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久没有联系,我和宋宋攒了很多话要聊,从夕阳西下聊到了繁星满天。

    从子岚的新投资的项目,聊到了中学物理老师的离婚八卦,然后聊到了宋宋在拉萨参与设计的大型商超。宋宋大学时候念的是建筑设计系,女承父业,在她父亲的房地产公司从底层做起,先在工地搬砖,一点点做到了现在的总经理。她还在做创投,孵化了很多创业项目,属于是青年女企业家的行列了。

    我笑着骂她是“奸商”,说现在北上广深房价这么高,都拜他们这些“奸商”所赐;她说我辞去外资银行的高薪职位,去攻读什么历史系博士,属于脑子抽风,典型的“第三类人”,还聊了聊我的未来婆婆的挑剔……

    “夏航语还是老向着他妈妈,你要吃苦头了。”宋宋说。

    “他私下里还是偏向我的,就是不愿意跟他妈妈硬顶。对了,陈川回上海了,你们要不要谈一下飞飞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宋宋突然打断了我,“等我回来,带你去听罗大佑的演唱会,今年的主题好像是什么‘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好!”我也不再多言。

    这几年,宋宋从不主动谈起陈川,也不愿意听别人谈,仿佛有意地在逃避什么。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五年前她和陈川那起轰动一时的强强商业联姻都发生了什么,当时娱乐小报都热衷探讨这其中“利益交换”。

    我也很好奇,也很担心,追问过什么次,她都不愿意说。

    我只记得她结婚前的一天深夜,我刚追完剧,困得迷迷糊糊,正准备睡觉,她咚咚拍门。

    “小雅!小雅!”她的声音急促,呼吸很重,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深夜,如此激烈刺耳的拍门声,我一下子清醒了。

    急忙趿着拖鞋,打开门,看到她那么一个注意形象的人,此刻却发型凌乱,羽绒服拉链没有拉上,里面只有一件短短的粉色真丝睡裙。她金边眼镜架歪了,架在鼻梁上一高一低,眼角有淤青,眼睛布满血丝;膝盖上还有伤,青紫一片,甚是骇人。

    “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我尖叫了一声,弯下腰,想仔细看看她的伤。

    她连忙躲闪,轻声道,“不下心从别墅的楼梯摔了下来。没事儿。你快去睡。”她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跟我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能是因为室内外的温差太大,她的眼镜片都是雾气,白茫茫一片,我看不清楚她的眼睛里流淌的情绪。

    没过多久,我就在新闻里看到,宋大伟那家一度因为快速扩张导致负债率太高、差点资产链断裂的房地产公司,因为陈家的注资恢复了元气。到了如今的2018年,虽然是新闻媒体都在说的房地产“小年”,却活得不错,已进入IPO上市辅导备案阶段了。

    不过,宋宋和陈川却早已分道扬镳。

    空气沉默了片刻,宋宋又打开了话匣子,拉拉杂杂说了很多。

    在她的讲述中,我们这些年的经历又像看电影一样重新过了一遍,聊得一会哭,一会笑,以至于我都忘记了灶上还烧着菜,结果茄子烧干了,嘎鱼糊在锅底,黑乎乎一片。我用炒菜铲子铲了半天才洗干净,整个房子都是烧焦的味道。

    我开着免提,宋宋在电话那端捧腹大笑,说我和她一样,看着好似一副大厨模样,其实“外强中干”,什么料理也不会做。

    中学时,宋宋想给子岚做生日蛋糕,结果差一点把整个家“报销”了。

    宋宋筹划了很久要怎么给子岚过生日:一是要给他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他们已经通信一段时间了,互诉衷肠太美好,让她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不准备等到毕业了;二是要约一群朋友去海边踏浪,看星星。她不差钱,还“一掷千金”包下了海边一家西餐厅二层,准备组织一个盛大的party。我还跟她考察了几次,跟店员商量怎么布置生日装饰,研究在餐厅对着海边窗如何,怎么展示她提前安排好的烟火表演;三是要许下美好的誓言,永远在一起……

    总之,要盛大越好,要给他一个惊喜,让他有一个难忘的十七岁雨季生日。

    可那个生日前,就闹了一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人们常说时间可以带走一切,欢乐和悲伤都会被晨起的风吹散到天涯海角,无影无踪,可时过境迁这么多年,每当回忆起那段时光,很多细细碎碎的忧伤,如同那水中的绿藻,总会从时间的深处浮了上来。

    当我和宋宋每天神神秘秘地讨论生日细节时,子岚看我每天进进出出不学习,只顾着跟低年级小朋友一起玩,很是不屑,也很是不解,“你天天这么疯,不怕考试不及格?”

