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寻与巴丹吉林庙

    苏敏吉林之所以被称为庙海子,是因为就在方静知他们留宿的营地的对面,屹立着巴丹吉林沙漠腹地唯一的寺庙——巴丹吉林庙。

    这处佛教圣地在苏敏吉林旁屹立了两百多年,历经多次维修,保持着原貌,有种被岁月遗忘的感觉。

    方静知想要去庙里看看,临出发却被布和拦住,后者说:“老板,如果你不是真的信奉这个或者有所求,我的建议是不要进去,很灵的。”

    “有雍和宫灵吗?”

    布和无奈地笑了笑,“老板,我是认真的,没有说笑。”

    方静知看向与寺庙遥望的白塔,“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无缘无故的得到,许愿的代价是会被取走相应的东西。可我并不是去祈求得到什么,只是单纯地看看,所以我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老板……”

    方静知打断布和的话:“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布和脸上露出无奈,“不是,老板,我是想说寺庙要门票,我不知道你要进巴丹吉林庙,所以没有买票,现在这个时间已经买不到了。”

    “……”

    方静知无语。

    “老板,明天一定。”

    方静知妥协,“行,我今天就去外面转一圈。”

    “老板慢走。”

    告别布和后,方静知一个人绕着苏敏吉林走了一圈,来到巴丹吉林庙。近看,这座庙其实跟方静知去其他地方见到的寺庙大同小异,坐北朝南,外面是半人高的白色围墙,只是这里地处偏僻,远不如别处那样香火繁盛。

    此时距离日落还有些时间,寺庙的门口坐着位老人,年龄瞧着七十往上,身着红袈裟,头戴僧帽,是典型的喇嘛装扮。

    方静知路过时好奇地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巧与这个人的视线对上,被叫住:“方施主,别来无恙。”

    因为两人之间隔了些距离,方静知立刻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没有旁人,于是指了指自己,半信半疑道:“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这位喇嘛点了点头。

    方静知觉得这个人是记得以前来过这里的自己,于是走过去问好:“法师你好,请问你是认得我吗?”

    “我叫阿日昔,是身后这座寺庙唯一的喇嘛,我在这里出生、长大,已经有七十七年了。”

    方静知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能站在那里等阿日昔继续说。

    “方施主,上次见你还是在去年,那个时候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不知你自己是否已经寻找到答案?”

    “阿日昔法师,不瞒你说,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你说的问题,我想不起来,我就是想来这里寻找自己的记忆。”

    阿日昔闻言倒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叹息了一声,说:“你问我,那位方施主究竟是何人。”

    “方施主……方寻?”

    阿日昔点了点头。

    方寻究竟是什么人?方静知就着这个问题认真思考起来。

    一开始,方寻是出现在周歆口中,形象标签化,是一个在内蒙古服役的军人;后面接连两次冒险相救,方寻的形象更丰富了些,是一个在身后默默守护、不愿现身的神秘男友;再后面从方慧家里找到的照片,证明了方寻也有失忆症,是一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寻找者。

    可即便有这么多零碎的细节,方静知审视后发现,其实自己还是不知道方寻究竟是怎样的人,更别提什么毫无线索的家世背景。

    “抱歉,阿日昔法师,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阿日昔再次叹息,“方施主,你有没有想过,忘记一次、两次,这是上天向你传达的警示,你和那位方施主并无缘分,莫要强求,桥归桥路归路才是正道。”

    “这话倒很没道理了。”方静知立刻反驳阿日昔的话,“上天如果真的觉得我们没缘分,就不该有第二次了,更别提我现在第三次来到这里。”

    似乎是被方静知的执着给折服,阿日昔一时没了话,沉默片刻后才说:“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庙里,方施主,就看你自己能不能发现了。”

    说完,阿日昔起身理了理袈裟,双手合十向方静知行礼后进了庙里。

    方静知看着阿日昔离开,想了想他留下的那句话,果断地也进了寺庙。

    整个巴丹吉林庙看起来就是典型的中式楼阁,一楼对外开放,以供外来朝拜的人进行祭拜,二楼是喇嘛进行修行和居住之地,外来者不能擅自进入。不过方静知进去后只在庭院里扫了一眼楼阁外观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被夕阳映出金光的转经筒上,转经筒后面的墙壁雕刻着当年巴丹吉林庙香火繁盛之景,她一边走着,一边用手转动转经筒。

