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山卷12

    “这是何意?”

    一大早就被梳妆台上多出的一妆奁头面首饰闪瞎眼也是难得经历。

    “不止这些。”温荷指了指柜子,“里面还收了好几套新衣服呢。都是世子殿下派人送来的。世子殿下说,今日要去楚寺食铺,得得打扮得体面一些。女夷大人在府里的时候可不止穿金戴银,姑娘也太素了,不像是王府里养着的。”

    “我平日里素吗?”

    “少主在仓山的时候自然是不需要什么修饰,今日既然要出门还是听…”

    方旖思索一番,笑着扭头和温荷感叹道,“我的阿荷呀,我原以为最好的威严是不怒自威,没想到世人看中的竟然是我身上的这些身外之物。”

    温荷扶着她的双肩,把转了回去,取了一对红珊瑚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两边,“女夷大人的威仪可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我的少主殿下,你不要戴这些身外之物,或者可以戴块牌子在背上,上面写上:我乃女夷府少主。”

    “好,这个主意直接靠谱些,如果天下人都有这样直接的主意就好了。”

    收拾妥当跨出房门时,一只肉圆子冲过来抱住了她的双腿,“姐姐,你今日好漂亮呀!”

    “嘴巴这么甜。你有什么企图。”

    宝元从她的裙摆里探出脑袋,狡黠一笑,“殿下殿下今日不想出门,姐姐带我出去吧。”

    “今日除夕,你家殿下果真不去吗?”

    禹连靠在侧厢门框上,顺着她的话答道,“不想去。”

    方旖想抱起地上的肉圆子,这一拉谁知宝元像个肉锤子似的,一下竟然拉不起来,重得很 。

    “姐姐,姐姐,带我去吧。”

    “好,你先放开我。”宝元松了松手,“左脚,左脚也放开。”

    楚寺食铺离王府相隔并不遥远。

    舅舅、舅母一辆马车,蕴良、蕴寅一辆马车,自然把方旖和宝元塞进了外祖的马车里,舅舅说这样膝下承欢的福分很难得,方旖应该珍惜些。

    临行前舅舅还问了一句,禹连怎么没有同来。

    方旖说道,“不去便不去吧。楚州也并非是他的母族,他要和谁吃团圆饭呢?”

    舅舅一时顿时,眼神里全是五味杂陈的意味。

    那眼神里混着察觉到嫌隙与隔阂的落寞,混着慈虞说话时无遮拦带给舅舅的受伤,混着沈氏和方氏把她留在仓山的歉疚。

    她没有逼着禹连一起去。

    除夕是要吃团圆饭的,她在仓山吃得没滋味,不想禹连也这么来一次。

    看着舅舅的脸色,方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内乱糟糟的,连忙告辞行礼,慌张地跑进马车里去了。

    她嘴上面上一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在刚刚那句不轻不重的话里,漏出了破绽。

    许是楚湘王突如其来如洪水一样的关爱,让她那颗抽离的心又有了企盼,只是她不敢直视而已。

    她最在意了,可她害怕。

    什么是亲人?

    父亲和母亲是夫妻,可是母亲不爱父亲,哪怕父亲为她送了命。禹帝和禹连是叔侄,禹帝杀了禹连的父亲,囚禁禹连的母亲。外祖和母亲是父女,外祖逼迫母亲嫁给她不愿意嫁的人。

    什么是亲人?

    方旖觉得自己脑子后疼得异常。

    她眼里没有那么多的亲人,母亲算一个,温潆姑姑算一个,温荷算一个,勉勉强强禹连也算一个。这些她算作亲人的人都是可以坦诚相待的人,不论她真实面目是否粗鄙不堪。

    出这些人以外的人,她总带着张面具,或是摆架子、或是装傻充赖、或是大义凛然,她从母亲那里学了十成十。可是对着外祖一家周旋,却让她一颗心吊着不安。这好比世上有人愿意把真心捧到她面前,任她□□作弄,她却不肯同样地交付一片真心。

    这楚州道,有别样的风沙迷人眼。

    “承馨!”楚湘王摇了摇她,“想什么呢?”

    方旖笑答,“阿父,我在想一会儿到食铺里要吃什么。”

    “吃枇杷,先吃些枇杷再想。”楚湘王从马车边上提起一个食匣子。

    “枇杷?阿父,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枇杷。”

    楚湘王把食匣揭开,匣里的白瓷碟子上摞着十余块棕褐色的糕点。“是甘草枇杷糕。枇杷吃到初秋就没了,你年幼的时候有弱症,秋冬就容易伤寒,这甘草枇杷糕治咳疾也很好。”

    她接过枇杷糕咬了一口。

    楚州道的枇杷味道很好,这糕点制得也好,不仅样子精巧,味道并不甜腻还保留了一部分果子的酸涩,显得枇杷味道格外浓郁。

    一模一样!这是她这仓山吃过的果子!

