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花败

    气归气,云倾月没忘此行的主要目的。

    她是来岚风山找天心天恒的。和虞霁逍牵扯出杂七杂八的事纯属意外,镇压了真龙九冠也仅顺手而已。二哥应当是回紫电山处理「归昔宿」的失控了,她刚加固了封印,那边自然也不成问题。

    只剩下她两个可爱的小徒弟。

    岚风山对应的九冠之一是代表光明元素的「熙春灵」,司掌“纳浊净化”,且特性相对温和,一般不会主动伤人。

    小家伙们待在岚风山上不会有危险,但他们可是蓝电霸王宗未来的顶梁柱,云倾月生怕出了岔子,还是动用了魂力寻找。

    这一找就不得了。

    因为她发现,带有她魂力印记的两片龙鳞,方位是在岚风山没错——

    具体却定位在岚风山的地下。

    云倾月:……倒霉的嘞。

    这是专门给她找活干呢。

    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再度涌入脑海。云倾月头疼地想起俩孩子小时候熊得很,玉元震又不喜欢小孩对他们很疏远,族里没人能管住他们,他们就专挑危险的地方跑,甚至有一次差点迷失在宗门禁地内永别美好的人世间。

    最后还是云倾月出手把吓傻的孩子们从禁地里提溜出来,不然蓝电霸王宗就要损失两个优秀人才。

    玉天心和玉天恒就是从这件事以后拜入她门下的。

    这段记忆给云倾月的印象尤为深刻。至少小孩眼泪汪汪喊神仙姐姐救我的场景,她几十年内忘不了。

    而小孩过了十年长大成了青年,人是稳重不少,实力也增长许多,却又一次稀里糊涂栽进了地底。

    云倾月很想问他俩是不是命里八字就跟眠龙之心不和。

    三大宗门禁地之一,眠龙之心,顾名思义,即蓝电霸王宗沉眠的心脏。

    它是一个连绵不绝,占据宗门全部地下面积的巨大洞窟。据言眠龙之心里生长着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和珍稀魂兽,还有传闻说里面存放着老祖宗留下的稀世宝藏,得到就能参加天下强者的角逐,却被宗门严令禁止深入探索,违者将直接逐出蓝电霸王宗。

    之所以没有更重的惩罚,是因为那些得知更深层秘密的人,往往都死在了眠龙之心深处,尸骨无存。

    据云倾月所知,宗里已经尽力在眠龙之心的每个地上入口都打上禁制和警告了,但这东西就像春季泛滥的兔子一样层出不穷,还是让俩倒霉孩子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

    她叹了口气,想发牢骚,忍住了,用通讯魂导器给哥哥留了条消息,大意为自己去给徒弟收拾烂摊子,宗主大人只负责搜查岚风山把入口堵死,然后给她准备一坛白梨酿当加班费就好了。

    没办法,自己教出来的亲徒弟自己负责。反正只要人还没死她就能给治回活蹦乱跳。

    交代完“后事”,云倾月面无表情地把收不住的尾巴转了个方向,狠狠凿入坚硬石壁。

    强横魂力流转至尾尖,石壁表面的裂纹如同蛛网向四处蔓延,冰蓝光芒大肆绽放,很快石壁内部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铿锵爆破声。

    晶莹冰柱仿佛飞速运转的锋利锯齿,横七竖八地挤破石壁横斜而出,拱卫着中间黑漆漆的洞口。薄雾寒气意犹未尽地弥漫,把飞溅尘土冰冻成一个个小冰砾,当啷落地,好似夏日上演的一场雨幕交响曲。

    构成蓝电霸王宗山体的龙骨岩是大陆公认的硬度最高的岩石之一,在云倾月面前却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窗户纸。

    竟是直直击穿山体,人为开凿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而覆盖在长长尾巴表面的龙鳞依然洁白无瑕、不染纤尘,整齐悦目地排列着,像片片澄净的飞雪,光滑完美得能倒映出云倾月阴沉的脸。

    有时候她就喜欢跟自己怄气,包括但不限于这条打不得骂不得的尾巴。

    云倾月走进山洞,随手甩出一道凛冽冰光,迅速在洞口冰封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影影绰绰地透出外界摇曳光影。洞窟深处起初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很快亮起一星速度极快的飞闪雷光,欢快地穿过黑暗逶迤而来。

