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山卷05

    卢公公趴在地上,肥胖的身体让他经不住恐惧而全身盗汗。

    卢公公头也不敢抬把自己查到的又交代了一次。

    先是季夫人和女夷大人去太后处请安,女夷府的麻烦当下不好找,季夫人去太后处请安是从半年前开始的,一下子也无法责问什么。

    后女夷大人和季夫人从太后处出门,由宫人们先打理好了马车。

    卢公公本可以说是此处出了问题,可打理马车的内官是太后的人,他却不敢有贼心下手栽赃。

    女夷大人当时轻描淡写说内官不注意禹连不小心跑上了女夷府的马车。可众目睽睽下明明是女夷大人牵着少主上了女夷府的马车,而季夫人牵着禹连殿下上的马车。否则此事早就闹开,如何等到她们将人出禹京才让禹帝知晓。

    怎么查都是一团乌糟事,如今与禹帝禀告时,卢公公却不敢告诉禹帝他一无所知,无从下手,毫无头绪……

    可奇怪的是禹帝反而没责罚他,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一旁。

    卢公公不知道,可禹帝心里很清楚,女夷府那位既然出手了,那自然不会让他们随便查出缘由来。

    女夷府…是她。

    禹帝不声不响按着瓷杯,指尖应过分用力而泛出红白,仅片刻,泉窑的薄胎白瓷一声裂响在他手里爆开来。

    仓山中。

    小旖慢散在山里闲逛。

    母亲和舅舅都走了,那个莽撞的小奇锋和温潆姑姑也走了,只留了温荷在仓山陪她。他们走在一个清晨,走在她没有睡醒的时候,让她存了一肚子告别的话语不知道对谁说。

    温荷以为她要大哭一场,谁知道她沉下心性不哭不闹,听话地呆在仓山过日子。

    小旖从前总是嗜睡,可自从在沉影院长住后就不大爱了。况且她听季师傅安排睡在那间瀑布下的小屋里,不管盖几层被子都要给冻醒,如今倒是觉得睡觉都是件辛苦事,还不如醒着松快。

    禹连搬到了她隔壁的浮光院,虽然惦记她,可禹连几乎日日都忙着去主峰练功并不能时刻陪着她解闷。

    季师傅并不叫小旖一起练功。有时候小旖也想练,季师傅总告诉她,时候未到,当下她睡觉之时便是练功,等她可以适应寒石瀑了再带着她练仓山的功夫。

    她开始看母亲留给她的书。季师傅听说了,给她请了个授课先生来教她。来的先生原本以为她读的是四书五经,可看了书以后大呼夭寿,连夜去求季师傅送他下山去了。

    季师傅不知道她书袋里装的什么书,但教书先生是没再给她请了。

    她来仓山的事情隐秘,女夷府少主的名头太唬人,季师傅对外只说是师娘家西疆的侄女,送来仓山养病的。

    这日她靠在树下看书,一朵落花吹落在她的书页里。

    她捻起落花看了看,不认识。蓝紫色的花,五瓣,花瓣上有着深暗色的纹理,花心内伸出细长的白色花蕊。她举起那朵花对着阳光照了照,又放在鼻下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香味。

    忽然间,一大团紫色的花朵倾斜而下,砸在她头上,身上,书本里。小旖惊慌地抬头往树上看去,一个少女坐在树干上。

    她眉目清丽带着几分异域的色彩,穿着仓山的服饰,可满头地梳了细辫子,其实像个西疆的女子。

    小旖看着美人出了神,那些话本里未成人便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突然就有了脸。

    那少女笑着抖了抖衣袍前衽。原来她衣袍上盛满了那紫色的花朵。她一抖衣摆,花朵就从她膝上簌簌落下,随风飞舞。

    小旖拿着书本去接那些紫色的花,转眼那少女已经从树上飞到身前。

    “喜欢吗?”她摘掉掉在小旖头上花朵。

    小旖的脸色透出一层红晕,她这张脸,不论男女,通杀!

    “喜欢。”

    “我爹说,你是禹京人,这个花也是从禹京来的。”

    小旖怯怯地,却忍不住想看她,她实在太过美丽。

    她拉过小旖的手,继续说道,“这是紫桔梗,你在禹京的家里种了吗?我听父亲说禹京有一条街上种满了紫桔梗。”

    “哦,对了,我都没说。我叫季钧眉,是老季,是他允许我过来陪你的。”

    “我…我叫慈虞。”她还有些不太习惯向别人这么介绍自己。

    “慈虞,你叫我钧眉或者姐姐或者师姐都行。”

    “师姐,那你,叫我小旖就好…”

    “我可以这么叫吗?”少女有些忐忑地看着小旖,父亲私下叮嘱过,她是女夷府的少主。

    小旖点点头。如果温潆姑姑在,她会责怪小旖不庄重。转念一想,小旖又庆幸姑姑不在。

    母亲,禹京有一条街种满了紫桔梗吗……

    小旖从来不曾见过,府里好像也没有种过紫桔梗吧。她记事起来好像就是坐着老奇锋的马车在路途上颠簸。她的母亲不关心紫桔梗或红梅花,那些东西在母亲眼里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母亲虽美但不是花朵的美,如果要拿植物来形容母亲,母亲是像一棵松柏。

    松柏青翠,没有冬季,可以活几百几千年那么久。

    “我带你去后山的马厩看马吧……”

    小旖的思绪被拉回仓山。师姐又一次问她,“我可以带你去后山看马,你想去吗?”

