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次日下午,曲怀南正在办公室,挂线方意扬团队一个项目的线上汇报。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听见新加坡国家区号数字,他少有的慌神,摸索几下才抓到手机。

    “你好,曲怀南,我是Alvin,林执谦。”

    “二哥,你好。是不是闪闪……她还好吗?”曲怀南还是随尹侨一喊他二哥。

    听林执谦温和爽朗的自报家门,他是有些惊讶的,第一反应却是担心尹侨一出什么事。

    林执谦温声一笑,“她还好。是我在S市过路一程,想正好见见你,有空吗?”

    “我有空,”曲怀南抬手摸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又摸到鼠标,试了几次才退出会议。

    “二哥,你今晚要没有其它安排,我订餐厅,我们聚聚。”

    “要让你破费了。”林执谦没有推辞,让人尽地主之谊本身也是一种尊重。

    曲怀南笑,“客气了,本帮菜可以吗,不知道你有没有忌口。”

    “可以,吃的随意些就好,我是更想好好和你聊一聊。”

    “好。二哥你在酒店吗,在什么位置,我一会儿和助理去接你。”

    林执谦把酒店报给他,“看来还是少不了麻烦你,稍后见。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你可以留一下。”

    曲怀南应承着。

    一个小时后,身着尹侨一购入RL青果领燕麦色羊毛开衫的曲怀南,盲杖叠在手中,由李续陪同,到达酒店大堂。

    林执谦出了电梯,便一眼望见不远处安然鹤立的人,似乎也清减了一些。

    他拿出手机,停了几秒,才走过去,“曲怀南,又见面了。”

    曲怀南骤地朝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无端而来一种熟稔感。他和尹侨一几许相似的语调,一样喜欢连名带姓称呼他。

    “二哥,欢迎你来S市,能在这里和你见面,很高兴。”

    林执谦看他旁边一位相较年轻的男士,不着声色轻轻带了他的手臂一下,曲怀南默契会意,轻轻调整面对的方位。

    他即刻推测出对方的身份,礼貌对李续颔首,再挪了一小步,正正汇上曲怀南的视线,“谢谢你招待,我就拿一拿大舅哥的架子,不同你客气了,你也不用这样客气。”

    林执谦人随和,也有亲和力,几分玩笑的语气,讲得却是顶真心的话。

    曲怀南一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二哥,那我不说客套话了。”

    曲怀南一面和他介绍了李续,一面招呼林执谦一同乘电梯去停车场。

    天色将夜的时候,他们一行到达尹侨一常去的江景本帮菜餐厅。

    雅间里,曲怀南为了方便林执谦和他交谈,让李续在大厅单独开台用餐,也因此,他在上菜之后,并不太动筷。

    林执谦起先听他抱歉,自己不方便,怕招待不周,一切请他随意,是当待客的话听的,没往细想,也礼节性地回应了两句。

    他先提了筷子后,才发现,曲怀南只是摸到杯子,安静地抿了口茶水,就摸索着,手指抵着餐具边缘不太动作了。

    林执谦世界各地往来的多,偶尔遇到过一些障碍人士,但这样单独和视障人士相处,是第一次。

    想起上次吃饭,小妹一顿饭都分神,照顾曲怀南的方便,他顿时反应过来。

    林执谦放下筷子,“曲怀南,你看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当我和闪闪一样就是。”

    曲怀南眉眼松动,他确实不方便,实在也没必要掩耳盗铃般掩藏什么。

    心里感激林执谦的体谅,终于放下那点不自在。“麻烦二哥,我不清楚菜的位置,还得请你帮我夹一些到碗里,鱼虾我不方便吃,其它的,我不挑食。失礼了,谢谢二哥。”他还是尽量简单的要求,不想太耽误他用餐。

