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谈判
林雪烛招待陆以宸的是某个品牌方送的绿茶，味道清甘。陆以宸品尝一口，心情舒缓不少。
“最近你挺焦头烂额的吧？我先向你道歉。你肯定没有睡好。”
谈判，最重要的是把谈判方向引导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而第一步，便是开口就掌握把控节奏。这是顾君衍教她的，那时他们在美国，林雪烛上学，顾君衍创业，晚上回家顾君衍跟她汇报今天取得了什么进展，大概能赚到多少钱。
可惜那时她对钱没有概念。生活太富足，根本没有精力去想赚钱的艺术。她只醉心于电影、绘画、歌剧这些真正的艺术。
直到生活的当头一棒将她敲醒。
“你新找的团队不错。”
陆以宸的语气不咸不淡，除了抱怨她这么快找好下家之外，林雪烛听不出其他弦外之音。
“是的。他们都很努力。”
林雪烛点燃一支线香，吹了吹，似有若无的檀香渐渐溢满客厅。
她抬头，朝陆以宸笑了笑。
“以宸，放松，我不是要跟你谈判。只是想跟你聊聊天儿。”
陆以宸牵牵嘴角，没有答话，神情倒是松了下来，喝一口茶，问道：
“你的脸还疼吗？”
林雪烛笑笑，偏过左脸，心里得意。陆以宸来之前，她故技重施，让化妆师给她制造一个“还没有消肿但惹人怜爱”的脸颊。
“还好喔，不碰它就没关系。”
“我代替蕾娅向你道歉。”
“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林雪烛演技上身，万分真诚，连自己都无法分清真假几何。陆以宸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他准备出国，在卖一些书，林雪烛看中一套伍尔芙，惊奇地问他：
“你看伍尔芙？”
“当然。”
陆以宸有些得意。
“还以为你对她不感兴趣。我看轻了你，向你道歉。”
林雪烛的道歉坦坦荡荡，眼神也明亮，他留恋于她无法自拔，甚至于把过去重叠到今日，在今天的林雪烛身上寻找旧日的身影。
当然能找到残存的部分，可是终究不太一样。
“是我看轻了你。”
陆以宸突然说。
林雪烛略微挑眉，不答，等待他的自白。
陆以宸这个人，从高中就很多愁善感，用英文讲就是seal，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她的老板。
“我看过剧本，也同意你和蕾娅合作演这个剧本。是我看轻了你也看轻了蕾娅，造成现在的局面。不过，你早就预料到了。”
“是啊。一般人都会做这个准备，更何况演对手戏的还是一个一直看不惯你的人。”
陆以宸叹一口气。扪心自问，他无法全部归责于林雪烛。舆论的狂风暴雨当然是她掀起的，但没有那一巴掌，一切都不会发生。
“蕾娅这里有点问题。” 陆以宸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以她现在的状态和心智，不太适合娱乐圈，被淘汰是难免的。”
“但是资质确实不错，难以放弃，并且还是你的前女友……你心软了吧？”
“嗯。心软了。”
林雪烛不言，等待下一个话头。陆以宸默默喝茶，二人共享沉默，过一会儿，陆以宸才慢慢说：
“你的热搜不是我买的。”
“我知道。”
“你最近几年劲头太猛，树敌很多。不只蕾娅看不惯你，姜岚也对你很有意见。你上个电影的角色原本敲定的是她，后来听说你也很感兴趣，他们直接就鸽了姜岚。”
林雪烛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娱乐圈是丛林法则，不吃人就等着被吃。不进则退。
“蕾娅那里，我会让她向你道歉——”
“不必。”
林雪烛打断他的话。她甚至觉得可笑。道歉有什么用？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道歉，而是所有挡她路的、碍眼的人彻彻底底从她的世界消失。
“让她自求多福吧。她初中霸凌的事情我怎么会提前预知？说不定还有更多的黑料会爆出来。你提前准备一下危机公关才是上策。”
陆以宸垂下眼神。每次林雪烛变得咄咄逼人时，他都会一退再退。可能是上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她太过光芒万丈，谁都不放在眼里。
“以宸。”
林雪烛放轻声线，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如同被蛊惑般抬起头，明明知道她并非出自真心，但还是喜欢看她温柔的样子。
“我不再挖她的黑料，是看在你的份上，感谢你当时解救我、力捧我，没有你，我不会站这么高。”
这话是真的吗？她无法估量，他也无法。没人知道以“如果”为名的世界。如果没有陆以宸，她会在哪？留在顾君衍身边？如果当时选择了顾君衍，兴许她不会这么辛苦，但绝不开心。
谁知道呢？
“这些年来，我也给你挣了蛮多钱的。”
林雪烛话锋一转，又谈到工作上去。陆以宸了然一笑。这才是真正的林雪烛，煽情从来不是她的路数。
“蕾娅过刚易折，其他爱豆更有潜力。打我这一巴掌，验证了她的心性。还是那句话，自求多福吧。”
“或许，你执着于捧红蕾娅，是因为心中有愧？”
陆以宸手中茶盏一顿，慢慢放下。林雪烛心中明白过来，笑道：
“是我太迟钝。你想报答她对你的一片痴心？”
“是我念及旧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以身相许？她对你深情款款，你也对她深情款款，不正好公平？何必砸钱在她这种赔本买卖上？”
陆以宸不答，只定定看着她。
他想她一定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装傻。
可她偏偏要装到底，抱起手臂看他，笑着说：“爱情和挣钱是两码事儿。以宸，你应该明白吧？”
“对我而言，是一码事儿。”
