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璨刚从医馆取完药回来，便看见剩下几人在阳光下坐着有说有笑，好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原本想着跟崔昀出来，横在他跟王月宜二人中间，以报复他的“见色忘友”，可没想到竟是来慈幼局，他倒不好造次了。
不过也好，现在外头越来越乱了，怕是只有书院里和慈幼局还能安心地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样的待着。
尹文璨将药交给了芸娘，加入另外三人的聊天中，芸娘将菟儿哄睡着，也加入了对话。
“怎么没看到其他孩子？”尹文璨好奇地问道。
“估计是在后院吧。平时慈幼局的这些育幼员们需要在前院里干活，怕孩子们在前院玩的时候磕着碰着，遂将他们统一安置到了后院玩耍。”宁语嫣解释道。
可今日前院倒没瞧见什么人，难道都跟着到后院去了？
芸娘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慈幼局的人大多都是有家室的女子，只有家中的事忙完了才能过来帮忙，只有少部分像我这样无依无靠的，才能一直在慈幼局值守着。”
“如今外头乱，那些女子的家人怕她们过来出意外，便拦着不让来了。现下慈幼局中只有三个人，勉强能让院里的二十几个孩子吃饱了，幸好有些大点的孩子还能帮忙，孩子们的身体还算康健，若是个个都像菟儿那样，我们是真不要活了。”
说罢，芸娘说自己听见了菟儿的哭声，连忙告辞跑进了房间，在阳光的照射下，她脑后的白发格外刺眼。
芸娘的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忧伤，好像只有菟儿才能牵动她的神经。
“芸娘是个可怜人。”剩下的话宁语嫣没有再说，换了个话题。
“最近郑州出了事，有一位官员的女儿在街上走丢了，至今下落不明，听说是被贼人掳走的。这事闹得人心惶惶。”
“怎么又是失踪？”
宁语嫣的消息让王月宜想起了朱旋儿，那个一曲动昭朝的歌者竟在东都、在那么多人的东都消失了，害的她好一阵难过。同样是女子失踪，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久在书院安逸的环境里，让人把耳朵闭紧了，如今放开了听，众人的神经又开始紧绷。
王月宜想着如何见完祖母后安全回京城。
崔昀在担忧郑州要出大乱子。
尹文璨在思虑这样下去科考是否能正常进行。
几人人各有各的心思，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还是宁语嫣率开口打破了宁静。
“好啦，真是对不住各位，我今日带你们来我家不是为了白让你们帮忙的，是我拿你们当朋友，才想着借这样的机会告诉你们我的小秘密，实在是不凑巧撞上了菟儿生病。”
宁语嫣脸蛋子红红的，一副抱歉的样子。
“要不，我请你们去醉仙楼喝胡辣汤吧！”
商定了下一步动作，大家准备向芸娘辞行，却有一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小豆丁，抱住了宁语嫣的小腿，不让她走了。
“默姊姊，我饿了。”小豆丁仰着脑袋，嘟起嘴朝宁语嫣撒娇。
“姊姊今天没带吃的，下次给你带好不好？”宁语嫣声音半蹲下身子，耐心地安慰道。
不料，从后院连接前厅的走廊中跑出了乌泱泱的一群孩子，大多是女孩子，用甜甜的声音叫着“姊姊”。
这下更是拖着走不了了。
负责照顾这群孩子的两位娘子出来跟众人打招呼，宁语嫣很热情地将他们介绍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天真、有好奇心，总是把心里的话直接说出来。
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围着几人“评头论足”，叽叽喳喳的，前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王阿姊，你的眼睛好大啊，有月亮那么大。”一个小女孩在王月宜的脸前比划着，先用手指圈成了一个小圆圈，后来觉得不够大，干脆张开双臂抱了一个大大的圆。但她还是觉得这个用手臂比划出的月亮有点小，干脆从前院的一端跑到另一端，远远地朝王月宜喊：“你的眼睛有这么大。”
搞得几人哭笑不得。
春风拂面，柳絮翻飞，笑声与柳絮一道飘在空中，在春日序曲下舞动。
几个人就这样被一群孩子耽搁住，留在这里陪孩子们玩耍。
崔昀虽然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但在孩子们面前却散发着温柔。
王月宜用余光看他，他周身一圈金色的光晕让她不知是阳光，还是她眼中散发的光。
崔昀被孩子们层层叠叠的围着，叽叽喳喳地问了好些问题，崔昀也不恼，耐心地一一解答。
几乎是同时，崔昀和王月宜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站在走廊的阴影下，独自一个人抠手指，她低着头，时不时微微抬起头偷看，被崔昀发现了，立马低下头去。
崔昀慢慢从孩子堆里挪了出来，走到那个孩子面前蹲了下去，“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跟大家一起玩。”
小女孩的脸被掩盖在厚厚的头发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她结巴的声音：“我，我……不用了。”
“若是不要跟大家一起玩，便跟我玩吧。”崔昀耐心且温柔。
正当他准备轻抚小女孩的头发时，却被她的小手轻轻推开了。
