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陆栖迟，陆栖迟也看着他。两个人就那样四目相对的望了很久。谁的视线都没有从对方的身上偏移过哪怕一点。久到陆栖迟想要先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靠在车上的江豫忽然直起身子，丢掉了指间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的烟，然后拉开车门坐了上去。打火，倒车，一脚油门下去不见踪影。

    只剩陆栖迟呆立在当场。

    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大脑好像，无法思考了。

    她就那样在校园里晃荡一直到傍晚，金色的余晖镀满了一座座教学楼。脑子里全是他锁紧的眉头，不明意义的眼神，和他转身前的冷漠神色。

    兜里的手机又嗡嗡响，掏出来看，是刘校长。

    刘校长：“小陆啊，今天还是谢谢你啊。”

    陆栖迟：“举手之劳，刘校长不用太客气。”

    刘校长：“我听说你们球队还没有签下冠名赞助商，今天正好市长在小楼请了唐城的几位年轻企业家吃饭，都是青年才俊，你要不也过来？刚才我跟市长聊起了你，他还挺想见见你的。”

    陆栖迟：“好吧，我一会过去。”

    小楼是唐城有名的一家酒楼，位置偏僻，环境幽谧。不挂牌匾，远远看去只觉得是一栋造型质朴，有些年头的建筑而已。而且，营业时间为下午五点到夜里十二点。白天路过，谁都会以为这是栋没人住的老楼。

    陆栖迟让出租车司机停在了门前，然后付钱下车。一抬眼，目光落在了停在门口不远处的一辆车身上，一辆黑色大G。

    她看了两眼，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转身进了小楼。只是忽然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虚，心脏砰砰的跳到了耳朵里。

    服务员引着她直走到了二楼包厢门前，推开门，一桌人正聊得喧闹一片。她站在门口，一眼就从烟雾缭绕的人群中认出了江豫。他没抽烟，只是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其中有两个互相劝酒拆台正嗨的人，嘴角挂着笑，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没节奏的敲敲打打。

    门一开，大部分人都朝她看过来，江豫的视线也调转了过来，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渐渐敛了嘴角的笑意。刘校长过来迎她，领着她朝圆桌走去，然后朝着众人介绍道：“诶诶，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火凤凰篮球队的老板，陆栖迟。美女，年轻有为啊！”

    众人便都笑着朝她致意，离得近的几个忙走过来拉她到座位上，倒了酒就往她嘴边送。陆栖迟的座位就在一进门不远的位置，通常这个位置坐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数了数左手边的人，五个。她与江豫之间隔了五个人，一抬头，正好看见他紧锁的眉头。

    酒杯碰到了她的唇，漾了一丝酒意在嘴里，陆栖迟收回视线，看了看拿着酒杯一直往她嘴边送的人，一脸油光的酒色之徒。另一只手在她肩上来回摩挲，一边往她嘴边送一边说道：“美女，来喝啊。”

    刘校长面色上有些尴尬，他笑着朝那人说道：“王总，这位陆栖迟是咱们唐篮的老板，您可别看她年轻，能力上非常出色。刚成立俱乐部就请到了前国家队的教练来指导，前途不可限量。今天过来是看看在座各位有没有感兴趣的，她们冠名的赞助商还没签下来呢，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多和小陆交流交流，这都是合作共赢的嘛。”

    那人听了一笑，道：“说了半天还不就是要钱嘛，来，先喝酒，喝高兴了什么都好说。”说着又往陆栖迟身上蹭了蹭。

    刘校长见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是如此，举着酒杯的手不觉也慢慢垂了下来。尴尬是自然地，看着眼前被强迫灌酒的陆栖迟心里又觉得有些内疚。

    陆栖迟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江豫，他显然对于她的出现很不高兴。紧锁着眉头，眼神紧紧的盯在陆栖迟和她肩上的那只手上。他的眼睛里的愤怒似乎要溢出来，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道：“王总是吧，喝酒就喝酒，手拿开。”

    此言一出，其余看好戏的人都十分讶异的朝他看了看，有人问道：“怎么，你认识啊？”

    江豫不回答，朝那人喝到：“姓王的，你听不懂……”

    陆栖迟垂眸看了看那杯酒，又看了看趁着劝酒这空摩挲她肩头的那人，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江豫下面可能更难听的话。她将那人推得离她有些距离，笑道：“王总是吧？”

    那人见陆栖迟面上挂着娇笑，以为跟以前见过的‘识时务’的女子一样，于是又伸过手来拉她的手臂，笑道：“叫王哥也行。哈哈哈。”