    “好,不讲虚礼了。”林执谦拿公筷给他添了些菜,又把筷子递到他手中。

    社交场合里,E型人格的优势,此刻最好显露出来。

    林执谦时而穿插一些建筑设计和艺术相关话题在用餐过程,不冷场也不过度。

    到用餐接近尾声的时候,林执谦看着面前肯这般真与诚和他相交的曲怀南,纵然露出不便短板,也没有消弱一点他的丰富与魅力。

    他像是一个极稳定的化学元素,可以坦荡自己的真实,也总能平和兼容着周遭种种。

    世界永不乏精彩,独独安稳最难得可贵。

    林执谦突然就神思清明,共鸣了尹侨一的选择。思量片刻,他言语多了几分沉重,“曲怀南,今天,是闪闪托我来的。”

    曲怀南心中抽痛一下,他忽而间就笃定了他始终抹不去的那点空悬和不安。

    或许是爱情里的一点玄妙,他清楚尹侨一的有所隐瞒,甚至他相信那隐瞒一定是天不遂人愿的意外。

    他又更难受希望的落空。他始终闭口不谈不探究那个真实,也有他的懦弱和侥幸,他宁愿得知的就是真相,这是他的希望,希望尹侨一是无恙的。

    曲怀南钝痛地踌躇开口,肯定的口吻,“闪闪,她怎么了。”

    林执谦实际是有些讶异他这样肯定的发问,再就是了然后的动容。

    “我认为不告诉你实情,对你和闪闪都不公平,现在,我要告诉你,实则对你也是一种不公平。”

    林执谦把这一个多月,法国到新加坡,尹侨一从遭遇意外抢救后昏迷,至她返回新加坡的连续手术,他挑选了最简练的语言大概描述。

    “对不起,曲怀南,现在才告诉你这些。”他理解每一个人的角度,也抵消不了此刻心中的歉意。

    诚然,迟到的真相,或许是双倍的伤害,但知道真相是曲怀南该得到的尊重。

    有选择的权利,才有不悔的机会。

    因由这一切,林执谦才有后怕同惭愧,他才要非说不可。

    曲怀南桌上的手握了起来,眉心分明的,是散不开的凝重。不明情绪的面色里,是他极度克制下的仓惶和痛感,“她现在,怎么样。”

    “明天再做一次环杓关节拨动复位,这周应该能出院了,后期主要是康复训练。她的复位效果不太好,现在说话发声有点困难,所以未来康复的时间会长一点。医生说,很大可能,声音不能恢复到和从前完全一样。”

    陪她从生死未卜,经历到现在的不明朗,林执谦更是嗟叹,“闪闪现在很煎熬,有身体上的,更多是精神。她真的挂念你,但她也还需要时间,消化现在的状况。”

    “曲怀南,她不愿意你知道这些,是纯粹因为不想你担心她。昨天她说想你,那个时候,她出事这么久第一次哭了。可能是我作为哥哥有私心,我希望你知道这些。我也想拜托你,请你理解闪闪,她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想躲着你,事实她也在躲避所有人。曲怀南,昨天她同我开口,也是她这么久,除了康复训练之外,第一次说话,都还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就要我来看你。”

    林执谦讲到这里,喉间也是酸涩的,只好停了片刻再继续,“说这些,并不是想给你压力,家里对你的隐瞒,我不求你体谅什么,闪闪,她……”

    “二哥,我理解,真的,长辈们的顾虑和考量没有错,闪闪,我更理解。我没有,也绝对不会怪她,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曲怀南低沉冷静的声音,是克制的。

    “不要这样说,闪闪就是怕你这样想。”这些字句像冷萃的锋刃划过心间,叫林执谦心痛。

    曲怀南眼里滚烫,情绪的激烈起伏让太阳穴突然抽痛,罕有的,牵扯着他的眼睑轻轻震颤起来。

    他紧抿着唇,轻轻垂首,阖上眼,抬手拇指摁住太阳穴,四指遮挡在眼前。

    “曲怀南?不舒服吗?”林执谦只掠过一眼,不确定他怎么了,略微迟疑地关心。

    曲怀南声音微微发紧,手心覆在沾了湿气的睫毛上,“没事,这两天没休息好,一点神经痛引起的眼睑痉挛。”