    “看马?”小旖有些疑惑。

    看着小旖不抗拒,师姐拉着她向后山马厩走去。“对啊,看马。我猜禹连师弟就在那里。”

    小旖点头。

    到后山的之时,禹连果然靠在马厩的柱子上喂马。

    “师姐…小旖!”

    禹连身后的树上又跳下个一身灰袍的身影,还等不到向季钧眉和方旖打上招呼,他这一跳就把小旖吓了一大跳。

    师姐一把扶住小旖,小旖大着胆子问,“师姐,仓山弟子都爱爬在树上么?”

    师姐爽朗地大笑,“只有我和伯庸爱爬。不过小旖你可不能告诉我爹。”

    “我叫公西庸,来自东沂。”公西庸拉起一支野草叼在嘴里,他三连下又翻身上树了,“叫我伯庸师兄就好了。”

    “好了,你们认识了就好了,”禹连拉过师姐,又对着小旖介绍着说,“这是钧眉师姐,她父是季氏家主,也就是我母亲的兄长。”

    小旖看着禹连和师姐站在一起,忽然有些羡慕师姐的母亲把她生的这么漂亮,阿臻也美,可惜小旖长得不像阿臻。

    关于美貌的事,阿臻也教导过小旖。

    三十六计里有美人计,是施计的人有求于人,才要用美色来交换。这种事常常发生在官员身上,女夷大人也不列外,只不过献上的是男色罢了。偶有几个不开眼的势利眼,见旁人送上的男色都被拒之门外以为女夷大人爱好不寻常,竟然送上美女…

    阿臻就教导她,世上有许多人愿意自己蒙住自己的双眼,有的人用钱财来当蒙住双眼的布,有的人用美色,还有的人用名声。可不管是哪一样,一旦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所以她要小旖睁着眼睛好好看着,美人都会变成可怖的骷髅,金钱都会变成脚下的粪土,而名声不过是给人用的牵狗绳。

    一想到师姐如此美貌,百年之后也会变作一具骷髅,她忽然头冒冷汗,再也听不见听不见身边人说的话,烈日当头她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禹连着急地摇了她两下,嘴上一张一张地说了什么,她想张嘴,嘴巴好像被粘上一样怎么也打不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好像有人抱她起来,她像个尸体垂在那个人的身上。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寒石瀑下的茅草屋里,小小一个茅草屋围着她一屋子人。她要很用力才能抬起眼皮,眼珠左转转,右转转,温荷、禹连、季师傅、师姐、师姐的侍女鹣鹃都在。

    季师傅说寒石瀑的寒气已经沁入她的骨髓了,往后禹连去主峰练功要把她也带上,禹连练一日,她也要练一日不得偷懒。

    她感觉身上像是长了石头,分不清楚是外面长了层石头还是里面慢慢结出石头,总归是动不了了,何况是练功呢?她艰难地抬起手又用全身之力向季师傅挥了挥手,意思是她此刻根本动不了了。

    季师傅眼里她艰难地抬着手抖了抖。

    季师傅笑着按下她的手,“这几日不用去了,你的心脉都被寒气冻住了。我会让人送药到你院子来,让温荷每日煎药给你喝,一日两次。慈虞,你这几日要好好养着,能动了要好好练功。师傅要给女夷大人写信,你的病就要好了。”

    慈虞拼命地想能不能动起来点头,可她拼尽全力也只是在枕头上移动了一点点,一滴热泪从她眼角不受控制地落在枕上,她最后只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

    自她动不了了以后就觉得耳朵和鼻子都变好了,其中这鼻子尤为灵敏,诸如:出不了门也能闻到院子里的腊梅开了;某日西峰附近一定是有人偷偷捉了季师傅的信鸽来烤,这香味熟悉,禹连偷摸带着她烤过;温荷在院子里煮药她也能闻到。

    季师傅的药,那滋味…毕生难忘…

    温荷每次端着一大碗药,趁着滚烫灌给她,灌得她满头大汗,灌得她茶不思饭不想。可是那药真有奇效,每次她出完一头汗,总感觉身体里的石头被融化了一些,渐渐地手指能动了,后来勉强可以扭扭脖子抬抬手,那个时候感觉身体上的四肢都是新长的,软得像棉花似的没有一点劲。

    等她差不多大好的时候,温荷就扶着她靠在床榻上,喂她喝些咸粥。

    之前方旖冻着吞咽不动,只能用红枣和人参熬汤吊命似的吊着,偏偏过几日就可以闻着季师傅的鸽子又少了只鸽子,香得不行。待她稍微可以进些吃食了,温荷问她,她说想吃点咸的。

    温荷先拿火腿吊了汤,又怕火腿不好克化,把火腿挑了出来只拿火腿的高汤来煲粥。先在小泥炉里铺上两片姜,再倒上一层洗好浸泡过的米,倒三倍的水和两勺黄酒就升小火。趁着小火在泥炉煨着温荷又洗了些青菜和胡萝卜切成碎末,扔进粥里盖上盖子焖了许久。

    闻着这火腿的浓郁和蔬菜的清香,干涸了许久的喉咙也分泌了许多的口水。天气越来越冷,她还是和喝药一样,趁着碗里的粥还微微冒着热气,她趁热吞下一大口。然后被热粥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荷焦急地拍方旖的背,让她慢慢来不要急。方旖顺过气来以后,却紧紧闭着嘴喂不进去粥。

    许久那哑着声音的嗓子用力吐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好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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