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几个回廊，风格一改幽静雅致，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那边是正殿了，城主这会应该还在忙公务，我们先在外头等一等。”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眼珠直转，目露狡黠。
李莲花笑着摇头，“叶城主怕是要你带我们进去等吧。这门前围了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啊呀。”小丫头被戳穿了也不羞恼，“李先生心里知道别说出来嘛。大家实在是好奇，私下都讨论你好几天了，让人瞻仰瞻仰又不会少块肉嘛。”
方多病也笑了，“一个小丫头，嘴巴这么伶俐。”
他们家离儿虽然也没大没小，但在客人面前还是拘谨的，哪儿像这个云绡，居然敢拿城主的客人打趣。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我们云城没有那么多尊卑的，再说大家又没有恶意。”
廊角一看就藏了不少人，全是十几岁的孩子，隐藏气息的功夫都不到家。这会儿反正被发现了，干脆也不装，大胆地露头出来探看，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少年眼里崇拜多过好奇，女孩子则半掩着嘴在一边议论。
“李先生是贵客，又不是奇珍异兽，你们挤在这里成什么样子？”主事的嬷嬷从殿内迎出来，瞪了他们一眼，人群立马呼啦一下躲了回去。
“藏还藏得那么蹩脚，丢不丢人啊！”从殿内出来的女子大约二十五六，脾气有些大，“我回头跟夫子说，这几日学堂课业翻倍，看把你们闲的！”
小朋友们顿时苦着脸求饶。
方多病凑到李莲花耳边，“挺热闹啊，叶氏竟然有这么多的孩子？”
李莲花偏头，“听叶姑娘说云城与外界很不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都在书院里，也不分是不是叶氏的孩子。”
“李先生、方公子，孩子们不懂事，见笑了。”
“无妨。”
大殿内斗拱飞檐，梁椽缠绕金纱，处处点着金丝炭的火盆，倒是一点不冷。
李莲花把狐裘脱了下来搭在扶手上，里头是一身灰白色条纹的棉布素衣，配着白色丝绦的束腰。
一眼便知玉树兰芝。
这大殿内除了各种奢华摆设，最显眼的便是足有一人高的玉鼎炉，其后是一整面墙的剑架。
叶氏擅长冶铁铸剑，与神兵谷也多有往来，历任城主都有收集名剑的爱好。
李莲花的视线一下就被吸了过去。
大部分架上都放着名剑，包括“风灵”、“天问”这些叶氏家传，也有从其他地方搜罗来的。仅有的几个空档分别是“饮血”、“少师”、“弱水”、“九墟”……
下一秒，一个高挑女子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将红色织羽披肩往旁一扔，那云丫头立即眼疾手快地飞扑过去接着。
然后她一扬手便将腰间佩剑掷出，破空声过，稳稳落在“青霜”的空挡上。
李莲花猛地偏头，肩膀微侧，才没有被剑鞘打个正着。
来人正是城主叶瑾，容貌与叶姑娘有五六分相似，眉宇间一股英气逼人。
她身后还跟了个人，刚想开口便被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别给他求情！我每日三更起不是为了给他处理分内之事的！这税制改革涉及的新式记账法我都快听懂了，他要是不能干，就赶紧滚回家养老！”
“不是，城主，我是想提醒你李先生他们已经在了——您注意点仪态啊！”
“啊。”来人立即抬手扶额，转瞬换了张言笑晏晏地面孔，“失礼了失礼了。”
这……叶姑娘的变脸绝技也是家传的吗？
方多病腹诽。
李莲花转过身来，行了一礼，“见过叶城主。”
方多病也赶紧抱拳，“见过城主。”
“李先生、方少侠，别客气，坐坐坐。”叶瑾一扬裙摆，顾自在主位上落座，“李先生累吗？要不要我先带你去客房休息？”
“不必不必。”李莲花立即摇手，“叶城主公务繁忙，无需专程接待我们——”
“李先生这说的是哪儿的话，你难得来一次。”叶瑾喝了口茶，“云绡，去通知一下杏林苑，让他们赶紧的。”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五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排着队送到他跟前。
这谁家待客之道，上来先让人喝药的？
李莲花嘴角微抽，“这……谢城主厚爱了。”
“李先生别见怪啊。”叶瑾爽朗地笑了，“这碧茶之毒实在是罕见，杏林苑研究了十年好不容易见着真人，一时情急都失了礼数了。”
“是啊是啊李先生，确实不愧是天下至毒，为了这破玩意我十年没干别的，头都秃了！求您给个面子让我试一下，要是成了我就能出师了！”
李莲花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跃跃欲试的眼睛。
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什么用，但不忍心辜负对方一番好意，便伸手取碗，仰头喝干，被苦得直皱眉。
大约是叶姑娘提过他喜欢吃糖，药碗边上就放着两个小瓷碟，一盘是漱口的清水，另一盘盛着奶糖。
他才不为难自己，这喜欢吃糖又不是丢人的嗜好。
“李先生，这药需要调息，你先这样……”
这人比方小宝还聒噪，但他这被十几双眼睛殷切地盯着，还全都是陌生人——根本没办法靠撒谎来脱身，只好任人摆弄。
嗯？
这药好像……
虽然对碧茶之毒没什么用，丹田仍是空空如也，内力无法聚集，但眼前那团挥之不去的黑影却淡了几分，不必再费力去看，视野开始变得清明起来。
见他困惑地转动眼珠，那人便知有效，当即一蹦三尺，“成了！！！成了！！我的天，我可以结业了！！”
方小宝听闻，一把扯过他，神色关切地问：“李莲花你感觉怎么样？”
老狐狸淡定道，“嗯，看东西清楚了很多。”
“哦。”方小宝明显有些失望。
李莲花笑了，“你以为碧茶之毒是什么东西，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叶瑾点头，“是啊，夫子常说，这凡事不能奢望一蹴而就。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能解决一点是一点吗。”
还在排队的人拼命点头，“行医救人始终是病人意愿为先，也没必要追求一定治本嘛。这并发症原理既各不相同，逐个击破也是行的。何况真要李先生留在这治上十年八年的，他也未必愿意吗。”
是啊，他还有许多未尽的事。
非他不爱惜生命，只是有些事……重于泰山。
但既然能活着，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所以他痛快地把剩下几碗药都喝了，中途有一碗让他将肺里的淤血吐了个干净，把满殿的人吓得手足无措。
方小宝立即给他渡入真气。
罪魁祸首吓得大气不敢出。
但缓过来之后，发现先前被淤血堵塞的肺脉忽然通畅，原本无法运行至此的真气得以通行，受损的肺脏正在随着扬州慢的流转缓缓恢复。
假以时日，夜里应当不会咳得那么厉害了。
虽然有的有用有的没有，但一番折腾下来确实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只是连续运转真气，精神有些疲惫。
“行了行了，剩下的明日再说。”叶城主见他用手撑头，连忙摆手喝退还在兴头上的几位，“你们先退下。有用的那几个，回去多备几服药去。”
然后城主亲自送他们回房。
方多病扶着李莲花，小声道：“这夫子好厉害啊，怪不得叶氏上下行事风格如此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