    “真的没问题吗?”林执谦不放心。

    “不要紧,我缓一缓就好。”

    按了一阵,眼睑处渐渐平复,只偶尔不明显的抽动一下,曲怀南撤下覆于眼前的手,眼睛向下低垂,仍然半阖着,“抱歉,二哥,我暂时可能得闭着眼和你说话,失礼了,请你见谅。”

    “没关系,你按自己舒适。你,不要太激动,闪闪会越来越好的,保重自己她才能安心。可能是我说得太多了。”

    曲怀南侧过头,“不会的,二哥。我,这样的情况,真的很感谢,你能告诉我,幸好她还在,我还有机会可以做些什么。”他太多的无法描摹的情绪,藏在他的平淡恳切里。

    林执谦内心是被他的感谢触动的,“曲怀南,你很好。这些都会过去的。”

    “谢谢,二哥。”

    仿佛负重的人终于卸下背包,林执谦舒怀了。

    “明天上午我就回新加坡了,大小姐任性得很,我要赶回去跟她复命。另外,不好意思,在酒店大堂的时候,偷拍了你两张照片发给闪闪。我受人之托,现在跟你坦白,请你体谅。”

    曲怀南微阖着眼的面上,神情明显一愣,随后又眉梢眼角柔和下来,“她能开心就好,辛苦你了二哥。”

    林执谦表示没关系,“回去之后,她的情况,我都会发信息告诉你,你也可以联系我,晚上的时间比较方便,白天我都回去看闪闪。”

    话音才落,他再急忙忙补充,“曲怀南,闪闪是不肯我告诉你的,你…….”

    有时候,沉默的本来就是一种达成共识心领神会的信号。

    曲怀南颔首。

    这段时间的纷繁思绪,蔽日阴翳,在听说林执谦的受人之托,只是为见他一面万里往返时,全部弥消,只有酽酽的感动。

    还在晦雨疾风里困顿的人,只记挂遥远的他。这样厚重的当惜,需要的不是自艾卑怯和退让,他只要回以坚定不犹疑的不辜负。

    曲怀南笃信,从此,他只要给她最可靠的托底。

    /

    第二天,林执谦没让曲怀南送机。

    曲怀南依旧每天等待尹侨一和他日常的分享和闲谈,配合着她的给他的时光安然。

    林执谦每天会和曲怀南联系。有时候只是“闪闪都好”四个字,有时候是一个电话,简短几句沟通。

    周五的时候,尹侨一终于出院。

    洁癖精大小姐如蒙大赦,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澡,把东西里里外外地换掉。

    周末在外祖父家里住了两天,尹侨一坚持要自己回公寓居住。林宝珠没办法,只好由着她,自己每天往来跑一跑,给她送营养餐。

    林执良有时候下班会去公寓看看她,和她聊一聊项目合作细节和推进事项。

    林执谦和林执谨一般都是在饭点去尹侨一住处打卡,看着她吃饭,她现在的饮食还是以半流质食物为主。而林执谦时间自由,也会陪她一起去康复科。

    其实,近一周的康复,尹侨一发声改善仍不太明显。大家是看不出来她有太多情绪,不过觉得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不热情和大家交际的样子。

    这周六,在家自己做了嗓音训练后,难得有点兴头,她和林宝珠去乌节路买了些洗护用品。

    尹侨一最近不耐烦打理头发,趁出门,顺便到Takashimaya的美发沙龙,做了一个发尾C弯的锁骨短发。

    林宝珠看她一头养得这样好,快要齐腰的头发就这样剪掉,心痛得要命,陪在旁边,又不想她烦,只能心里叹气。

    这厢,林执谦一天没见到尹侨一,晚上就简短和曲怀南聊几句,没料到,曲怀南最后说想见一见尹侨一的医生,且不希望其他人知晓,希望他帮忙安排。

    “闪闪呢,你也不准备见她?”林执谦答应他,却也不全明白他的打算。

    曲怀南只是淡淡地回复,“她还没准备好见我,就先不让她知道了。麻烦你,二哥。”