    蓝电霸王宗内门弟子每人都会随身携带一片只在宗门内部流通的特制龙鳞,既是自身尊贵血脉的证明,也方便特殊时刻起定位之用。

    就比如现在。若不是有着龙鳞存在,就算云倾月熟知眠龙之心的地形,但它的范围涵盖千里,想要光凭一个人的能力找到两个孩子,在这错综复杂的地下溶洞群里难度不低。

    “两个臭小子……”云倾月嘀咕道,跟随雷光指引向洞窟连通的地下空间走去。

    与此同时,眠龙之心——岚风山地域。

    广阔的溶洞里,石笋林立,湍急的地下水冲击两岸岩石发出的响声被无限扩大,轰隆隆地反射回荡。河道附近生长着怪异的发光植物,溶洞寂静无风,它们却自发地摇摆着,在钟乳石上渲染出光怪陆离的幽影。

    两名青年正与一只魂兽苦苦酣战。此起彼伏的蓝紫色雷电不断映亮溶洞各处,更有魂兽勃然大怒的嘶吼,震得洞顶簌簌碎石下落。

    两方虽是二对一,局面却明显偏向于那只魂兽,两名青年苦撑着不落下风完全是因为魂兽不敢靠近大片的发光植物,而他们穿梭于其中才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是以尽管知道发光植物或许很危险,但他们别无他法。

    “玉天恒,你魂技放准一点啊!从碰上它到现在你蹭到过它一点皮吗?!”

    躲避魂兽攻击的间隙,玉天心双手强撑着第三魂技光御,喘着气朝身后的玉天恒怒声道。

    玉天恒面子上过不去,自暴自弃地一甩龙化的手臂:“有本事你去攻击啊!”

    他们面对的魂兽名叫毒鳞巨蜥,是一种生活在地下的毒属性魂兽,拥有强大防御性能的同时,毒性不逊色于同等级的地穴魔蛛。

    玉天恒的魂力对毒鳞巨蜥构成不了压制,魂技给它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反而更激发它的凶性。

    若不是玉天心的第三魂技作用是防御,恐怕他们早就负伤了。

    “我去攻击,那谁来防着它的毒液?”

    玉天心恨不得给堂弟一拳,“没有好办法,这只毒鳞巨蜥这么强,到时候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

    “说什么死不死的,这还没到绝路呢!”玉天恒暴躁地开启二阶龙化,瞳仁形状变细,“要死你自己死!我要活着回去见师尊。”

    玉天心与玉天恒五分相似的面孔上流露出少许嘲讽:“希望你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大敌当前,他一边维持光御一边和玉天恒说话,注意力分散,对光御的操控明显减弱。

    毒鳞巨蜥找到机会,酝酿了许久的毒囊骤然膨胀变大,血盆大口张开露出白森森利齿,腥臭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像一张浸透了水的厚实棉布“啪”地甩在脸上蒙住口鼻,几乎令人窒息昏迷。

    紧接着,它全身的鳞片耸立展开,泛起诡异的幽紫色,露出连接其中的皮膜,体积顿时扩大了一倍,气息也变得更加危险。

    玉天心直觉敲响警钟,来不及多想,只留一只手控制光御,右手用力把玉天恒推得一个踉跄朝旁边栽去。

    玉天恒没有防备,后仰摔倒在地,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看着玉天心独自面对毒鳞巨蜥,不敢置信叫道:“玉天心!”

    “别管我,你往来的方向跑。”玉天心语速飞快,“这会儿应该有人来救援了,你只要往回走一定能碰上他们,快走!”

    虽然上一秒他们还在争吵,但他们师承一脉,更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生死关头,玉天心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自己的堂弟。

    是亲情,也不仅仅是亲情。

    玉天心的内心深处知道,玉天恒的天赋比他更好,更受人们认可,在内门地位更高,是公认的蓝电霸王宗下一任宗主。

    甚至在爷爷那里,也是玉天恒更受青睐。

    他可以被舍弃,但玉天恒不能折在这里。

    玉天恒隐约对玉天心的想法有所察觉,跌跌撞撞爬起来奔向堂哥:“玉天心你发什么疯!你想一个人当英雄?我不允许!”