    他虽然不知道宋宋的安排,却也很期待自己的生日。这几个月对他来说,很煎熬,父母不在身边,爷爷生病,姑姑离婚,他很想念亲情带来的温暖。他很希望父母记得他的生日,能够回青岛看他,还偷偷翻墙溜出学校给他父母打电话。

    十五年前,在山东那么一个高考大省,中学生里有手机的还是很少的,学校也不让带进去。我和子岚念得还是理科重点班,学校眼巴巴地指望着我们班出个状元,考上几个北大清华,好给学校争光。

    所以,刚进入高二,我们已进入备考状态,学校为方便管理,要求所有同学都得住校,我们班主任陈乔木,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来我校工作,我们是他带过第一届学生,他异常严格,从早上5点40分的早操到晚上10点下晚自习,像是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们。

    学校里有公共电话亭,却不能打跨国长途,离我们学校一站公交的距离,有一家商务酒店可以,子岚在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就偷偷溜了出去,却过了一节课都没有回来,快放学时,我正低头刷刷做物理题,班主任陈乔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弯下腰悄声问我,“子岚呢?”

    我没有留意他的脚步,教室本来是一片寂静,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不太会撒谎,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下午就有些拉肚子,可能又去厕所了吧!”

    这是子岚教我的。我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很紧张,圆珠笔不停在纸上写来划去,装着继续思考那道还没有解完的物理题。

    过了十分钟左右,感觉老师到教室后面了,我才敢抬头瞄了一眼门口,就看到子岚穿着白色羽绒服正在走廊那头拐弯往教室走。他似乎很喜欢白衣服,冬天是白色羽绒服、白毛衣,夏天是白衬衫、白T恤,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而且个子又高,一路走来,竟有些玉面临风的味道。

    他看班主任陈乔木也在,慌忙弯下腰,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走回了座位。

    “很疼吗?” 陈乔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子岚脸色苍白,估计是在外面奔走冻着了,很关心地说,“要不要去医务室?”

    子岚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打开书,缓缓地说道:“没事,我吃过药了,我还有几道题还没有做完,还得抓紧学习。”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笑出声来。

    子岚是各科老师的心肝宝贝,门门功课优秀,总成绩常年全校第一,陈乔木听他这么一说,很满意,颔首微笑,跟全班同学说道:“同学们,子岚今天不舒服,可还坚持上自习,认真做题,值得我们学习!”

    说到着,陈乔木忽然顿了顿,目光扫向坐在后排的谭琳琳几个同学,提高了声调,厉声说道,“极个别同学本来应该在文科班上学的,因为要提高成绩,所以家长使劲儿把你们塞到我们重点班蹭课,你们不要罔顾家长的苦心,整天吊儿郎当,总是想着翘课溜出学校玩。不要忘了,你们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我警告你们,数理化每天不做至少三个小时的题,是不可能考出好成绩的!”

    我拿圆珠笔戳着子岚的胳膊,低声戏谑,“你这家伙,演技真好,可以去念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了,到时候可以和谭琳琳做校友了,听说她转去做艺术生,学表演了。”

    子岚捋了一下额头上有些长了的头发,一脸的落寞,百无聊赖地趴在了书桌上,半天没有动弹,没有回应我的话,以往我说起谭琳琳,他总说几句,毕竟漂亮女孩子到哪里都受人欢迎,都是谈资。

    “你怎么了?”我有点不放心,轻轻推了推他一下,“不会真不舒服吧?”