    就这么转完了一圈,她的意识出现了片刻恍惚,眼前一下子出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背影沉默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最终停在了最右侧那个转经筒前,不知是在看转经筒上的经文,还是在看墙上的石雕。

    经过几次记忆闪现,方静知现在已经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叫出方寻的名字,当这些画面消失后,她冷静地去了方寻曾驻足的地方,试图找到被他注视过的东西。

    寺庙里的转经筒都是大同小异,方静知看不懂上面刻的经文,自然也无法分辨它们究竟有什么细微的不同,所以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了石雕上。

    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墙上的石雕所描绘的内容主要有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所雕场景为当年牧民用骆驼运输一砖一瓦修建寺庙,第二个部分则是寺庙建好后,牧民来此朝拜之景,第三个部分在方静知看来有些奇怪,它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割裂的,左边被风沙侵蚀得厉害,只能大概看出是一个人拿着一把弯刀与一些奇形怪状的人战斗,右边看上去像是新刻的,是一些喇嘛在感谢一个背着弯刀的人。

    这个背着弯刀的人……

    方静知好奇地摸了一下石雕,脑子里再度出现奇怪的画面。

    这一次与之前任何一次出现的记忆都不一样,方静知能够清晰感觉到视角并非她自己本人,而是另一个人。首先是有一群喇嘛围着“她”,“她”只能够看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无法听见声音;其次是一个年老的喇嘛牵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穿着合身袈裟的小男孩,和“她”合照;最后是看起来模样比现在年轻一些的阿日昔,正在清扫院子。

    待画面消失后,方静知发现了一件很费解的事,刚才出现在第二段回忆里的小男孩,其实就是稚子模样的阿日昔。

    可是方静知想不通这些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亲历这些的“她”是谁,她又为什么能够看到“她”看过的场景。

    种种困惑令方静知倍觉头疼与烦躁,最终,她决定直接找到阿日昔解惑,于是去了不对外开放的二楼,见阿日昔果然在那里焚着香诵经。

    阿日昔放下木槌,看向方静知,“方施主,你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吗?”

    “法师,我看见一楼的石雕上雕刻了一些过去的东西,我想问问,最右边石雕上那个拿着弯刀的人是谁?”

    “方施主,那是九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如今才不过七十几岁,寺里对此也没有任何书面的记载,我自然不知道。”

    “那么,我还有个问题。”

    “方施主请讲。”

    “法师你喜不喜欢拍照?”

    阿日昔摇头,说:“不喜欢。”

    “那么我提个冒昧的请求,我想看一看法师你拍过的那些照片。”

    阿日昔沉默片刻,忽然明白方静知南辕北辙地说起拍照的事是因为什么,起身去内室拿出了一张黑白旧照。

    方静知伸出手,阿日昔却没有立刻把这张照片交给她,而是说:“方施主,我想这张照片才是你想看的,但是,这张照片将会揭露一个秘密,你确定自己能够承受这个秘密吗?”

    “我并不知道。”方静知说,“但是阿日昔法师,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慌的。”

    阿日昔叹了口气,交出了照片。

    方静知将反扣的照片翻过来,发现这张照片正是“她”看见的第二段回忆里老喇嘛带着幼年阿日昔与“她”拍下的合影,这张照片里的第三个人——“她”,竟然是穿着一身十分贴近最新制式的警服的方寻。

    方静知感觉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几拍,因为这张照片里的方寻,竟与她在越野车里回想起的方寻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方寻压根没有变老。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阿日昔回答:“那一年我正好七岁。”

    七岁,七十七岁,整整七十年,方寻的相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方静知带着阿日昔给的照片,浑浑噩噩地走出寺庙。到了大门外,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整个人失去了支撑,顺着围墙滑下去坐到了地上,手掌摁在石子上却完全没有痛觉。

    阿日昔揭开的这个秘密剧烈冲击了她的世界观,她的脑子完全陷入了混乱。

    从日落到月升,方静知一动不动,久不见她回营地的布和跑出来找人,发现她就在巴丹吉林庙外面后松了一口气。

    “老板,天黑了,我来接你。”

    夜幕模糊了布和的长相,恍惚间,方静知将他认成方寻,伸出了被碎石子磕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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