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蓝白色的桑塔纳顺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停在了庄园外。站在落地窗前的施骄娇如雀跃的小鸟般飞了出去。关姨笑着叮嘱她，慢点。保镖天团或拿着点心盒子，或拿着遮阳伞，追在施骄娇身后。
等施骄娇坐进副驾驶，她的东西几乎塞满后座。
温世敖无奈，笑着问：“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吧，人家都等你很久啦~”小作精其实没等多久，但总是要表现一下的。
“昨天睡得好吗？”车子缓缓前行，温世敖的声音浪漫地像叮咚的泉水。
施骄娇倚靠过去，但不影响他开车的程度，糯糯地答：“很好。”
如果是普通情侣，这可能只是一句普通的寒暄，但对于他们二人，这是最深切的关怀。
温世敖透过后视镜看向施骄娇，她眼下的青色已经淡了很多，心里稍定。
“今天值班到下午一点就结束。”
“咦？”施骄娇抬起头，看着温世敖的侧脸。他竟然为了我会逃班？
“想什么呢？是孙局心疼我春节执勤太久，所以，下午替我。”
按理说，孙亦白那个年纪，又是局长，确实不会和年轻警员一样轮班执勤，如果是平常，温世敖会断然拒绝，但脑海里突然浮现施骄娇的脸，她窝在副驾驶的样子，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七天的春节假期，难道要施骄娇陪他在桑塔纳里窝七天吗？
上午的执勤结束后，两人回到了温世敖的师傅，胡海的餐厅。
上一次的记忆并不愉快，施骄娇犹豫了片刻，还是踏了进去。
餐厅简单的翻修过，每张餐桌上，都点着一盏小小的香薰蜡烛，连电梯里，都设了简易又典雅的烛台。餐厅的氛围，静谧又温馨。
胡海依然挺着啤酒肚，见了温世敖，眼睛笑得快眯成缝。
施骄娇乖乖地跟在温世敖身后，倒是难得的顺从，找了个安静的位置，乖乖地等上菜。
后厨里，温世敖备菜，胡海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温世敖低头切小葱，问道：“师傅，之前客人嫌弃餐厅装修老，你都没在意，怎么这次重新装修了？”
“徒弟好不容易带个女孩回来，店里总不能一塌糊涂，再把人关在电梯里可怎么办……”
温世敖动作稍顿，胸腔里热热的。
他也理不清说不明那种微妙的自卑感：他和施骄娇之间巨大的鸿沟。唯一一次带她来师傅这吃饭，竟然会遇上电梯事故。如果，是她生活里的五星级六星级酒店，米其林黑珍珠餐厅，是不是永远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金钱真的是世俗又可爱，能有效地屏蔽世间99%的意外伤害。
胡海掀开门帘的一角，望着那个漂亮地过分的人，问道：“确定了？”
温世敖平复激动的情绪，抬头看着胡海，认真地点头：“嗯。”
胡海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好，好……”转瞬，想到什么，又收敛起笑意，问道：“和她在一起，可能会很辛苦，你做好准备了吗？”
温世敖停下手上的动作：“师傅，我想试一试。也许，某一天，她开始厌烦我，也许，某一天，她看到我们之间巨大的差异。但是，现在，我不想放弃……我不想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一直到老……师傅，我怕后悔……”
“你小子，这样想就对了！其实上次，我就看出来了，你小子还嘴硬，普通同事。电梯出事，你那紧张的样子了，太吓人了，但也终于有点活人气儿了。那姑娘看穿着打扮就不一般，师傅干为你着急也没用。现在，你自己想开了就好。”
“嗯。”
“哎呀，混小子，肉片老了，还不快翻翻！”
两人聊天，却忽略了锅里的饭菜，于是，厨艺上佳的温世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等温世敖和施骄娇离开时，施骄娇不喜欢晒太阳，先奔上了车。
胡海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温世敖的肩：“阿敖，每个人的路途都不一样。有些人一路坦途，有些人高山险阻，有些人前半段繁花似锦，后半段遍布荆棘，还有些人正好相反，但不管什么样的路况，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别回头，别后悔。”
温世敖点点头：“师傅，保重！”
温世敖上车，引擎发动，施骄娇又粘过来：“接下来，我们去看电影吗？”
施骄娇料想温世敖这种大直男，约会也只会想到看电影吃饭，竟然已经完成吃饭，便只剩下看电影了。
“不，带你去个地方。”
“远吗？”施骄娇有些意外。
“远，可能要过夜。”
施骄娇更意外了，舔了舔嘴唇，笑得意味深长：“没想到啊，你竟然……嘿嘿嘿……”
温世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啊？”
温世敖知道说不过她，乖乖闭嘴。
“人家想这样，这样，这样……”施骄娇的两只手不停地比划。
温世敖耳朵都红了，却始终不敢回一句。
车子一路向西，驶过高楼大厦，荒野草地，仿佛追着漫天的晚霞，朝着绯红的落日驶去。
该死地浪漫！
施骄娇瞥了一眼认真开车的男人，侧脸像是雕刻的艺术品，不得不感慨，恋爱的时候，石头都能开窍。她轻轻哼着歌，完全没有长途的辛苦和烦躁。
桑塔纳顺着蜿蜒的山路，停在路的尽头，一座残破的楼房前。
“这是？”施骄娇蹙眉，似乎与她想象中的约会地点相差甚远。
“我长大的地方。”温世敖平淡地说，牵过施骄娇的手，向内走去。
院子里种着蔬菜，天冷看上去有些萧索，但是一排排的菜圃倒是收拾地整整齐齐。
呤呤呤，院落里响起学校似的铃声，七八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子冲了出来。
“敖哥，你又来啦？”一个看上去10岁左右的孩子先看到了温世敖，直接跑了过来，其余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将二人围住。
温世敖的身上很快挂满了孩子。
“敖哥哥，我好想你啊。”温世敖怀里坐着的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道，小手还摸着他的脸。
