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街37号是家小店，外面大方地立着个铁制标牌，上面刻着“柔情酒馆”。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说明：本店既稳重又安全，全天营业，老少皆宜。

    伊塔娜和肖恩进了店，两个调酒师在吧台前悠然调着玻璃杯里流淌着异光的酒液，她们看着很有精神。

    许是天光大明的原因，酒馆内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战士们拥簇着喝酒，处在一个对于酒馆来说，过于安静的喧闹里。

    这里的餐桌和板凳全是石制的，刻满了奇形怪状的咒文。

    凯西坐在酒馆一角处，天花板中央的柔和灯光散在她松软的金发上，像渡上一层圣洁的晕影。

    她面前的石桌上就放着那把钥匙。

    两人锁定目标，迅速在凯西的对面落座。

    石凳和桌子还有些距离，肖恩往前倾身，想挪动几寸。

    纹丝未动。

    作为一个瘦弱的术师，显然他无法撼动这些刻着几十倍重力符文的石凳。

    肖恩咂舌，他觉得赫卡大学里的建筑都没砸钱用上这么多的符文。

    这地方绝对不可能出现战士们互相抡着凳子斗殴的场景，就算是被吉利安龙召来的龙卷风刮过，消失的也只会这些完全符合建筑规范的房舍墙壁。

    凯西静静看着二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赫卡大学的术师院校的校服。凯西想。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伊塔娜将凯西回城时张贴在告示板上的招领启事递给凯西，随后拿起了桌上的钥匙开始端详。

    “你没来多久吧？”肖恩以一种陈述句的口吻问道。

    凯西点点头，说自己不过是刚坐下。

    肖恩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正开口要说什么，旁边的伊塔娜打断道：“不对，这钥匙有问题。”

    另外两人同时地一愣。

    “它太正常了。”伊塔娜放下钥匙，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便签，旁边的肖恩立马递给她一支羽毛笔。

    石桌上，钥匙像条死去的安巴比鱼一样安详。

    肖恩凑近钥匙，边看边摇头，“它简直就和一把普通的钥匙一样。”

    “……这不好吗？”凯西问。

    “里面的魂体不见了。”伊塔娜埋头书写的姿势没变，回答道。

    “魂体？”凯西惊讶道。

    凯西迅速从脑中搜寻回忆，上学期的王国历史课讲过，魂体是开启狱门钥匙的附生物。

    但教科书也清清楚楚标注过，所有狱门百年前被全部封死，而钥匙和魂体也一并被销毁了。

    “难道说……”实在是太危言耸听，凯西没能把心里的想法说完整。

    “如你所想，狱门的封印开始松动了。”伊塔娜说。

    这怎么可能？凯西十分怀疑他们在信口开河。这种会引起整个王国动荡的大事，怎么会这么随意地在小酒馆里告诉她。

    “伊塔娜是术师中的棋手。”像是看出她的不信任，肖恩开口道。

    普通的术师只具有看到单一片段的能力，但棋手可以感应出在数千万个现实支线里，最能抵达目的结果的一条。

    因此，棋手往往能成为卓越的领导者或是指挥官。

    赫卡大学的现任校长也是棋手，曾经指挥过著名的雪顶之战——只带着七名战士和三名法师，对着两只成年雪龙开战，并大获全胜。

    凯西对伊塔娜生出一些亲近之感——她的父亲也是棋手。

    “那你呢？”凯西问肖恩。

    “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天才术师罢了。”肖恩面不改色。

    毕竟是赫卡的学生。凯西想。

    伊塔娜搁下笔，认真道：“凯西·格林，你将会是此次关闭狱门的重要成员之一。”

    一瞬间，凯西觉得气血上涌，甚至有些热血沸腾。

    “我需要做什么？”她郑重地问。

    伊塔娜温和地解释道：“暂时不知道，我的每次预测都需要恰达好处的时机。”