    子岚侧脸趴在桌子上,沮丧地说道:“我妈说最近特别忙,好像要研发什么新业务。我爸爸更别提了,在国外任职期间,探亲管理很严格,也回不来。”

    我又想到苏眉那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跨境电商不是买东西吗?也需要电脑技术?”我一脸无知,有些好奇地问。

    “我也不太懂。我妈说是关键时期,有人给她们项目投了资,”子岚坐了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又道,“我觉得我就像是个孤儿。”

    许是他放下胳膊时,力气太大,书桌颤巍巍动了一下,书立倒了,桌子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各种课本、辅导书,连带文具,哗啦啦掉了一地。

    “哎呀,我去!”坐在前面的胖子王春正在睡觉,被吵醒了,火气很大,他的脾气一向很冲,一身怒骂划破了教室里安静,很多人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看向这边。

    “我新买的球鞋,雪白雪白的,你给我倒了一鞋面的黑墨水,江子岚,你诚心吧?”胖子怒目圆睁,平时他就看子岚不顺眼,不但老师们常常夸赞,就连隔壁班他暗恋的肖楠都觉得子岚“帅呆了”,让他郁闷得很。不就会读书、会弹琴、会法语吗,有什么了不起?文文弱弱的,打架行吗?还不就一绣花枕头吗?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胖子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了起来,虎背熊腰,一把揪住了子岚的卫衣,指了指自己发黑的球鞋,“你准备怎么办?”

    子岚也没有想到书会倒下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胖子鼻孔朝天,一脸鄙夷,“哼”了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不就是书倒了吗?我来帮收拾,你先松开子岚,”我开始笨嘴拙舌地劝架,讪讪道,“鞋子放点巴斯消毒水,兴许又白了”

    “你看,都黑成一片……”胖子低头指着他的鞋给我看,话音还没有落地,就看到他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扫到那散落了一地的书信上。子岚也看到了,急忙去抢。

    胖子这时倒是很灵活,捡起最上面一张蓝色的信纸,看了一眼,一脸古古怪怪,阴阳怪气地念道:“亲爱的林儿,你像是春天的风,抚过我的脸颊,我期待早日度过这个烦闷冬季,和你一起迎接这漫山遍野的林果青青……林儿?江子岚,刚刚班主任还夸你爱做题,原来你是躲在这里给什么林儿写情书,我呸!班主任不是让想你学习吗?你倒是把你那亲爱的林儿领出来,让我们学习学习呀?”

    胖子绘声绘色地念着子岚的信,同学们也难得听到子岚的八卦,起哄声连连不断。

    那是写给宋宋的信,宋宋给子岚写信不愿意用真名,就取“宋”字宝盖下的“木”,化名为林儿,宋宋喜欢那句唐诗,“楼前弱柳摇金缕,林外遥山隔翠岚,”觉得这两句诗写尽了春天之旖旎。

    子岚从来都是谦谦君子模样,可少年的心事被人当众拆穿戏弄,也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扬起了胳膊,一拳打到了胖子的鼻梁上。

    胖子来不及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疼得他龇牙咧嘴,摸了摸人中,鼻血流出来了,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硕大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地朝着子岚砸去,“敢打我啊?你小子?”

    子岚也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平时都斯斯文文的,从不吐半个脏字的,那天像一头下山的豹子,冲上去就和胖子厮打起来,狠声道:“我打你了怎么了?不行啊!林儿也是你叫的啊?”

    后来,从两个人的架,演变成全班两派人的架,一边是平时和子岚玩得好朋友,多是班上学习尖子生,平时慢条斯理,严肃认真;一边是胖子的拥护者,都是爱玩的调皮学生,这些人平时成绩也多忽上忽下,爱学习时,学得也很疯,不爱学习时,玩得更疯。

    我因为身处“战场”,损失惨重,可谓是城门失火,殃及了我这条“池鱼”。不但书桌被掀翻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冲了过来时,我被推搡倒地,连眼镜都不知道被挤到那里去了。课本、辅导书、草稿纸满天飞,还被一个不知那飞过来的玻璃饮料瓶砸到了头,玻璃碴子划破了头皮,滴滴答答地流血。

    谭琳琳看我可怜,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好心陪我去医务处包扎。打架的男生被叫到校长室,狠狠地挨了一顿剋,据称一直到午夜十二点才回宿舍,勒令写检查,请家长。第二天课间操时,校长还亲自在操场上讲话,通报批评,闹得沸沸扬扬。

    又过了两天,宋宋来找我,眼睛红红地问我,“子岚是真的喜欢谭琳琳吗?”

    我闻所未闻,一脸惊诧,“谁说的?”

    宋宋的声音哀哀怨怨,“他们都在传,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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