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管闲事

    “所以你跟江喆有仇?”

    向兰冷冷问道,沈自牧不置可否,看来就是默认了。

    “可是江喆五年前已经死了,你如果有所调查就应该知道,任竞由只是他的继子。”

    沈自牧面色一转,“继子?”他反问道,“你敢说五年前发生的一切事情跟他毫无瓜葛吗?”

    不,她不敢,向兰的表情变得举棋不定,她的目光不敢直视沈自牧眼里的怒火。

    “五年前,楼倒倒事件发酵,张云鹏出逃中枪而亡,江喆没过多久畏罪自杀。五年后,长生地产成为业内新秀,你说说谁是既成利益获得者?”

    沈自牧步步紧逼,向兰无力应答。五年前,任竞由出任江氏珠宝总经理,明面上他似乎与地产板块毫无瓜葛,但是那个项目,那个最后“全国闻名”的项目,她参与了……

    后来回忆起来,所有事都他出自一手安排,所有人都是他手中会动的棋子罢了。

    那时候,她正与他热恋,对他的话信任不疑。他要打造旅游珠宝,她为他出主意、想办法,将那出《石头记》精雕细琢,打磨成一部完全拿得出手的舞台剧。舞台上她是曼妙的谪仙,舞台下她是江氏一个无名实习生。那年夏天,她在酒桌上见到了张云鹏,一眼就看出了他眼里的欣赏和欲/望。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被调到Y市参与张云鹏当时最热门的项目——“旷世”,江氏的房地产岗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位置,江氏最赚钱的项目、最充裕的资源都在房地产线,而“旷世”更是当时江氏集巨资试图打造的地标级项目。

    一时之间,烈火烹油,花团锦簇,蒸蒸日上的江氏是整个业界的标杆龙头。

    但向兰顺利进入房地产线,却发现整个江氏的房地产几乎是张云鹏的一言堂,甚至凌驾于江氏总裁江喆之上,江喆对他的许多做法并不认同,但竟无力干涉,江湖谣传江氏发家于黑/道,哪怕现在也有诸多勾结,江总裁过去不光彩的事迹成了张云鹏拿捏他的把柄。

    所谓的“旷世”标杆,摇摇欲坠。

    回忆起五年前,仿佛当时的尘埃仍漂浮在眼前,旷世倒塌的场景,她历历在目,虽然当时她不在现场,却在社会面新闻上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沈自牧注意到向兰脸上的“惊涛骇浪”,她不懂得隐藏自己,所以他才将她当作“突破口”。

    然而此刻,她脸上的无助却加人心疼。她低头垂眸,半躺在病床上,伤腿被高高吊起,一手还扎着针,整个人仿佛丧失所有力气。

    “我……”

    沈自牧正要开口,只见侧面一只手臂越过他摁了一下护士铃。

    这时,他们两人才发现任竞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就在两人陷入沉默之时快步走了进来。

    “针都吊完了也没发现。”任竞由眉梢似有冷霜,眼神带着深深寒意。

    他站到向兰和沈自牧之间,俯身按下点滴开关,他的手非常轻,在触碰到向兰之前就离开了。他靠近的一瞬间,兰花的味道团团包围住向兰,他一眼也没有看她,那感觉既近又远,似花香缥缈。

    护士随之进入病房给向兰拔针,任竞由看了一眼沈自牧,眼神示意他出去聊。

    “你回去跟张云梦说,所有的证据我这里都有,我会告她故意伤害。”

    任竞由双手插兜,面无表情。

    沈自牧眉头紧缩,说道:“我不会跟你传这个话,这件事跟我无关。”

    任竞由目光犀利,第一次眼神里透出凶意,他逼近一步,立在沈自牧咫尺前,沉声威胁道:“我不管你有关无关,张云梦再找向兰的麻烦,我会亲自解决她。”

    说完,任竞由转身准备离开,沈自牧在背后开口问道:“当年你们也是这样解决问题的吗?”

    任竞由停住脚步,转身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当年什么事,但如果你有本事就跟我正面刚,是男人就不要在背后搞事情。”

    说完,他就走了,沈自牧留在原地,并未再进病房。

    向兰见任竞由走进来,沈自牧却并未跟在他身后,于是淡淡问道:“他走了?”