    陆栖迟面上笑意未减，却挡开了他伸过来拉她的手，然后转动桌上的玻璃转盘，将酒水转到了面前。她一边往面前的两只碗里倒酒，一边朝着那人笑道：“和王总这么大气的人喝酒怎么能用小杯？自古以来英雄豪杰见面都是论碗喝，来，我先干为敬。”说着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陆栖迟喝完将另一碗端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看着眼前的这碗混了白酒，红酒，洋酒三样酒的一大碗，面上已不是刚才那副□□无赖的模样。正犹豫间，只听陆栖迟又接着说道：“王总说我是要钱的其实说的也没错，我们俱乐部刚刚成立，用钱的地方多的不能再多。像王总这么大气的人自然也不把一亿两亿的放在眼里。”说着又把自己刚才那碗满上，依旧是兑了三样酒，然后举杯和那个叫王总的人碰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道：“来喝呀，王总。喝高兴了什么都好说嘛。”

    这一番做派一轮酒喝下来，整桌的人都变了脸色。姓王的自不用说了，到是坐在最里面的一个穿浅灰色衬衣的叫林远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里是他都不自觉的惊艳。

    江豫紧绷着的身体也松了松，抽出了一颗烟来点上，烟雾缭绕中看着对面的陆栖迟，心里笑自己：怎么还用担心她吗？忘了当年她是闻名全校的‘陆疯魔’了吗？真是自作多情。

    当年他们上学的时候友丰二中有个副校长，姓孔，专门抓纪律。白天基本上是见不到他的身影的，一到了晚上你就可以看见一个挺着大只啤酒肚，胳肢窝下面夹着一个巨大的手电筒在校园四处晃来晃去的中年男子。那就是孔副校长。

    为什么要夹一只巨大的手电筒呢？是因为高中早恋的学生们往往都是下了晚自习偷偷约会，或是在两节晚自习的下课间隙见上一面。当然，为了掩人耳目都是在光线比较暗的角落，手电筒就是为了照约会的早恋学生的。

    学校抓纪律，禁止学生早恋，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这个孔校长为人好淫，行为龌龊，经常隐在一个地方偷窥约会的学生，被发现了还用手机拍下他们的照片。一张一张珍藏起来。

    陆栖迟没有早恋，老孔自然惹不到她，但却是惹到了林芭蕉。林芭蕉这厮高中男友换过无数，并且腆着脸说每一段都他妈的是真爱。刚好这天正在和第N任男友躲在小操场的樱花树下卿卿我我的时候被老孔盯上了，结果林芭蕉眼尖，被亲的昏头昏脑之际还发现了偷窥的老孔，气得她一脚踹过去把老孔踹了个腿朝天。老孔也不示弱，从地上滚了一圈艰难的爬起来对着林芭蕉及其男友一顿狂拍，并且扬言要洗出来放大贴在告示栏。

    小男友见状一把抢过老孔手里的相机，撒腿就跑，老孔追是追不上可第二天就把小男友给停学了。林芭蕉急的无计可施，跑来跟陆栖迟哭诉。

    当时两个人已经铁的跟一个人似的了，看着急的要发疯的林芭蕉，忽然大腿一拍计上心来。她让林芭蕉问问小男友抢走的相机里有没有别的照片。林芭蕉忽然也好像明白了什么，马上打电话询问，果然里面存了好几百张都是老孔偷拍的照片，有的甚至是友丰女老师的偷拍照。

    林芭蕉立即让小男友把内存卡上的照片拷出来一份寄给了学校领导，可是校方领导对其包庇，老孔非但没有停职，反而把林芭蕉也进行了退学处理。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林芭蕉也没说什么，当天就把拷贝的照片及材料给区市省的各级教育局都寄了一份。

    至于江豫对于‘陆疯魔’这三个字的理解，也是始于林芭蕉被退学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一片银辉撒下来，即使是夜里也亮的如同白昼。高一的学生宿舍是老楼，没有独立卫生间，若是学生们想要起夜都得去宿舍楼外面的露天厕所。厕所在宿舍楼的西边，厕所西边就是学校的西墙。江豫刚从宿舍走出来，就看见一个女生提着一个手提桶，站在墙边在画着什么。他本来没想多做理会，只是那女生微微一侧头，他就认出她来，是陆栖迟。

    他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确定是陆栖迟无疑，又看了看墙，不由得震惊了一下，只见整面西墙长约二十多米上画的全是人，她画的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豫的存在，江豫好像也忽然没了尿意，就隐在那里看着她画了很久。

    彼时正是暮春时节，虽然白日里温度高一些，但到底夜里凉。画了二十多米墙的陆栖迟大概也是画了很久，体温下降的厉害，忽然开始打喷嚏。而且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打喷嚏。刚好有巡夜的老师经过，听到这边的动静，忽然站定问：“谁？谁在那里？”

    陆栖迟一惊，手上的颜料桶‘咚’的一声坠在地上，那巡夜的老师听到了动静开始朝这边走过来。陆栖迟慌乱的原地转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老师越走越近，就要拐到厕所后面来的时候，江豫上前一把拉过陆栖迟，陆栖迟的叫声被他的大手捂在了手心里，陆栖迟用力的在他怀里挣扎，江豫只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是江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