    “弱症?”方旖一脸讶异地看着楚湘王,“外祖,你记不记得,是方旖,方旖才有弱症,我母亲,承馨,不曾患过弱症的。”

    “方旖…小旖…”楚湘王慌乱起来。

    “我是…”

    “你是承馨的女儿?你不是承馨。承馨呢,我的承馨…承磬,把承磬喊来。去!去喊承磬来!”

    方旖急急忙忙地叫停了马车让宝元去喊舅舅来。

    她木然地走在街上,外祖分不清她和母亲,她也一样,她分不清外祖的爱是给她的还是给母亲的。

    楚湘王安定下心神以后还是喊着她承馨,这顿团圆饭吃得不咸不淡。

    舅舅看出她有心事之时,她已经让宝元替她去接楚湘王的投喂,自己跑到廊上吹风了。

    “小旖,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不是。”

    此处楚寺食铺楼阁高立,大半个湘城收入眼底,除夕之夜主街上寂寥无人,万家灯火前男童稚女围着嬉闹放炮竹。

    舅舅挥袖一划,“待到上元节,整个主街都会灯火通明,就不这么冷清了。”

    他递给方旖一杯酒,“你今日有许多心事。”

    “舅舅,我答应你的。我今日,当承馨也没当好。”

    “你把它当差事?”

    她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又答道,“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恨外祖。”

    “稚子,你怎么能妄言‘恨’,你母亲怎么会恨你外祖。无非,是怨罢了。”

    “你的父亲,宋长斐是个没有福气的短命鬼。”

    “是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你外祖母尚在人世,你母亲周到玲珑,手段狠辣。而你外祖母,她可真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夷。”

    “瓯南道有意攀交女夷一脉,塘衢王自愿以长子入赘京西女夷府。你母亲不愿意,那短命鬼是出了名的情种,原来是对一个叫蔷薇花的侍女情根深种。你外祖也觉得他是个永世没作为的浪荡子,原本没看上他家。”

    “可惜你外祖母很中意他。”

    “塘衢王私底下还说,愿以用一座矿山来换取这桩婚事。”

    矿山!慈虞按捺不住地惊叹。

    那可是矿山啊,难道禹洲难道遍地都是矿山吗?

    “你外祖母执意要把阿臻,也就是你的母亲。你外祖母执意把你母亲嫁给宋长斐,她和你外祖说,方氏一族的结婚生子不过都是为了延续血脉罢了,虽宋氏子与你母亲并无情意,二人联姻却可以给三家带来实际的益处。”

    “后来你外祖母遭人暗算,你外祖秉承你外祖母的遗志把你母亲嫁给了塘衢王的长子。是啊,是长子却不是世子,这些世家大族只想着怎么勾连,塘衢王怎么会把世子之位给一个要入赘他府的儿子呢。可笑,那宋长斐在岭南除水寇赔了条命,居然追封仁功太子…可笑…他活着没享受到的尊荣变成了死后的哀荣,无非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罢了。”

    “你母亲就是这样与你外祖结怨的,可这不是你外祖的过错。”

    舅舅把她没喝的那杯酒拿过来浊酒洒到脚前, “‘改岁钟馗在,依然旧绿褥。’”

    “慈虞,你的外祖母,舅舅的阿母,也没有陪舅舅守过一次岁。”

    吃完这五味杂陈的一顿团圆饭,回到府里还没守完岁。方旖说要把宝元送回别院去再回来陪外祖守岁。

    方才一下没看着宝元,楚湘王递了好几杯果酒给他,他喝得颠三倒四,全然没了精神。

    舅舅递了个食盒给她说是顺带给禹连的,让她带着宝元回别院去,不必赶回来陪长辈了。

    她反问,外祖也不必陪吗?

    外祖却笑着赶承馨早些回去休息。

    星子高挂,无云遮挡,温荷拎着食盒,她背着睡昏昏的宝元朝别院走去。回去的路很长久,足够她和温荷说很多除夕纳福的喜气话。

    到别院的时候,院里漆黑一片,禹连正在石桌上放了盘棋却未落一子,只坐着闭目养神。

    听得来音,他上前接过宝元,接来后忍不住说了句,“好小子,如今不大好抱了,又沉了许多。”

    她点好灯烛,收掉棋盘与棋罐,又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来。原来舅舅把他们席间吃的菜什糕点各样都装了一小份,纵使这样也装了足足三碟。

    拉着禹连到石登上坐下,“禹连,除夕如意!”

    “慈虞,这是做什么?”

    “吃团圆饭啊。”方旖挑了一块糖藕放进禹连碗里。

    禹连夹起那块糖藕尝了尝,“不错。”

    “甜吗?我还怕你吃不了这么甜的。”她又夹起一尾红焖琵琶虾放进他碗里,“再试试这个。”

    “虾肉鲜嫩、入味。”

    “这个是烩羊肉…”

    ......禹连盯着她默不作声。

    “不好吃?”方才在席上明明吃着不错的呀。

    禹连心痛地发问:“你不会要我把这三大盘的菜都吃完吧。”

    “噗—。”方旖哭笑不得,“殿下,这是团圆饭,不是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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