    任竞由冷哼了一声,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离向兰距离明显有点远。

    “任竞由,可以不追究这次的事吗?”向兰开口道。

    任竞由皱眉看着她心想,果然这沈自牧就是来给张云梦做善后工作的。

    “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蹩脚的理由能叫她吃下。

    “我不怪她,五年前她受的打击太大,在她心里,她的爸爸和……”,向兰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和江澈,都是因为我才死了,江澈也确实是因为我”,她眼眶又红了,抽了一下她突然微笑道:“真的,我不怪她,甚至因为这次的事情让我放下了很多。”

    “你为什么是非不分?”任竞由觉得她的理由简直是愚蠢又莫名其妙,“五年前是她的父亲犯罪,犯罪!他绑架了你!他还做了太多太多的坏事,你根本想象不来的,他的结果是他自己罪有应得!”

    “可是张云梦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的打击对她来说是昏天灭地的。

    “她无辜吗?”任竞由觉得好笑,“从前或许她是无辜的,但是当她知道了她父亲那些烂事之后,她不知道替她父亲忏悔,还在怪罪他人,我实在感受不到一点无辜,从她现在的行为来看,她手段之狠毒一点也不下于她那个罪犯父亲!”

    “反正我才是当事人,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因为激动,向兰的音量很高,她说完这句话胸膛上下起伏着,房间里半天没有其他声响。

    “行”,半晌,任竞由撇嘴冷笑道,“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这种好人哪需要我这种坏人来伸张正义!”

    你这种“好人”,我这种“坏人”,原本就是两种人。向兰只能在心里念叨着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尤其是任竞由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于危难,她这样做属实是不知好歹了。从前,往往她的想法违背了他的意愿时,她也像现在这样清楚感知到他的不愉快,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让步。但现在,她宁愿跟他有所距离,也不愿意被他的想法支配了。

    自此,到向兰出院以及腿伤恢复的一个多月里,任竞由对她一直相敬如宾。甚至,有些冷漠。

    出院后,她一直和他一同住在学校跟前的那个小房子里。每天她还没起床,他已经出门了,桌上留了一份她的单人早餐;中午会有一个阿姨过来做好午餐、晚餐、以及打理基本的卫生,那个阿姨做事小心翼翼,向兰有时在房间里忙工作上的事情,甚至都忘了还有一个人在家里,直到阿姨敲门轻声问她要不要洗澡。这阿姨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句多余的闲话都没有,甚至非常用心地护理她的腿伤。

    向兰很久没有被照顾得这么好了,一个人在地质队里成天上山下乡一身泥,现在不仅一天三餐有热饭菜吃,连洗澡都有人帮了,但她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任竞由大多时候9点左右到家,向兰听到了门响以及洗漱的声响,但他从来不进她的房间,她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

    某一个寻常的傍晚,他突然回来了,向兰正坐在桌旁吃晚餐,大概七点多,阿姨做完饭已经离开了。

    向兰有些惊讶,这时候他们已经许久没碰面说上话了,她抬头问了一句:“吃了吗?”

    任竞由脱下厚重的外套放在门口,向兰才留意到外面大概已经很冷了,她呆在有暖气的屋里都没感受到外面气温的变化。12月末了,入冬了。

    他走进厨房添了一碗饭,端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跟她一起吃晚餐。

    桌上有三道菜,一个是青椒肉丝,一道红烧桂鱼还有一锅莲藕排骨汤,菜的味道都挺不错的,任竞由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向兰正在盛第二碗汤了。

    “这藕汤好喝吗?”任竞由不经意问道。

    向兰立马回道:“好喝啊,喝第二碗了。”

    于是,任竞由也往饭里添了汤,他搅和搅和,尝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对向兰说说道:“还是我爸熬的汤好喝。”

    向兰有些意外,没想到任竞由会突然提起自己的父亲,向兰知道,他想起的一定是他那个早已离开人世的亲生父亲。

    向兰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以为你家都是你妈妈做饭。”

    上次在医院见过任竞由的妈妈了,看得出来,他妈妈就是那种温柔又贤妻良母的类型。

    “是的,一般都是我妈做饭,只有我爸想讨好我妈的时候才会专门露一手。”任竞由边吃饭边慢慢说道。

    向兰听得仔细,这么多年来,这是任竞由第一次主动跟她聊起他从前小时候的事。

    “我妈喜欢粉藕,但是我喜欢脆藕,我爸熬的汤里就会有两种藕。”

    “这倒是挺麻烦的”,向兰虽然不怎么做饭,却也知道粉藕和脆藕一般都是单独买的,而且冬天里的脆藕倒是不好找了,Y市人都只在盛暑的天气才会清炒脆藕。

    任竞由轻声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爸是个挺怕麻烦的人”,继而,他脸色略有暗淡,“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他不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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