    林执谦不晓得怎么样推敲这两个人,好像文艺片主角,相思不相见的行径。

    他原本还觉得曲怀南走这一趟,说不准是两人见面的时机,也治治丢了神气的大小姐。不过当事人如是说,他的分寸和风度,也不会要置喙僭越什么。

    /

    曲怀南是周一的航班,下午三点多到樟宜机场,与林执谦碰面后,他们直接赶往医院。

    尹侨一上午就结束了今天的康复训练。林执谦陪曲怀南,打着时间差,同医生面谈了近一小时。

    他事无巨细,尹侨一的恢复情况,训练内容,康复护理和注意事项,仔细到连家用雾化机的品牌型号都咨询一二。

    医生都感叹Jazmyne的男朋友难得,要他坚持,林女士一定会接受他。

    曲怀南没反应过来的沉寂,僵硬维持着一点礼貌的笑意。

    出了医院,林执谦才抱歉地为他解惑,“新加坡医师制度严格,为了帮你秘密了解这些,跟医生夸大了些事实。”

    曲怀南莞尔致谢。当即又往机场赶,独自乘晚上的航班返回S市。

    这一趟后,曲怀南立刻购入了家用雾化机,又去中医院咨询,在家里准备了利咽的中药代茶饮。

    而尹侨一的生活还是按部就班,只是每天她都在家增加发生训练时间。

    总归是心急,恢复效果不尽如人意,那么或许量变能产生质变。

    这天下午,林宝珠给她送水果和家里烧的营养汤来。

    刚按开门锁进来,正好撞见尹侨一用力喊出几声嘶哑,小而无力的声音,再倏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几张训练文稿狠狠摔到地上。

    她情绪像开了闸,将茶几上的玻璃杯同花瓶全拂出去。玻璃杯滚落到地毯上,花瓶先撞在旁边的落地灯柱,砸到地板上碎裂一地。

    林宝珠吓得手里的东西都不要了,拖鞋来不及穿上,就跑到尹侨一身边抱住她。

    “闪闪,你不要吓妈妈,你怎么了?”

    尹侨一胸口起伏着,面上一点绯色,林宝珠去捂她的嘴,“你嗓子不能这样喊的呀。”

    尹侨一攒劲推开她,林宝珠再去抓她的手,尹侨一冷冷的目光望过来,陡然就有些气促起来,她眉头一紧,大口呼吸着。

    林宝珠慌忙去翻医药箱。

    尹侨一吸了喷雾,屏着呼吸几秒,脸色煞白跌坐在沙发上。

    “闪闪,不高兴练,我们就休息几天再去康复,嗯?”林宝珠蹲在她旁边,手都颤抖着,恳求地语气。

    缓了一阵,尹侨一有些脱力,嘶哑的气音跟林宝珠道歉,“你回去吧,没事了。”

    “妈妈不吵你,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想一个人。”尹侨一漠然的神色。

    “那,妈妈收拾干净这里再走。”林宝珠看着地上的碎片,心里不安极了。

    尹侨一顺着她的眼神瞟过去,心里当即明白了,“我只是烦,不会死。”

    林宝珠怔住了,马上反应,“妈妈走就好了,你好好的。”

    她捂着嘴,急匆匆出门。还不敢离开,在楼下给林执谦打了电话,等他过来,她才又去找林执良。

    /

    尹侨一漱过口,恹气地躺到沙发上。

    门铃响了两声,她也没搭理。再两声之后,门锁打开,林执谦自己进来了。

    里头瘦瘦一片的人躺在沙发上,看不大出什么呼吸起伏,他心里漏跳一下,踢了鞋子就阔步走过去,“闪闪?”

