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特城邦郊外有片错综复杂的林木群，被冠名为迷途森林，在这之中有条遍布青石的溪流。
一节手指长的黄铜钥匙静静潜藏在石缝间，它在这里任水流冲刷侵蚀了快三个月，表面仍旧光滑如新。
它体内有一只半透明的白色魂灵，正坐在湍流之间冥想。
“嘎嘎嘎——”
魂灵的思绪被打断，它用力地闭了几秒钟眼，克制地往天上看。
一群像上了黑漆似的不明飞行圆点正仰天长啸，毫无规章的聚成一团。
是黑乌。
散开吸血，聚时挖眼。
魂灵撇过头，心里咒骂了一声。
这东西蝉联了“最想灭绝的暗黑生物榜”二十年冠军，只靠它对全种族一视同仁的不挑□□神。
“它聚成一团，是想进食还是想迁徙啊”的问题在魂灵的思考里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抛之脑后。它微微朝泥土里蹭了几下，想让自己埋地更深一点。
在它的主人苏醒召唤它之前，魂灵只需要在这里等着。
有人的脚步声轻轻逼近。
那看来是第一种了，魂灵接上几秒前的思考。
它闲趴在石头上，半阖着眸看着眼前背着弓的少女。
十五岁左右，全身褐色的粗布麻衣，全身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那张木弓，然而制造地歪歪扭扭，即使放在最次的三阶木坞批发市场上大甩卖，也得不到买家的半个柯索币。
她没有通常打猎人强健的臂膀，看起来只是个匀称的青少年体态。
少女卸下弓，握在右手上，开始抬眼观察着上空盘旋的黑乌。
她有一双苍青色的眼眸，此刻仰头看光，更显得如宝石一般。
魂灵兴味盎然地舔舔唇，猎物总会以为自己是猎人。
黑乌轻易不会聚集。它们的结合状态在一小时内不可逆，期间它们的攻击力和防御力暴涨，只追求一击毙命。
不过只为了双漂亮眼睛，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黑乌向上俯冲了一小段距离——那是它进攻的前兆。
少女收了力，弓松垮地挂在她的右手臂上。她很快解开缠绕在左手上的黑布条，蒙住眼睛，熟练地在耳后打了个结。
灵魂微微眯起眼。
黑乌也一怔。
下一秒，她从背后抽出一支木箭。
砰——
空中的黑乌翻滚着砸在硬石上，它的鸣叫声猝然而凄厉，折断的翅膀不断在水间扑腾、抽搐。
少女摘了布条，垂眼提起地上的坠落之物，面色有些不豫。
“怎么没死。”她的声音明显带有困惑。
当然不可能死！魂灵瞳孔紧缩。
尽管再恼人，聚在一起的黑乌也是实打实的四级暗黑生物。它一定是想换种方式，假装给她获胜的希望，最后再出其不意的啄走她的眼睛。魂灵猜测道。
不至于被支木箭伤得没了行动力。
如魂灵所预测，黑乌很快重回了天空。
——不过是被人抛上去的。
幽蓝色的火焰从少女的右手掌心迸发，窜出去一米高，直直打在黑乌身上。
黑乌的纹路图腾瞬间爆开，不过它连哀叫的余音都能在火影里剩下，便化为灰烬飘散在风里。
短暂震惊后，魂灵没有实质的身形都激动地有些沸腾。
雷蒙特这种边陲小城里，都有如此年轻又强大的法师躯壳！
如果能为自己所用……
火止。
它看重的躯壳正低头看着掌心，神色古怪。
钥匙碰上石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我。”明知她听不到，它还是在一旁轻轻蛊惑道。
视线相接，但很快又透过去。
少女附身将它拾起，收进了腰间斜挎的行囊中。
*
雷蒙特城邦并不大，高耸的围墙护住了主要的市民建筑，凯西绕过繁华的商业街，顺着浅色木标牌的指引，拐进一条红砖巷子里。
巷子尽头是家点着灯的木坞作坊，她推门进去，卸下弓箭，一路目不斜视，直抵柜台边。
老板懒洋洋倚在三层天鹅绒靠枕上，摸着嘴边的胡子。他脸上有种浑然天成的不在乎金钱感，但看清来人是凯西后，立马收了表情。
他整个身躯抖了几抖，眼神乱飞，有些警惕地说：“你……”
“放心，我一个多小时前才不受控过，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出火冲动的。”凯西抢答道。
“噢……”
两人同时地有些尴尬，默默进行着接下来回收租借物的步骤。
老板收了凯西放在台上的武具，递出一个柯索币。
凯西推门离开时，老板在背后突然喊道：“凯西，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脚步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走出巷子，凯西顺着商业街慢慢往酒馆走。
她有些犹豫不决。
蒙眼可以打中黑乌，但最后还得靠法术伤害。这种水平肯定连第一轮考核都过不了。
凯西在心里默默划去“弓箭手”的选项。
街道上，“第五十二届赫卡大学考核招生首次在蒙特举办！”的海报贴了一整排。
凯西盯着其中一幅，上面显示离考核开始还有五天。这是所有法师的梦中院校，排行前十一半的法师都从这里毕业。
她的魔力强出同龄人一大截，但控制能力也远低于常人。
人族十岁开始觉醒魔法天赋，凯西也不负众望，在生日当天手心便冒出火苗。
宾客夸赞道：“凯西将来一定会是优秀的元素法师！”
年幼的凯西一激动，火苗跟着膨胀，面前的蛋糕开始燃烧。
