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语嫣定睛一看，便认出了撞到的人是芸娘。
“芸娘，发生了什么事？里面怎么有孩子在哭。”
芸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娘子，穿的朴素却收拾得十分妥帖干净。
她原本因焦急的而皱起来的脸见到宁语嫣的那一刻终于有了缓和。
“默儿，你来的正好，菟儿好像染了风寒，我要去找大夫。”她指了指东边的屋子，“她就在榻上，你帮我照看一下。”
默儿？宁语嫣的小字是默儿？宁语嫣的话这样多，实在配不上这个“默”字。
那个芸娘好像没有看见除宁语嫣外的三个人似的，拨开他们就迅速跑了起来。
三个人看着芸娘的背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芸娘负责养着菟儿，视菟儿如亲生女儿，别管她了，快随我进来吧。”
随宁语嫣进了东室，王月宜发现这个屋子甚是宽敞，南边有一扇明亮的窗子，一天的大部分时候都能晒到太阳。
屋子里的布置简单却用心，在家具的拐角处都被布包了起来，在药味儿当中有一股安神香的气味。
撕心裂肺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小猫似的虚弱的抽噎声。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跟书箧差不多大的孩子躺在榻上，身体因为难受无助地扭动着，想必这就是菟儿。
宁语嫣连忙走过去，熟练地抱起菟儿，温柔地拍她的背并伴随着小幅度的晃动，企图让怀里的孩子快快入睡，只要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其余三人心中的疑惑已经写在了脸上，但看见宁语嫣认真照顾孩子的样子，不忍在这个时候问，于是三人皆加入了让孩子停止哭泣的队伍。
率先出场的是尹文璨，他抓起矮几上的小人偶，试探地在孩子面前晃了两下，可菟儿不买账，哭着推开了小人偶，含糊地说着“不要，不要。”
尹文璨无奈地将小人偶放了回去，对王月宜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都护府的时候，王月宜经常做鬼脸逗军士们的孩子玩，无论是多么伤心的孩子，看见她做鬼脸准能笑出来。
王月宜有了自小逗孩子玩的经验，对自己颇有信心。
于是她到菟儿面前，做起了她的招牌鬼脸。她的眼睛变成了斗鸡眼，鼻子周围皱在一起，又伸出了舌头发出略略略的声音。
尹文璨发出了噗嗤的笑声，而后发出笑声的是宁语嫣和崔昀。
他们三个是笑了，可菟儿却丝毫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的小脸因为哭泣而涨得通红，难受得往宁语嫣怀里钻。
王月宜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她的鬼脸第一次败在了一个小女婴的身上。
紧随其后承担让菟儿开心的职责的是崔昀。
说实话，崔昀也没有哄过孩子，他是家中最小的，基本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可是他还是上前，试探地用手指拨了拨菟儿的小手。
菟儿的手太小了，只有崔昀小拇指那么长。这双小软软的，在他拨的时候攢得很紧。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摸了，菟儿的头从宁语嫣的怀中稍微探出来一些。
黑溜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偷偷地看是谁敢捉弄她的手指。
崔昀捕捉到了菟儿的视线，心中面对婴孩的紧张感慢慢化开，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的微笑。
菟儿的眼睛开始睁大，不一会就从宁语嫣的怀中完全探出来，接受了崔昀的捉弄，甚至还反握住他的手指。
“诶，崔郎君，菟儿喜欢你。”宁语嫣高兴地说。
崔昀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望了王月宜一眼，可回应他的却是一对奇怪的眼神。
王月宜和尹文璨皆看着他腹诽道：“千方百计不如崔昀的美男计。”
“她叫菟儿？我记得某个人的小字跟她很相似啊。是不是啊，阿菟？”尹文璨贱兮兮地说道。
被提到小字的崔昀用眼神反击了回去，“别提我小字。”
这段对话被王月宜听了过去，偷偷地在一旁笑。
崔昀不受尹文璨的干扰，继续用食指勾住菟儿的手轻轻摇晃，菟儿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原先涨红的脸蛋也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王月宜。
崔昀在心中狠狠地夸了自己一顿，什么京城第一温柔、天生吸引人、治愈微笑拥有者的标签全往自己身上贴。
可是还没高兴多久，菟儿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便有一大坨的污浊之物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因为崔昀离得近，那些污物尽数沾到了他的衣袖上。