她淡淡笑了笑，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看来不只是蕾娅不适合娱乐圈，他也不适合。
她伸出手臂，握住他的手。手上还残存着茶香和余热，分不清彼此。
“谢谢你，以宸。”
她被自己肉麻到了，但善良人设要维持下去。人只相信愿意相信的，而陆以宸只愿意相信她是善良的。
她当然可以善良，也可以邪恶。善良与邪恶从来都不对立，她可以在邪恶的时候很善良。
“顾总，林小姐聊完了。”
Berta 给顾总通风报信，此时陆以宸已经离开林雪烛的家。
顾君衍立即给林雪烛打电话。林雪烛正在洗碗，有意晾着顾君衍。
手机屏幕一明一灭，她干脆按下静音。等洗碗茶杯，用干净的布擦好，才拿起手机。
顾君衍第五个电话正好打来。
“开门。”
她扬起笑容，打开门，顾君衍就立在门前，淡淡的烟味引她入怀。
“你怎么进来的？”
他不答，张开手臂抱住她。她心一动，只是刹那，便按捺住心悸，抬起手臂拍他的后背。
他有很结实、很宽广的后背供她依靠。
可是他的爱如同他的拥抱，太重，也太密。
“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放松，双手扶住她的手臂，检查她每一寸表情、每一声呼吸。她猜出他的意思，指指自己嘴唇，说道：
“连接吻都没有喔。”
他想她是在邀请他，可是快要吻上去的时候她又拒绝他，手指以封印之势贴在他的嘴唇上。
“Berta 刚刚传了我一份目前的风评报告和动向，我们一起看看？”
顾君衍正襟危坐，方才的暧昧和旖旎尽数消散。Ella 回公司处理公务，Berta 拿着几页资料边听边做笔记。
“第一，我最大的黑点是男人。关于我的恋爱绯闻太多了，圈内圈外都有，男演员的粉丝们都特害怕我跟他们主子搭档、炒作，还有人说我对男人有瘾，有渴男症……”
说完，林雪烛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真的是对我很大的误解，以后我们稍微控制一下炒作恋情的量吧，暗戳戳发糖可以，引导即可，不用太刻意。有需要的话可以跟对方工作室沟通。至于和圈外人传绯闻……”
她的眼神落在顾君衍身上，顾君衍忽然有些不自在，像是一个罪犯等待法官的发落。
“Berta，你跟手底下人强调，平时要做好网络上的动向监督，稍微一有苗头就灭掉。”
“好的。”
“第二点，以后我们接剧本，可以多接一些有突破的、不一样的角色。最近找我的都是美强惨的设定，没意思，跟我本人的性格太像。天天自己演自己，永远是那个样子。稍微多元一点，多尝试一些不同的。然后，有些从国内外电影节出来的新导演特别欢迎，薪酬无所谓，好的本子我愿意0片酬出演，甚至参与投资——”
林雪烛看向顾君衍，“顾总，都仰仗您了。”
顾君衍微笑，继续保持老板的威严。Berta 点头，迅速记下重点。
“第三点，我作为演员要继续努力，但同时我可以尝试一下导演、制作人等角色。当演员还是太被动了，我之前在国外也导演过一些短片拿了些小奖，以后我们可以稍微转型，做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赚钱最重要，赚了钱就给大家涨工资。我这个人最看重情义，不会亏待大家的。Berta 回去跟其他同事都强调一下吧，每个人有意见都可以直接联络我本人。我微信给他们了吗？”
Berta 点头，“给了。”
“好。那我们今天就这样。辛苦Berta 二十四小时stand by”
Berta 笑笑。这一行每一个人都是二十四小时stand by，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像自己这么高的工资。
跟对一个团队很重要。她之前服务的经纪公司非常抠，无法直接跟艺人对接，导致双方沟通不畅，对于合同的细节吵翻天，互泼脏水。Berta 受不了不体面的工作环境，恰逢顾君衍招兵买马，经熟人推荐，简历送到顾君衍手里。顾君衍性格爽利，给钱痛快，在这行里简直是标杆一般的存在。
“哦，对了，Berta。”
Berta 转过身，听从吩咐。
“打电话，叫贝贝过来。”
贝贝。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顾君衍起身给林雪烛沏一壶茶，回来时，Berta 已经离开，林雪烛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她闻到茶香，睁开眼睛。
“贝贝是陆以宸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我的一举一动她都会汇报给陆以宸。”
顾君衍“嗯”了一声，神色如常。这不奇怪，雇员只听发工资的那个。
“我打算跟她谈谈，看看她的诚意。如果她留下，你不要对她心存芥蒂。”
“好。”
原来是为这事儿。顾君衍当然不会介意，他根本无暇关注一个小小的跑腿，但林雪烛说的没错，以后成立了独立工作室，每个人都要贴心贴腹知根知底，留一个眼线心里怪膈应的。
“啊，好累。”
林雪烛躺倒在沙发上，打哈欠流眼泪，一头黑发倾泻在顾君衍的膝上。
他为她拨开脸上的碎发，她蹭蹭他的手心，像一只猫。
“我好累。”
“当老板确实很累。”
“那你也很累吧。”
林雪烛仰躺着注视他，眼神仿佛四年前的夏夜，他们住在美国的房子里，吹风聊天。那个时候，娱乐圈离他们很遥远，明星还是别人的生活。
“嗯。”
他淡淡地回应，手指揉捏她的太阳穴。她微眯眼睛，他以为她要睡了，却忽然听到她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你刚创业的时候，明明每天都那么累，却还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因为赚钱真的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