地眨眼流泪。
七八个人围着她忙来忙去，那身雍容的宫装大裙非得几人服侍才能勉强穿上。
她撇撇嘴，叹了口气。
这衣服漂亮是漂亮，但太过华贵，跟他不配。
“二小姐，叹什么气呢。”婢女将她的腰身又勒紧了些，“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任谁见了都会走不动道。”
“真的漂亮吗？”
叶灼在铜镜里端详自己的脸。
脸盘很小，下巴尖削，在主流审美中是有些刻薄的脸型。
眼尾细长凌厉，眸中透着一股子聪明过头。
她锋利起来的时候有股摄人心魄的气质，柔顺下来反而失了颜色。
跟乔美人比，一看就不够温柔。
甚至也不如角丽谯妩媚勾魂。
叶灼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乱，伸手把铜镜推倒了。
“我还是觉得云纱那套比较好看。”
“那小姐宴后穿那套去逛吧，正宴上有规格。”
“又胡乱发什么脾气呢！让夫子知道，少不了跪几天祠堂。”阿姐已经梳妆结束，掀了帘子过来一顿训斥，“这衣服哪儿不合你意？”
叶灼自己也觉得这脾气发得好没道理，瘪瘪嘴道，“没，衣服挺好，我觉得我配不上它。”
“你这倒是跟七年前大相径庭了。”叶瑾噗嗤一下笑了，“怎么，这般患得患失，占有欲作怪？”
她摆手让婢女们都退下。
“李相夷给你希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