“啊，菟儿吐了。”宁语嫣担心菟儿，又见到崔昀的衣袖，“怎么办呀，你的衣服。”
崔昀的微笑僵在了脸上，王月宜见状心道：完了，崔昀最是爱干净了。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崔昀赶紧掏出了帕子，将菟儿嘴边的污物小心地清理干净，再慢慢清理自己的衣袖，而后耐心地拨着菟儿的手哄。
四个人一同照看着菟儿，虽然她还是很难受，却没有再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芸娘带着一个大夫火急火燎地踏进来。
几人自觉地让开空地让医者方便行医。
大夫看见菟儿还这么小，面露难色。
“大夫，这孩子最近经常哭闹不止，还呕吐。先前找其他的大夫瞧过，说只是换季受了凉，开了些治风寒的方子，吃着总不见好。您是附近最好的治疗小儿病症的大夫，我实在没法子了才请您来，还请您救救这孩子！”芸娘的话语里尽是忧愁，隐有哭腔，宁语嫣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子别急，容我先诊麦。”
芸娘连忙点点头，将菟儿的小手从小被子里掏出来，温柔地说：“菟儿别怕，伯伯是来给你瞧病的，治好了咱们就能吃糖了啊。”
菟儿咿咿呀呀地重复道：“吃糖。”看着十分高兴的样子。
大夫诊完了脉，又询问了一下菟儿近期的症状，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这孩子不仅是风寒，且有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拖着，因此一直不能好转。”
“弱症？那岂不是？”芸娘的脸色一沉，眼眶湿润发红，“给她起名菟儿，就是想让她像老虎一样健壮，没想到……没想到……”
“平日要多注意罢了，无妨。”
芸娘知道大夫是在安慰她，带着先天弱症的孩童，除非生长在世家贵族，用足足的金银养着，方可平平安安长到大。
可这里是慈幼局，养着那么多孤儿，哪里还有额外的银子去养菟儿的弱症。
看着无辜的眨着眼睛的菟儿，芸娘拼命忍着眼泪。
“大夫，您快想想办法。”崔昀焦急地开口。
菟儿是第一个见着他笑的孩子，他不忍看着菟儿难受。
“自当竭尽全力。”大夫向大家行了一个拱手礼。
“她的弱症来源于母体肾气受损。我会先开一个方子，在治疗风寒的同时调理她的肾气。先吃上七日看看疗效，若是孩子有什么不好，第一时间来找我。”
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尹文璨拿着方子跟着大夫去抓药，菟儿睡着了，几人怕吵醒她，遂移至院子里谈话。
“方才我太着急了，还没见过这几位小友。你们是默儿的朋友吧。”芸娘不好意思地对着王月宜和崔昀说。
“是，我姓王，家中排行老二，叫我王二娘便好。”
“我姓崔，单名一个昀，家中也排行老二。去抓药的那位姓尹，家中排行老大。”
“好，我是慈幼局的帮工，现在主要负责照顾菟儿，你们可以叫我芸娘。”芸娘上下打量着二人，不免露出艳羡之色。
“好标致的人儿，定是贵人家的孩子。”
“今日多谢你们帮我照顾菟儿，若是没有你们我定是抽不开身。”
芸娘上前行了屈膝礼，王月宜连忙将人扶起来。
“我们跟语嫣是朋友，她说这是她的家，我们来朋友家帮忙而已。”
芸娘与宁语嫣相视一笑，随后芸娘便告辞去看顾菟儿去了，留下三人在院中晒太阳。
“语嫣，芸娘为什么叫你默儿？”王月宜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宁语嫣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眯着眼看太阳。
随后笑嘻嘻地对二人说：“我刚被阿娘——也就是武夫子捡到的时候已经两岁了，却不哭不闹也不会说话，因此她给我起名‘默儿’，沉默的‘默’。”
原来话很多的宁语嫣，也有这么一段不说话的过往。原来她不是武夫子的亲生孩子，而是捡来的。
二人的沉默让宁语嫣感到疑惑，“你们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
“我阿娘是武夫子啊。”
怎么也不能告诉宁语嫣他俩早知道了吧。
于是王月宜含糊地说：“啊，太惊讶了，你阿娘怎么会是武夫子，天哪！”
王月宜的演戏技巧太差，但宁语嫣好像并没有多想，继续讲述她的过往。
“阿娘告诉我，她捡到我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啃树皮。听说我当时饿的整个肚子都凸出来了，头发黄黄的，像个小野人。”宁语嫣指了指院子中的一角。
“我家里人全死光了，就剩我一个，是阿娘收养了我，一个人将我拉扯大，她因此受了好多白眼。”
“很多人都说，她一个未婚的女官，怎么会有孩子，一定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她从不辩解，而是将我当作亲生孩子一样抚养长大，让我不再挨饿，还教我读书写字，让我能够进入太乙书院跟大家一起学习。”
“你们瞧，我被阿娘养的很好。我的头发现在乌黑发亮，皮肤也白白的，虽然还有些瘦小，但我相信我再大一些一定会向王娘子一样高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