“我也感知到麦穗想我了，所以，我就回来了。”温世敖温柔地说道。
像是刚刚看到施骄娇，小女孩问道：“这位姐姐是谁？”
“小鬼，你的手别摸来摸去的。”施骄娇不悦。
“啊，她肯定是敖哥的女朋友啦~”另一个站着抱着温世敖腰的女孩子开口，眼睛里透着几分狡黠。
“是啊，小鬼，知道就赶紧松手，别摸人家的男朋友，知道么~”施骄娇俯下身，眼睛平视另一个女孩子。
“他们都只是孩子……”，小作精真是霸道，温世敖无奈地笑笑。
怀里的小女孩立马一副要哭的样子：“敖哥哥，人家要做你女朋友，长大了就嫁给你。”
“小鬼，你没机会了，死了这条心吧……”温世敖还没开口，施骄娇就毫不留情地粉碎孩子天真的梦想。
怀里的小女孩立马开始掉金豆子。
正当温世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圆脸的老妇人抱过小女孩，几句话就逗得小女孩笑逐颜开。
“覃妈妈，好久不见。”温世敖问候。
“阿温，你回来啦。”老妇人看上去很开心。
“嗯，我带女朋友回来看看。”
老妇人仔仔细细地端详施骄娇好长一段时间，才欣慰地点头：“好，好啊。”
“我想带骄娇四处看看。”
“嗯，去吧，别误了饭点。”温世敖点点头。
温世敖牵着施骄娇的手，穿过小院，穿过楼房，向后走去。林间小路并不好走，交握的手传来暖意，让人觉得安心。温世敖偶尔弯腰，采几朵紫色的扶桑花，直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子外的石碑刻着：康寿园。他在一座石碑前蹲了下来，放下扶桑花，简单地擦拭石碑，说道：“顾妈，我来看你了。”
施骄娇愣在那里，心里震动。
夕阳只剩下余辉，温世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表情平静。他熟练地擦拭石碑，寂静无声。他的背影宽阔伟岸，但施骄娇却感受到一种难言的伤感。
“她叫施骄娇，是个脾气很坏的家伙。”良久，温世敖对着石碑说道，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眼里的伤感却不减。
“也是我真心喜欢的人”这一句，温世敖只在心里说，他知道，顾妈听得到。
施骄娇想反驳，但还是乖乖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温世敖起身：“走吧，回去吧。”
施骄娇乖乖地由他牵着，转身的刹那，又望了一眼石碑，心里默念：“这个男人归我了哦，你放心吧。”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空张开墨蓝色的幕布盖住了一切。林间小路已经看不真切，唯有紧握的双手，给人安定的力量。
“那个人是谁？”林间安静地可怕，施骄娇清泉似的嗓音打破寂静。
“顾妈，福利院的看护，一直照顾我长大的人，也可以说是老师。”
“是很重要的人吗？”
“嗯，很重要。”
小作精打翻醋坛子，撅起小嘴问道：“有多重要？”
温世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很多犯罪人员小时候是孤儿，并不是因为天生的基因卑劣，而是缺少与世界的连结。正常的孩子最早通过父母连结世界，但孤儿没有，他们无所依仗，没有约束，无所顾忌，也就无所畏惧。当一个人不信神明，不敬畏生命，不惧怕法律，就什么都做的出来。”
“我小时候就是这么一个人。”
施骄娇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小时候，什么坏事都做过，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还好，没有做什么大坏事。那时候，顾妈教我的仁爱，友爱，我不懂，因为没有得到过。直到有一次，我跟别的小朋友打架，出事了，顾妈替我出面承担。那么大年纪的人，在年轻的夫妻面前低头哈腰认错，递上用破旧手卷包的钱，零零碎碎的，其实没多少。那时候的孤儿院，没有政策扶持，很少有人募捐，远比现在拮据，那已经是我们全院的生活费了。赔偿结束后，多处骨折的我，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足足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我以为，她会像别的看护那样，骂我，觉得我无可救药，然后放弃我。可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照顾我，然后每天奔波很远，卖些自己种的菜换钱，请医生来看我。”
“躺在床上的我，仍然无所谓，其实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不害怕自己瘸了或者死了，甚至觉得那样一了百了也挺好的。直到有天夜里，透过窗户，看见顾妈还在小菜圃上忙碌。天在落雪，我看到她的手上都是冻疮，她翻了会儿地，搓搓手进屋，跺跺脚，然后再出去翻。结束了，走过来帮我紧了紧被子，然后靠在墙边，揉她的膝盖……自始至终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被爱，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以往那些难懂的字眼。她像风筝的线，牵引着我对外界的态度，防止我离经叛道。”
“所以，你从问题男孩涅槃重生了？”
温世敖笑笑，“院子里的那些孩子，也只是想要一点点温暖，给他们一点点牵引，让他们不孤单，不与世界隔离；让他们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记挂他，便够了。”
施骄娇侧过脸，温世敖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盛满了星河。她握紧他的手，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激石碑上的人：谢谢你，我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温世敖也看向她，眼神温柔地像林间的风：小作精，现在，牵引我的那根线是你。
也不知道谁先主动，唇贴在一起的时候，极尽温柔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