    玉天心反而神情平静,抬手一张雷网结在玉天恒身前,迫使他止住脚步。玉天恒魂力不及他,破不开雷网,只能听着玉天心淡淡的声音。

    “玉天恒,你是蓝电霸王宗的希望,你不能出事。”

    玉天恒愣住了。

    短短时间,毒鳞巨蜥蓄力完毕,肥硕身躯一耸,从口中猛地吐出大股大股浓紫色的毒雾。而它就让这些剧毒雾气附着在鳞甲上,丝毫不受其影响,接着就以与外表不符的惊人速度扭动四肢向玉天心飞扑而去!

    直面一只魂兽凶猛的攻击,无疑相当考验魂师的心理素质和战斗经验。玉天心额角渗出细汗,突然做出了一个惊险的决定——

    他撤下光御的屏障,诱使毒鳞巨蜥更加肆无忌惮地猛冲过来,而他在毒鳞巨蜥接近到临界点时,魂力陡然爆发,第四魂技幻耀发动,为那双深青色眼眸增添两抹盛气凌厉的辉芒。

    白炽雷闪完全放射至每个角落,一时间溶洞竟然变得和地上一样明亮,四周景物纤毫毕现,以玉天心为中心的附近更是璀璨得不可直视

    毒鳞巨蜥常年生活在地底,双目接近完全退化,突然近距离受到强光刺激,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恢复,喉咙里发出惊慌又愤怒的咆哮。

    但它庞大的躯体由于惯性还是继续朝玉天心撞去,更别提还有萦绕的毒雾。玉天心和毒鳞巨蜥的间隔短到让他无法避开,只得强忍快要跳出嗓子的心脏,二阶龙化全开,用尽最后的魂力撑开光御。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应对办法了。

    毒鳞巨蜥的森森利齿近在咫尺,只等或幸运或残忍的盖棺定论,玉天心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只毒鳞巨蜥年限在四千年左右,不知道能否挨住它的一击。要是让师尊看到我受伤又要心疼了。

    可我不想让师尊因为我伤心,我只想让师尊因为有我在她身边而骄傲。

    顺便……再多喜欢我一点。

    ……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玉天心,我何时教你舍弃自身安危的打法了?”

    无比熟悉的清冷嗓音以寒风呼啸为背景,仿佛山间泠泠小溪,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拉回玉天心的思绪。

    这回轮到他始料未及了。

    溶洞里倏然安静。

    地下水汹涌的流动声消失了,毒鳞巨蜥粗重的喘息消失了,甚至方才凛冽尖锐的寒罡也归于平静,静得玉天心只听见胸腔强劲急促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还有,身旁另一个人,陪伴他无数日夜,在他生命中烧灼出最深刻情愫的声音。

    他的师尊,他的酒与梦,他的不肖和谬误,他堕落歧途的证明,他妄想一辈子都不敢染指的人。

    他珍藏在心脏最深处的星河万卷。

    “阿心,你不听我的话。”

    云倾月姣美凤眸低垂,睫毛蝶翅般轻盈盖下,话语缓慢而笃定,像在宣判玉天心的罪。

    洁白冰雪萦绕她身侧,如同一尊至高无上的冰封王座,将她同凡尘世俗分隔而开。

    “弟子知错。”

    玉天心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哑了。

    龙化如雷光碎裂消散。龙族对强者的歆慕和渴求流淌在血管里,云倾月身上浓重的皇血味道击碎了玉天心所有的矜持。

    他倒进云倾月怀里,被更多“王”的气息包围,这种似压迫又似抚慰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眼眶周围泛红,控制不住地一遍一遍用侧脸拱师尊的衣襟。

    与他平日沉稳可靠的模样判若两人,简直就是一条寻求主人安抚的幼犬。

    云倾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轻轻揉捏着玉天心的后颈,默许了弟子大不敬的行为。

    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谈不上什么避嫌。

    徒留被晾在一边的玉天恒震撼得说不出话。

    玉天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很不自然地垂下头低声说请师尊责罚。但云倾月只是问他:“现在感觉好点了?”