    尹侨一叹气,坐起身,抬头望他。

    林执谦松一口气,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搞什么,行为艺术啊,以为你家进匪-徒要报警了。”

    尹侨一瞪他一下,“她叫你来的?”

    对面人自觉坐下,不正面答她,“你到底怎么了?”

    尹侨一扬了一下下巴,偏头看着她,精致的五官配合她格外素净的脸,哑着嗓子,轻轻吐出两个字,“发疯。”

    大小姐的傲娇回来了,冷冰冰的,也有种韧感。

    林执谦心放下来,无奈笑出来,“哦,大小姐发疯还真是特别,特别好看。”

    尹侨一破功,眼神剜他,无声地勾起嘴角。

    她突然静默下来,抿了一下唇,“二哥,我是不是很,作,娇气。我只是说话累,就烦死了,曲怀南,那个时候,肯定更难过。”

    “原来是想男朋友了,那你这样搞得满地狼藉,是太作了。”林执谦笑,像是要促狭她。

    大小姐炸了,手伸过去打他。

    林执谦由着她,一副笑脸看着,等她停手。

    “舒服一点了?”尹侨一听林执谦转而温柔的严肃,“康复都要一个过程,会很考验人的意志和耐心,你不需要一直压抑,发发脾气不丢人。但你要看到进步,上个月你还只能说几个字。闪闪,人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考验,我们的一生,就是不停接受自己变化的过程,好的不好的,讨厌的喜欢的,所以你我才都不同,世界才这么多元多彩。”

    一通发泄之后的尹侨一,冷静下来,到底她也不足够洒脱。

    “我晓得,就是,太烦了,声音,难听死了。”

    林执谦笑她,“嗯,我也听不惯。”

    尹侨一惊讶他的出奇不意,一下气笑了。

    林执谦:“你的声音,可能两个月,也许半年一年,理性科学对待,听医生的,不要操之过急。就算不像从前一样,天没塌,我们还活在天空下,总要接纳自己。道理说完,那么,来说说曲怀南。”

    看她的神情柔软下来,林执谦想,索性借着她清空负面情绪的当口,有足够冷静去思考的时候,继续开解。

    “闪闪,曲怀南在等你,你呢,打算让他等多久?不想他担心,可是你这样一反常态,怎么知道他不会疑惑猜测而更担心。其实我的观点,真相或许残酷,谎言却更伤人。而且,连你都这样小心维护他,还怎么说服孃孃接受他。有时候,你勇敢一点,困难就会不堪一击的脆弱。”

    “你,是帮他吗?”只抓住自己想要的重点,尹侨一真诚发问。

    “我只是想说,大小姐,你该治疗就治疗,该恋爱就恋爱,这么好的天,该做什么就去做,就是不要再躲在家里发疯。”林执谦呼出一口气,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大小姐元神归位,哑着嗓子,“你才发疯。”

    “对,你二哥我是陪你发疯,所以才替你去看男朋友,以后你的男朋友自己去看。”

    “……”

    /

    林执谦一直陪她到晚上,林执良和林执谨打包晚餐来的时候,客厅已经被他打扫干净。

    两人和林执谦汇上眼神,默契地都没去提及下午的事情。

    三个人陪她吃过夜饭,在餐厅闲聊。

    林执良告诉她,林宝珠下午找过他,她了解过这个无障碍设计团队之后,决定让基金会参与进来,项目仍是由尹侨一发起主导,基金会这边会由Suzy对接,配合她的需要。

    林执良认为,长远客观分析,这样对项目发展是有利的。同时由领投者牵头新资本方加入,对于无障碍设计团队也更有益处,目前投资方案的细项,大部分可以保留,如果可行,他们则需要迅速调整方案,进行洽谈。