    凯西了然，术师的技能冷却时间也是个问题。

    三人出了酒馆，伊塔娜召来一只魔法信鸽，将写好的便签传了出去。

    凯西帮着肖恩在一旁和车夫交涉，连带着敲定了几天的租借交易。

    天色稍近黄昏。

    在得知凯西体内魔力暴动后，伊塔娜提出，同行的一位治疗师有这方面的课题研究，可以带她过去看看。

    “我们学校顶尖的法师都有过你这种问题，不用担心。”伊塔娜说。

    凯西点点头。

    联校考核的负责师生都住在雷蒙特主城堡里，离商业街确实有段距离。

    “你们为什么不用空间魔法阵？”凯西坐在马车上问。第32期《法师日报》曾经提过几笔术师，他们可以用魔法阵进行空间传送。

    “我这部分内容掌握的并不熟练。”伊塔娜轻轻笑了笑。

    凯西的目光移到号称“天才术师”的肖恩身上。

    肖恩脸色憋得通红，最后咬牙切齿地说：“我学得也不怎么样。”就算是他们导师那样的六级术师，开一次空间魔法阵都得修养几个月。

    传送阵那么容易开的话，他们也不用这么狼狈地在城邦间倒换马车了。肖恩想。

    *

    主城堡恢弘壮阔，细致周到地接待了十几位来自西弥斯首都的赫卡大学代表。

    “我怎么觉得你很熟悉这里啊？”肖恩问凯西。

    怡然自得坐在会客大厅沙发上并一路和守卫打招呼的凯西“啊”了一声，含糊不清道：“嗯，是啊……以前经常来这儿玩。”

    在城主吊销她的资格证之前。

    伊塔娜从三楼下来，说那位有研究的治疗师正在和城主交谈，起码还得要几十分钟。她带着肖恩去了小会议室。

    全是术师的商讨小会，凯西暂时没有参与的必要。

    她靠在沙发上，突然地对以后的命运有些茫然。这种虚无之感很怪，像刻意钻进她的思想之中。

    有人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是很熟悉的积雪味道。

    凯西顺着手臂的方向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雷蒙特城邦的继承人——卢修斯。

    卢修斯有一张清冷俊美的面庞，白发白眸。他和亚德安流着同父异母的狼人血脉。他轻轻叫了一声凯西的名字。

    “你是来找亚德安的吗？他去他母亲那里了。”

    凯西摇头。尽管她从小和这两兄弟一起长大，但年纪偏长的卢修斯总让她感觉到些许的压迫感。

    卢修斯的眸子亮了一下。

    凯西想了想，挑拣着解释说，自己是为了治疗元素暴动前来的。

    “这样啊。”卢修斯神色未变，“你的房间并没有客人征用，今晚要留下来吗？”

    雷蒙特主城堡里有一间专属她的客房。

    凯西沉思片刻，答应了下来。

    她还想去咨询那位治疗师，越快越好。

    卢修斯走后，凯西沿着记忆到了城堡里最高的露台边。

    天色大暗。

    她倚靠在矮石砖围栏边，手伸出去，猛地炸开火焰。

    火燃烧了近十几分钟，直到感受到体内的暴动变得平静，凯西才收回手腕。

    主城堡的位置优越，视野占据了整个雷蒙特城邦。

    她的思绪逐渐放空。

    “凯西——”肖恩喊。

    “会议结束了？”凯西转过身。

    “伊塔娜和导师还有小会。”他走到凯西身边，解释道，“那位少城主说你会在这里吹风。”

    “嗯。”

    “你还不回家吗？”肖恩问。

    “我可以多待几天。”

    “你要在这儿留宿？”肖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雀跃道，“你给家里的通知信写好了吗？我可以帮你传出去。”

    他快速念了句咒语，一只白色的温润罗索鸟出现在他的肩头，蹭了蹭他的面颊。

    “不用。”凯西说。她有点犹豫说出下面的话。

    “……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吗？”肖恩收起笑，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凯西叹口气，预感到即将扑面迎来的尴尬，她看向露台外侧，“他们一年前就去世了。”

    准确来说，其实是失踪。但除了她没人接受这个说法，她早就学会了避免争吵的沟通方式。

    气氛有些沉闷，肖恩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凯西安慰性地笑笑，问道：“那位治疗师现在空闲下来了吗？”

    “啊……”肖恩表情更愧疚了，他吞吐道，“我来找你其实就是说这件事的。城主说是有紧急的事情，匆匆忙忙地把她带走了。”

    “没关系，明天去咨询也是一样的。”凯西沉重地摆摆手。

    *

    小书房内灯光通明，中间浮着一个隔音魔法阵。

    伊塔娜站在书柜边，她面前站着一个气质幽暗的男人，表情肃穆。

    男人是她的导师恩瑟。

    “魂体已经在凯西的体内了。”伊塔娜说。

    肖恩离开后，真正的计划安排才开始展开。

    恩瑟微微颔首，他的眼圈乌黑，脸瘦削得像一把刀。

    他掏出一面锈迹斑斑的镜子，毫不犹豫地将手放了上去。

    他的生命力肉眼可见的在流失。

    棋手本就该用命换未来，伊塔娜默不作声地想。

    “明天你和安德烈先去迷途森林开路。”恩瑟抽回手，面容苍白。

    “好。”伊塔娜说。

    “凯西……让肖恩和她一起。”恩瑟压低声音，又提醒她道，“所有的牺牲都会被国王和赫卡铭记。”

    伊塔娜心头狠狠一跳，她垂下头，“您放心，我会全力完成国王的托付。”

    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