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

    天光熹微。

    盛宝珠的意识渐渐苏醒,第一个感觉是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了。

    “琥珀……”

    她勉强坐起,却在看清榻上帐缦时一愣,不是她在闺中的银红色。这样的颜色……只有在盛良娣的那段日子会用。

    盛宝珠僵硬地扭过头,借着窗外勉强投射进来的天光打量室内陈设,榻前是素色绒毯,不远处的案几上摆着一盏花鸟样式宫灯,再过去是梳妆台,上面摆着妆奁,旁边的多宝架上只有寥寥几样物件。

    和她在东宫偏殿时一模一样。

    盛宝珠瞬间如坠冰窖,难道她回到尚在盛府时的那段日子,只是一个梦吗?一切只是她冷居东宫时无可奈何的臆想?

    她焦急地开口唤着琥珀,嗓音却嘶哑无力。

    “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了,有身影投在屏风上,身姿挺拔,颀长瘦削。脚步声快而稳地来到榻前,带着几分担忧与庆幸的嗓音响起。

    “宝珠,你终于醒了。”

    望着眼前的人,盛宝珠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李存珩动作轻柔地扶着她,将瓷盏递至她唇边,不可谓不温柔体贴。

    盛宝珠怔怔地看着他,清水平息了喉咙间的痒意,之前的记忆浮现于脑海。

    梨园起火,众人惊惶逃散,不时地被四周悬挂的纱幔绊倒,又连带着周遭的架子轰然落地。

    她原本甩开了李存珩的手径直往外走,却没有察觉到骤然倒塌的木架,是李存珩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以身躯抵挡护住她,而她也晕了过去。

    盛宝珠忽然明白过来,重活一世的不只有她,还有李存珩。

    那他回来的时间比她早,还是比她晚呢?

    盛了温水的瓷盏骤然被人扇落,骨碌碌滚落至绒毯,转了几圈,随后悄无声息地躺在一边。

    李存珩面上的温和神色僵住,嘴唇动了动:“宝珠……”

    盛宝珠打断了他,嗓音低哑,含着冷淡的意味:“别再装了……陛下。”

    “你在说什么……”李存珩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没有……”

    他结结巴巴的话语被一声冷笑打断。

    盛宝珠的唇畔扯出嘲讽的笑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也重来一回,明白她妄想能拥有和上一世不一样的生活,看出她摇摆不定的心意与不经意间的动心。

    除了殿外的风声,偌大的殿内回应她的只有寂静。

    困住她多年的身影近在咫尺,借着宫灯的光晕,她甚至可以看清李存珩垂下的眼睫纤长浓密,唇畔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

    她只觉得可笑,自己竟然妄想与李存珩之间可以只是兄妹之间的仰慕与爱护之意,妄想能保全盛家,妄想能走向不一样的结局。

    “是在坠崖重伤之后,”李存珩的眼睫如同蝴蝶轻颤的翅膀,嗓音也如同蝴蝶般轻缓落地,“有时候,我会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重来一回,还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境。”

    盛宝珠闭了闭眼,她不能苛责李存珩任何,毕竟上一世是她挟恩图报坏了他的姻缘在先,而这一世,李存珩并没有处死她的父兄,也没有将盛家人流放,甚至替阿耶求情,让盛家免遭牵连。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盛府,这样一切还能重新回到自己所预想的路径。

    “我要去找阿耶和阿娘。”

    盛宝珠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李存珩想要扶住她,却在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收回了手,像是做错事被训斥的孩童一般,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

    她刚苏醒,心情大起大落间四肢有些无力,情急之下骤然起身,没走几步便双腿一软,差点栽倒下去。

    李存珩迅速上前扶住她,慌乱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瞒你……”

    盛宝珠推了几下见推不开他,无力地跌坐在素色绒毯上。她抬起眼望着他,眼里是无尽的悔恨,轻声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缠着你,不该挟恩图报……”

    她扯了扯嘴角,气若游丝,“放心吧,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扶住她双肩的手骤然紧握,李存珩昔日温润平和的眼眸此时却泛着猩红,颤抖着嗓音说道:“我没有觉得是你缠着我,我也早就知道那日相救之人到底是谁,我只是……”

    他只是过于自负,觉得盛宝珠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她明媚又庸俗,机敏又无知,只会天天跟在他后面,刻意与他偶遇,还自以为躲藏得很好。她心悦他,心悦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可他不一样,他伴随着灾象而生,被视为灾星,自幼被父皇发落至道观修行,在很长的时间里,陪伴他的除了师父师兄,便只有道家经典与三清尊像。后来,魏家满门抄斩,母后离世,他冷冷清清地住在东宫,形同软禁,心里只有为魏家沉冤昭雪的决心和为母后复仇的恨意。

    他从未接触过这样光明磊落的爱慕,避无可避,不堪其扰。

    直到那一场大火,她葬身于火海。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盛宝珠,然后心口骤然疼痛,痛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那时他总是想,如果再来一回就好了。

    眼前的面容与当初午夜梦回时的一模一样,只是眼里不再是流光溢彩般的笑意,而是如同陌生人的冷漠。

    盛宝珠静静地望着他:“我要回去了。”

    握着她肩膀的指节渐渐松开又滑落,李存珩攥住散落在绒毯上的裙摆一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几乎恳求的语气说道:“求求你……别走。”

    “殿下,求你放过我吧。”

    盛宝珠轻声说着,然后撑着地站起,那攥住她裙摆的指节便缓缓滑落在地。

    她一步一步往外走,终于在殿门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李存珩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地如同一座玉雕。

    然后盛宝珠跨出了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在正殿等候许久的余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来到偏殿,却只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太子殿下。他月白色的长袍背后隐隐渗出猩红血迹,是昨夜殿下替盛娘子挡住倒塌的木架时被砸伤的。

    “殿下……”

    余知刚开口,却被含着森然冷意的嗓音打断:“出去。”

    他张了张嘴,识趣地没有再讲话,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殿内。

    腿脚已经麻木了,背上的伤口有些疼痛,心口也在抽痛。李存珩闭了闭眼,躺倒在素色绒毯上,任由动作将背上的伤口牵扯得更为严重,无力地想:

    好痛啊,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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