    “闪闪,你现在慢慢恢复,这个项目由你发起,我认为你现在可以重新进入工作状态。我依然会继续帮你,谈判,洽谈的环节,以及其它你需要我配合的部分。”

    尹侨一虽然讶异林宝珠突然的决定,但职业敏感度和专业度,让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机会。她当即点头同意。

    第二天上午,林宝珠照常来陪她去康复科。

    回到公寓后,尹侨一突然朝她开口,同她讲了句谢谢。

    林宝珠愣了半晌,欣慰地笑出来。她肯开始工作交际,她是开心极了,也安心许多。

    “闪闪,你,和曲怀南,要不要让他来看看你?”林宝珠是忐忑的,问得小心翼翼。

    刚洗过手的尹侨一扭头看她,忽而的沉默。

    从投资项目到刚才这句话,林宝珠的态度转变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喜。

    她不相信,那样坚定自我的人会毫无预兆的妥协,或者说顺从她。

    尹侨一这一瞬间,怀疑,不解,甚至如浮云蔽日下牵起的一阵冷风,吹散她心里的光,滋长出阴暗的臆测。

    她轻飘嘶哑的声音,更显得冰冷,“我不懂,你的意思。”

    林宝珠温柔地看向她,“妈妈不反对了,你想他的话,可以要他来陪陪你。”

    “为什么,觉得你的女儿现在这样的说话,以后可能也不会好,所以同意了,所以又可以和残疾人相配了?”尹侨一咄咄逼人的口吻,口不择言。

    心里仿佛落下一块巨石,林宝珠不敢置信地开腔,“你哪能这样想我?你作践我就算了,连同曲怀南一起作践你也舍得了?”

    林宝珠的眼里蓄满了水光,“我的女儿就算真的不会好了,那也是珍宝一样,我也是容不得谁挑剔她的。闪闪,我只是想明白了,残疾不是原罪,意外谁都不想要,我挑剔曲怀南,是我的偏见。妈妈承认他不容易,也是足够优秀的人。我不再拦着你们,我只要你好好的。这就是我的想法,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要你记住,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永远不会变。”

    尹侨一想不到,林宝珠会这样直接且坦白应承她晦暗的质问,想不到这就是她心里的底牌。

    她们似乎对峙太久,久到怀疑对方的爱意,也忽略自己是爱着对方的。而她们都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得到对方坚定不移又绝对肯定的爱。

    这一霎的恍然,像黑夜骤明里的天光。

    尹侨一羞愧自己的阴郁晦暗,不假思索的偏激和狭隘,可她又讲不出自己的心里话,只能哑声道歉。

    林宝珠这一次却看懂了她所有的难以启口。放下手里的包,她轻轻拥住和她一般高的女儿。

    “不要道歉,是妈妈做的不好,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尹侨一的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想开口,才说了不是的,就有些发不出声音。

    林宝珠轻抚她消瘦的背,“妈妈的都知道,不用说了,没关系的。”

    尹侨一摇摇头,也抬起手,环在林宝珠的背上,“我就是吃醋了,为爸爸,也为自己,你有新的丈夫,女儿,我们不再是你独一无二的。对不起,你再遇到珍惜你的人,很幸运,我应该祝福。”

    林宝珠终于轻声抽泣起来。

    “你,还爱爸爸吗。”

    林宝珠没有逃避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丝犹豫,“爱,他永远在妈妈心里。”

    一直横亘在尹侨一心里的那根尖刺,在这一秒,终于被拔出。

    从前,现实要她太快长大,她被迫向前,就算经过了漫长的十年,她的影子却还留在原地。

    而现在,她心里的光源,终于拉到了高点,把她照亮,拖得狭长的影子,穿过时光,回到了她的脚下身旁。

    “你可以怪妈妈,爸爸也可以怪妈妈,但你们永远是妈妈心里独一无二的偏爱。”林宝珠哽咽。

    尹侨一顺好气息,她否认这样被理解的怨怪,“我不怪你,爸爸也不会,他很爱你和我。爱就是希望对方,在任何地方都能安之若素,特别是在没有自己的地方。”

