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方静知那么的失魂落魄，布和在帮她处理掌心的伤口时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好几次，都没能问出来，只能作罢。

    “老板，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早去沙峰看日出需要早起，你记得给自己定个四点整的闹钟，别耽误了。”

    布和边说边将没用完的棉签、药水等东西放进医疗箱收拾好，这会儿方静知已经逐渐从魂不附体的状态缓了过来，神态正常地向他点了点头。

    等布和拎着医药箱离开帐篷之后，方静知找了纸笔写下一些关键词，下定决心把目前为止自己所知晓的一切从头到尾梳理清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方静知相信“她”所看到的三段回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结合阿日昔揭露出的秘密，假设“她”所见皆为方寻所见，那么第一段回忆里方寻见到那群喇嘛的时间必然早于七十年前，因为只有在更早的时候，巴丹吉林庙才没有衰败，不像今天这样只有阿日昔一个人支撑。

    那么方寻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巴丹吉林沙漠？

    方静知摒弃之前做过的所有联想，想到自己是因为触碰了石雕才突然看见这些回忆，不禁套用奇幻小说里常见的设定，猜测最后一面石雕上所刻的那个拿着弯刀作战的人或许就是方寻。阿日昔又说过这面石雕刻的事情是在九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么在把方寻跟那个拿弯刀的人画等号的前提下，得到的结论就是方寻其实早在九十几年前就已经来到了巴丹吉林沙漠。

    巴丹吉林沙漠本就十分广阔，巴丹吉林庙又在岁月迁移中逐渐走向了衰败，所以即使方寻从未变老，只要他不是经常在人眼前晃悠，没被什么人发现这件事也是说得通的。

    如果再将方慧放进来，那么整个时间脉络就更加清晰了——

    方寻在九十几年前来到沙漠，按照石雕所刻那样跟什么东西发生了战斗，守护了巴丹吉林庙，因此当时庙里的喇嘛们为了感激他，就把他的事迹以石雕的形式记录下来，而没有留下书面记载。

    后面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方寻一直没有离开这片沙漠，而且还失忆了，直到2019年重遇方慧。他们两个人一起开展了什么行动，随后方慧离开，方寻仍然留在这里，再然后就是2021年方静知来到沙漠。

    在将时间顺序梳理清楚后，方静知再次思考起方慧和方寻两人的关系来。

    之前基于在方慧家里发现的照片及其背后方慧写下的文字，方静知推测方寻跟方慧两人是同伴，并且认为他们共同经历过拐卖，可是现在看来，方慧和方寻是同伴关系不假，但他们共同的经历绝不是指拐卖，因为那个专门拐卖孩子的团伙不可能拐卖方寻这个成人。

    而能够被称之为同伴的两个人，必然是同种人，既然方寻存在不会变老这样的特殊性，那么很有可能方慧和他一样不会变老，故而方静知所认识的这个方慧，并不是被拐走的那个方慧。

    这样一来那张被藏起来的亲子关系鉴定书也解释得通了——或许早在警方顺藤摸瓜找到当年被拐卖的那些孩子前，方慧就已经不是真正的方慧了，方家人拿到手的那张鉴定书是假方慧伪造的。

    那么关于方慧究竟是什么人，又回到了方静知找到鉴定书时想过的那个问题，她伪造鉴定书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令方静知十分肯定的是假方慧并非贪图方家的财产或者想要从方家的某个人身上获取什么利益，也不可能是觊觎真方慧的身外之物，在排除掉这些答案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假方慧的目的在于“方慧”这个身份。简言之，假方慧冒认自己是真方慧，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根据她回到方家之后的种种表现，方静知猜测假方慧顶着“方慧”的身份不断外出旅游，其实就是在寻找方寻。

    总结起来就是，假方慧与方寻失散，顶替真方慧成为方慧，回到方家后以旅游为幌子前往各地寻找方寻，最后两人在巴丹吉林沙漠相遇。

    至于假方慧选择顶替真方慧到底是蓄意还是巧合，这一点方静知无法依据目前掌握的东西做出判断，不过假方慧藏在暗格里的那块表毫无疑问是属于真方慧的，上面的血迹意味着真方慧在被拐卖后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一想到叫了好几年的小姨是假的，真正的小姨早就命丧他乡，方静知的心情五味杂陈，放下纸笔望着帐篷顶良久后裹上厚衣服走出帐篷到了水边。