宾客瞪大双眼，继续称赞，说好强的火！
凯西和父母对这些赞美照收不误，直到第二天，凯西从火海里醒来，她的房间几乎烧了个干净。
连衣服都快烧没了，但还好，人一点事儿没有。
凯西坐在新换的石床上安慰父母道：“收还是能收回来的，只是它想出来时，真的有点控制不住。”
她被带着去了雷蒙特城邦的圣泉地，里面的人类治疗师围了她一圈，两个实习生站在外围，拿着羽毛笔，神色专注。
“尽你最大的能力去对抗和运用它，如果成功，你将成为雷蒙特最伟大的元素法师。”最年长的治疗师郑重道。
凯西点头，换了最便宜的衣服套装，强压着火开始学克制。在烧了一年衣服后，得心应手地成了准预备元素法师。
雷蒙特的报纸头条她上了七八回，天才辅助法师的名号打响了整个小镇。
直到最近。
体内的火开始像暴动一样，猛地乱窜。
一发不可收拾。
走火已是常事。
在一次模拟魔法实践中，她当着城主的面陷入暴走状态，即使她收回火的速度很快，但溅到她搭档身上的火星，还是把对方的魔法装备烧了个精光。
所幸对方是狼人，衣服消失的瞬间便化成灰狼跑远。
老狼人城主目视自家小儿子烧焦的头顶毛层，很快吊销了她的准预备法师资格证。
“你的天赋很强大，但我们不能允许辅助法师有失控的可能。”
昔日雷蒙特之光，如今却连通过考核都够呛了。
“凯西，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在凯西背后响起。
凯西回头，对方戴着顶柔软白鸦羽帽子，身材高大颀长，正挑眉看着她。
她诚实地回答：“在想你的头发。”
亚德安嘴角一抽：“当我没问。”
两人绕了几个弯子，最后在亚德安的追问下，凯西还是无奈承认，最近新尝试的职业路线，都不太顺利。
亚德安微微皱眉，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是你还能做我的元素法师就好了。”
说完他便有些后悔，惴惴不安地看向她。
凯西垂下眸，语气尽量没什么变化，说：“没事，我能理解城主的决定。”赫卡大学的制度各个森严，一旦能力失控，便会毫不留情地被刨除在外。
她低头沉默了半响，亚德安以为她想落泪，绅士地递给她一张纸巾。
凯西摩挲着纸巾上凸出的纹路，心里其实在构思另外一条路。
一条放在备选的备选里，很多年都没人成功过的路。
“或许我可以试着走输出元素师。”凯西看向亚德安，微笑着说。
法师一般在战斗中做辅助，给战士起增益效果，但几十年前，也有做主攻手的输出法师出现。
“你做输出……是啊！你比我厉害多了！”亚德安眼睛亮起来，半响后，又有些担心地说：“但你的火属性到时候又暴动怎么办？”
“都单打独斗了，失控应该能被更大程度的原谅吧。”凯西语气轻松。
对面人忧愁着脸看她。
掌心又抑制不住地开始发烫，凯西缩了缩手。
“安心啦，如果考核不通过，我就留在城邦，为雷蒙特的绿水青山做出点贡献。”她说。
“什么意思，你要当建造师？”亚德安迟疑地问道。
火焰跳动，凯西的左手娴熟地将纸巾抛进右手上空。
“不，我还可以去烧垃圾。”
“……凯西！”
*
一男一女沿着商业街，朝着雷蒙特城邦的一处围墙走去。
两人的样貌出众，身上都穿着同一款式的金色镶边黑袍，后背上是两个极大的赫卡大学校徽。
过路的青少年全体涨红着脸行注目礼，情不自禁便开始和旁边人开始讨论。
“天哪！赫卡！术师！”一脸雀斑的小女孩在路边小声尖叫道。他们家连续订阅了三年的《术师日报》，她的床头上都靠着穿同款迷你黑袍的小玩偶。
“冷静点，艾莉莎。”旁边个子稍高的男孩一边劝妹妹冷静，一边拿留影机狂摁相门。
处于话题中心的两人氛围并不融洽。
“伊塔娜，我还是觉得我们自己去拿钥匙比较好。”男生皱着眉说。
“这次行动由我全程主导，记得吗，肖恩？”对方步调平稳，回答道。
两人到了目的地。
肖恩盯着眼前靠着城墙有十米宽五米长的告示板，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便签、海报和钉子一类的东西。
“如果直接去我早上预测到的溪流，我们现在早就拿到钥匙了。”他还是有些不服气，以一种吵嚷的口吻小声道。
“你知道的，那不会是最优解。”伊塔娜平和地回复道。
肖恩噤了声。同为术师，他们的天赋却有的巨大鸿沟，由不得他不承认。
导师嘱咐他的话还历历在目。
“这次魔法实践中，伊塔娜有最高负责权。即使她发出的指令与你看到的结果相违背，也要完全遵守。”
肖恩开始自下而上地扫量着告示板。重叠的纸页太多，他用手个个拨动着，渐渐失去耐心，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如改行去当算命师。”他嘟囔道。
伊塔娜早就屏蔽了他的满腹怨言，正站在原地深深地吐气。她左手端着一面镜子，上面像是被覆上一层水雾，迷蒙得看不清样子。
她用右手轻轻碰触镜面，指尖刺破，一滴血融进镜面里。
半响，她往前几步，抬手准确地摘下一张告示。
【招领启事：钥匙（图）】
【联系人：凯西·格林】
【地址：光明街37号】
“是吗？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吊销你的术师执照，算命师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