“不用。你，你这么好看，怎么能跟我玩呢。我丑，不行的，美人是不能跟丑人玩的。”
小女孩结结巴巴地拒绝了崔昀，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笃定。
崔昀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为什么？你是听谁说的？”
“他们都这样说。”
他们？莫不是小女孩在这里受了欺负？
王月宜观察到崔昀的不对劲，从孩子堆里抽身去了他那处。
小女孩察觉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地抬起头，那一刻，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中就好像一块美丽的宝石，深深地惊艳了他们二人。
可宝石转瞬间就消失了，因为小女孩又低下了头。
王月宜见情形不对，走到崔昀身后五步便不再向前。
崔昀好像说了些什么，那个小女孩便将自己厚厚的头发掀了起来，那层层刘海掩饰下的额头上，有一颗巨大的黑毛痣，几乎占据了半个额头，那苍白的肤色衬的那块痣格外突出。
肯定有很多人因为这个痣嘲笑她吧，因此她才一个人站在那里。
王月宜不禁有些共情，在京中的贵女中她也是个异类，在各种宴会上，她也是独自站在角落里的那个。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依旧融不进去的感觉，这种感觉有时会在心底默默发酵，逐渐变得扭曲，让你产生怀疑、恐惧，到最后面目全非，让你的怀疑指向自己。是我自己不好，才让别人不理我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
王月宜看到崔昀朝女孩边笑边说着，眼神中的温柔她从未在清醒的时候见到过。
正当她注视着二人的方向时，崔昀转头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而后又对小女孩说了些什么，那孩子便奇迹般地抬起头来，将额前厚厚的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了小半黑毛痣。
崔昀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孩子们当中。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很快便玩在了一起，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被孩子们簇拥着的人抬起了头，阳光将他的脸照得白皙透亮，猝然的对视让王月宜的心皱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山上见过？是她喝醉酒的记忆吗？
王月宜晃了晃脑袋，将头快速转向别处。
谁知，那人竟向她的方向来了。
崔昀每走近一步，她的心便跟着跳一下。
她假装在看其他孩子，直到沉水香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她再也装不了了，索性直直地注视着崔昀的眼睛。
“你刚刚跟那个小妹妹说什么了？”
“保密。”
崔昀欠欠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二人初识的时候，王月宜忍不住笑了出来。
太阳从东边爬到了头顶，又慢慢地向西边落下。
尹文璨似乎是忙上了瘾，主动请缨做了一大堆的家乡菜。
吃到了跟以往不同的菜式，孩子们都觉得新鲜，吃得更多了些。
尹文璨边吃边跟孩子们说，以后要做一个好官，让所有人都吃饱饭。
看着他一脸傻气，崔昀忍不住调侃：“你是要去宫里的公厨做官吗？那我早朝前的那顿廊餐你可得偷偷给我多加点肉啊。”
过了哺时，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王月宜想着孩子们欢笑的面庞，渐渐生出了不舍之意。
今日虽忙，却在孩子们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在门廊间看着晚霞发呆，袖子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力道。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是刚刚那个有痣的女孩。
“你勇敢吗？”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她，让王月宜有些不明所以。
“哥哥说你很勇敢。”
哥哥？说的是崔昀吗？
“他还说我什么了？”王月宜来了好奇，轻轻抱住小女孩的腰，让她靠近自己。
小女孩说：“‘美丽不是被爱的前提。’——他是这样说的。”
“他还说，姊姊你很美，但大家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长得美，而是因为你很勇敢，所以他很喜欢你。是因为勇敢，所以才喜欢。大家喜欢勇敢的人。如果我也勇敢，大家也会喜欢我。”
“所以我勇敢了，我勇敢地跟大家说我头上有个大大的黑圆球。”说着，小女孩用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我还勇敢给了那个嘲笑我的臭豆豆一拳，他就跟我成了好朋友。”
“诶？姊姊，晚霞怎么到你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