    夜空中星光璀璨，天与地被隆起的沙丘连接在一起，一片浩瀚。

    方静知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蒙古族的祭拜习俗，发现这边是以祭敖包来承载祈福之意，与藏区的玛尼堆有些相似。不过苏敏吉林附近并无敖包可祭拜，方静知便决定用玛尼堆来代替，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四下看了看，只看见水里沉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准备伸手捞几块，指尖还没碰到水面，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方静知被这只悄无声息冒出来的手吓得抖了一下，抬头往旁边看，正好看见一张在自己眼前放大的泛白的“鬼脸”，又是吓了一跳。

    “老板，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来这里玩水啊？”

    听到这熟悉的语调，方静知认出这个吓人的“鬼”其实就是布和，不禁抱怨:“你别故意吓人行不行？”

    布和把手电筒从下巴那里移开，照向被风吹皱的水面，“老板，晚上水冷，想玩水等明天出太阳。”

    方静知解释:“我不是玩水，我只是想捞几块石头。”

    布和更觉得奇怪了:“这水里的石头就是非常普通的石头，不是那种可以卖钱的沙漠奇石，你要它们干什么？”

    方静知的语气往下沉了沉:“我今天才知道有一位长辈去世了，所以想效仿当地蒙古族的习俗祭拜，只是这里没有敖包，我就打算用玛尼堆代替。”

    “这样啊……”布和干巴巴地接了一句后松开方静知的手，自己却就着手电筒的亮光将手伸进了冰冷的水里，“刚才不小心吓到你了，作为道歉，还是我来帮你找石头吧。”

    方静知看他下水后立刻通红的手，闷声说了一句谢谢。

    一来一回，布和就捞出了大小不一的七块石头，不等方静知说什么，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刀递给她，说:“既然老板你是为了已逝亲人祈福，不如就按照那边的习俗把仪式做全套。”

    藏区那边用来堆玛尼堆的经石上的确镌刻着佛像或者经文，常见的是藏文六字箴言，用汉语书写就是嗡、嘛、呢、叭、咪、吽这六个字，其含义大致可以理解为祈求诸佛菩萨的慈悲与加持。

    方静知其实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对此并不存在信仰，但是在当下，骤然推测出真正的方慧早已不在人世的答案，她急需要一种情感寄托。所以当布和把刀递来，方静知没甚犹豫就从他手上接了过来，用刀片在这七块石头上刻下翻译成汉语的六字箴言。

    沙漠的夜风很冷，很快就把方静知拿刀片的那只手吹得通红，可她还是坚持一笔一划刻完了所有的石头，按照下大上小的顺序在水边堆起一个玛尼堆，完成自己对真方慧的祭拜。

    做完这一套流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方静知感觉自己本来陷入混乱的心灵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净化。她不再对自己要做什么感到摇摆不定，也不再对这趟路程忧心忡忡，而是决意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找到跟方寻和假方慧相关的真相，对自己、对真方慧都有一个交代。

    “谢谢你啊，布和。”方静知真心实意地感谢道，“之前对你有误解，现在我发现你是个很好的人，祝你生意兴隆。”

    布和沉默，似乎是对方静知突如其来的感慨不知道该怎么接。

    方静知却自顾自说起了别的:“布和，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巴丹吉林沙漠里的那座古城？”

    “古城？什么古城？”

    “据说这片沙漠里有一座古城，只有登上必鲁图沙峰，才有机会在阳光下看见这座古城。不瞒你说，我这次进沙漠，就是在寻找古城，我想进去。”

    “老板，我没听说过什么古城，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座古城存在，那得是多少年前的建筑了？先不管里面安不安全，找不找得到都是个大问题。”

    方静知看着布和，“能不能找到那是我自己的事，我的意思是，剩下的两天你得陪我干这个事。”

    “老板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一起找这个什么古城啊？”布和恍然大悟，“还是那句话，老板，我是收钱办事，你出了钱，我自然就听你安排，保证服务到位。”

    “谢谢。”

    “这些就不用说了。老板，既然要登上沙峰才有可能看见这什么古城，那明天爬必鲁图沙峰的行程可不能耽误了，毕竟只有两天时间了。”

    两人说完后一起从水边回了营地，互道晚安后各自进帐篷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