    玉天心诚实地点点头。

    云倾月颔首,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把两兄弟都打量一遍,知道没有大问题,转而看向早在她来时就被寒气冻成冰雕的毒鳞巨蜥。

    只一眼便蹙眉:“你们做了什么把它气成这样?”

    毒鳞巨蜥性情懒散,只会狩猎一些行动缓慢便于捕捉的猎物,平常看到魂师就当做没看见路过。这只毒鳞巨蜥显然被气得不轻,连杀招毒鳞冲撞都用上了,一般毒鳞巨蜥只有在愤怒难忍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它的毒雾。

    玉天恒抢着回答道:“我们从地上入口下来就碰上它了,是它主动攻击我们的。”

    云倾月把两人拉到自己身边,又扫视一圈四周,看到地下水岸边被踩踏得七零八落的花坪,心里有了思量。“这是你们弄的?”

    玉天恒:“我们发现待在花丛里它就攻击不到我们。”

    “怪不得。”

    云倾月长长叹气,弄清楚事情原委,一个响指解除毒鳞巨蜥的冰封。

    “这是它的花,你们全踩了,它能不生气吗?”

    两人:“……?”

    怪不得毒鳞巨蜥不敢接近花丛,原来是生怕自己直接把剩下的花也糟蹋了。

    毒鳞巨蜥一收起狰狞的鳞片皮膜,顿时有种无精打采的肥宅既视感。它抖动身躯甩掉湿淋淋的水珠,吐着分叉的信子,无声地肯定云倾月的话。

    “唉,这也怪我,你们都对眠龙之心不熟。玉元震也是,对继承人一点也不上心……”

    宗主在教育方面的失职不是一天两天了。玉天心和玉天恒小时候乱跑进眠龙之心被吓得重病有一半都是玉元震的责任。

    对于孩子而言,最痛苦最不能接受的事莫过于家人忽视他们的存在。而那时两个孩子一个父母杳无音信,一个父母都长期在外执行任务,剩下的血缘最近的爷爷却更对他们漠不关心。

    二爷爷更是有跟没有一样。当时玉罗冕是从不肯参与蓝电霸王宗事务的,包括抚养小孩子。

    云倾月还强一点,但她兼任刑堂长老每天都有审不完的人,过去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顶多能在小孩抽泣着要妈妈的时候笨拙地拍拍后背说等长大了妈妈就回来了。

    于是两个刚刚觉醒武魂的小家伙就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地闯入了眠龙之心。

    云倾月头疼地支起手指扶额,原本想训斥几句,话到嘴边又泄了气,最后只为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

    “这种花叫雷莹草,只在眠龙之心生长,汲取纯净的雷元素作为养分,对魂兽修炼很有好处。更别提这片区域的雷莹草都是这孩子自己辛辛苦苦花了好几年种的。”

    毒鳞巨蜥委屈地甩着尾巴,上下晃动硕大的头颅。

    玉天恒不忍地看了眼一片狼藉、东倒西歪,大半都零落成泥的花丛,惭愧道:“对不起啊,我们不知道这是你的花……”

    玉天心也向它表达了歉意。

    但毒鳞巨蜥看他们的眼神好像在说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就像如果云倾月精心伺候的玉簪白鹤仙叫人踩得只剩一地残躯,她多半要大发雷霆把整个蓝电霸王宗翻个底朝天找出胆大包天的犯人然后把他沉进九曲镇龙江的。

    所以她格外能理解毒鳞巨蜥的心情。

    说及花花草草,云倾月垂眸凝视微光摇曳的雷莹草,脸庞淹没在浮掠光影中,不知想了些什么,嘴角微微一翘。

    她生得一双优美狭长的丹凤眼。不笑时固然冰冷幽凉不容冒犯,笑起来便如冰雪消融,眼尾上挑,像凤凰最绮丽美艳的那根尾羽,赤红烈火燎原。

    看样子心情不错。

    玉天恒好奇问道:“师尊是想起什么好事了?”

    “阿恒很好奇?”

    云倾月俯身轻轻捧起一株枯萎的雷莹草,指尖雷电涌动,开始缓缓修复它干瘪的花瓣。

    还没等玉天心阻止他,玉天恒就遵从内心的八卦欲望连连点头。云倾月便笑得更温柔,那是孩子们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怀念而带着眷恋的神色。

    “想起了两位……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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