    这个炎炎日长的午后,交交错错的光影洒在窗。一室温暖,所有冰壳碎裂融消。

    /

    尹侨一近几天总是眼角带俏,心情适意。做完康复也会和林宝珠回去,陪林耀光吃饭吃茶。

    她现在隔日去一次康复科,平时自己按医嘱在家会做短时多次的间隔性发声矫治练习。

    中间,她和林执良跟无障碍设计团队的负责人进行了一次会谈,敲定了几项新的投资合作意向。

    虽然大哥负责洽谈,但她这几天和大哥说话多,恢复期声带代偿发声,用嗓有些过度,又出现失声和气息声的现象,被医生要求先禁声休养几天。

    其实,那天之后,林执谦那句谎言比真相更伤人,总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暗自决心,不管康复到什么程度,总归能说话了,项目第一轮商谈结束,她就要回去,去当面告诉曲怀南,林宝珠女士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不再钻牛角尖的人,一心想将功补过,回去讨爱人欢心,人菜爱玩的人偏偏不长记性,还计划稳住曲怀南,悄悄回去制造惊喜。所以才有了这几天拉着林执良赶时间,导致用嗓过度。

    今天,大家又在外祖父家聚餐,热热闹闹的场面,尹侨一突然就想到曲怀南。她干脆订了明天的机票,打算先回S市,休整两天正好去见他。

    林宝珠知道后不放心,要陪她一起回去,尹侨一不肯,大家也一人一句地劝。

    一旁的林执谦见母女又要不合拍,为了让孃孃放心,讲出来曲怀南已经知晓尹侨一的情况,三周前来过新加坡,当天往返,只为了解尹侨一的情况,也咨询过所有康复护理的注意事项。

    旁人不好再说什么,林宝珠心中宽慰,也不再坚持。

    而尹侨一心中有撼亦有憾,更多是歉与愧。她以为的维护他保护他,原来都是他一直在包容和守护她。

    感怀的人立刻改签了航班到今晚。

    /

    S市已然入冬,尹侨一落地时,将近次日的凌晨5点。

    航站楼外,照明灯落下的白光也几分冷峭,凌晨的冬风扫在皮肤上,带着浓浓寒意。

    尹侨一夏装外面,裹着不算厚的一件黑色长版羽绒服。回来临时也仓促,身上的衣服是登机前在机场的Moncler购入,并不算合身。

    等到出租车上,尹侨一试着张口报出地址,却还是只能发出音量很小的气音。

    她放弃开口,直接在手机上打字递过去。司机开车前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有好奇揣度,也有惋惜,大概以为她身体不便。

    尹侨一恍若未见,精致的脸上面色寡淡,撇过眼去看车窗外。

    天际泛出些灰白,城市还未醒。

    她这一程,离开时是秋天,回来却已经入冬,竟然还走过了生死,经历着分别。

    车窗外,光影和建筑像一幕幕闪过的幻灯片,向后移动,她正要去找她心爱的人。

    当站在曲怀南家门口时,还未到他惯常起床的时间,尹侨一归心似箭的迫切,陡然全化成不敢问来人的怵与怯。

    她按下门铃。

    曲怀南近来一直浅眠,门铃刚响他就醒了。心里疑惑,套上家居服走出卧室。

    “请问是哪位?”

    他刚醒来,还有些生涩的声音问话,却没有应答。似有感应一般,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迟疑一下,“请问是谁?”

    话音落下,门锁应声打开。

    轻悄的脚步声,行李箱的滚轮声。

    曲怀南不自觉吞咽一下,眼睫轻轻颤动着,向前移出两步,伸出手去,“闪闪?是你对吗?”

    尹侨一双唇微启,没有发出声音,冰凉的手交到曲怀南的掌心。

    旋即,她就被紧紧地拥到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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