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丹庭道:“谁愿随我去?”
金契道:“我得去。”
被临时捉过来的楚宴:“我就不去了吧?”
金缇铃举手:“我要去。”
殷逢雪不言,只上前一步。
秦月净抱臂倚在宝座扶手上,闻言便道:“我肯定……”
“上尊你就别去了,”游丹庭道,“我另有事托付给你。”
秦月净不解地盯着她:“什么事?你尽管说。”
“若休涯那边,我想请上尊帮我盯着。灵波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魔,她如果认定了是殷素之搞的鬼,一定会做些什么。而且,她擅用水法,这不正好撞在上尊你的手里么?”
秦月净摆摆手:“不用吹捧我,我这就去。不过……只是盯着?”
游丹庭点头。
“行,那我先走一步。”秦月净也点了下头,宝座上的玄色身影如水消逝。
游丹庭看向楚宴:“我这儿有个人,想请你诊治一番。”
楚宴点头:“您也太客气了。我听缇铃说了,这里有一位……仙君?”他眼里冒出光来,似乎已经决定好了将要如何大干一场。
金缇铃道:“仙君在……”
“不是仙君,”游丹庭笑了笑,指向他身侧,“是这位,应公子。”
殷逢雪一怔,楚宴则大失所望,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陌生人,还是伸出手来:“请把手伸出来。”
殷逢雪只好伸手,楚宴刚搭上他手腕,眉就皱了起来,瞥了眼殷逢雪,手指也按深了些。
大夫做出这样神态可不怎么吉利。游丹庭站起身来,金缇铃也不由打量了一眼殷逢雪的脸色。
自古医道不分家,她倒是没看出来这魔修脸色有什么不对。
楚宴沉吟片刻,弄得殿内人人都开始仔细打量殷逢雪。莫名地,殷逢雪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
“我……”
刚说一个字,楚宴就抬起把脉的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公子。”
殷逢雪道:“楚大夫但问无妨。”
“请问公子最常用的兵器是什么?”
“刀枪剑戟,无所不用。”
楚宴道:“是剑吧。”他的手指掩在广袖之下,叩起一弹,既似弹拨弓弦,又似箭矢突发。他盯着殷逢雪:“箭,我诊得对不对?”
殷逢雪顿了顿。既然楚宴愿意遮掩,那他顺水推舟就是。
“是。”
楚宴道:“怎么不见公子的佩剑呢?”
殷逢雪撩起腰带上系的银香囊:“我的佩剑在此处,它煞气极重,轻易不可宜示人。”
楚宴点着头道:“我作为一个大夫,不建议公子你再用这箭。煞气太重,长年佩在身边,会损伤身体。”
殷逢雪垂眸一笑:“我与诸位不同,我是魔修,不会因此损伤身体。”
楚宴皱眉:“你这……”他转身向坐在侧前方的游丹庭拱手:“妖尊,病人不听医嘱,我也没办法。”
游丹庭却觉得他们的对话不太对劲,什么剑啊香囊的,她说的是心疾啊。
她将这话一说,楚宴却摆了摆手:“一样的,不行的。”
总不能让应寒不用他的兵器。她收藏的兵器,全和功德有关,也不能给应寒用。
“总可以开些药,缓解一下吧?”
楚宴瞅了眼殷逢雪:“可以,但是我先得说清楚,我的药,只能将那疼痛盖住,实际上该疼的还是疼,只是感觉不到了。要是这位公子能接受,我就开。”
这样也行吧。游丹庭道:“有劳你了。飞花,带楚大夫去开药。”
楚宴站起身,看了眼殷逢雪:“您又跟我客气。这位公子也跟我过来吧,我跟你说说这药该怎么吃。”
到了飞花常用的书房,飞花刚指完纸笔就被请了出去。她撇撇嘴,腹诽着走了出去。
现在就只剩楚宴和殷逢雪了。
殷逢雪疑心楚宴已经知道他是谁,但飞花一走,楚宴就走到摆好的笔墨纸砚旁写起药方来了。
他写完,抓着药方拍到殷逢雪心口上:“喏,按这个抓药,三日吃一次,要实在痛得厉害,可以改成两日一比。”
殷逢雪接住药方:“其实我现在也在吃类似的药。”
“我知道,那没有我开的好。”
殷逢雪只好道谢:“多谢楚大夫了。”低头一看,那药方子却多有简写。他是看得懂,可应寒不该能看懂,犹豫片刻,他抬起头:“这……”
楚宴一只手撑在桌边,一碰上他的表情就笑了:“还跟我装?我可是大夫,一把脉,你能瞒住我什么?”
殷逢雪默默放了一个隔音结界,道:“谢谢。”
“对啦,这会儿才是真的谢我,”楚宴抄起手来,“殷兄弟,你也跟我说点实话,你去哪儿过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山里找你找多久么?丁镜卿每天都给你卜一卦,青桃姐现在还躺着呢,天天问你。还有姜妺姜姑娘,她还让鬼帮忙找你!”
他越说越窝火,但殷逢雪始终默默的,这仿佛性格大变的样子,楚宴也不好真骂他,想起方才摸到的脉,叹了口气:“算了吧,殷兄弟,真的算了吧。妖尊不缺人,她要是缺,会像现在这样派人来找的。”
“你现在这样子,她知道真相了也不会开心。她就想我们大家过得都好,就算缺你一个,妖尊她要做什么事,也能做成的。你就跟我回去吧,好好调理身体。”
殷逢雪垂着头,轻声道:“我知道她会做成。我也知道,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就多我一个吧,我不能空等她走向我。楚兄,我与你们所求不同。”
这话说得出乎楚宴的预料,他吃惊道:“你是不是——”
话到一半,他又截住了,只道:“那你可是大错特错。”
殷逢雪:“我知道。”
楚宴狠狠道:“你知道你还修魔,你明不明白,你又不是龙,过了第九次魔劫,便是现在当场自废功力,你此生也不能再飞升。妖尊注定是要飞升的,你现在所作所为,是背道而驰!”
殷逢雪慢慢将药方叠起。楚宴说的这些,谈嫣前辈早就和他说过了。
不等楚宴再开口,他挥袖将结界撤去,便看见丹丹站在门外,疑惑地看着他们:“怎么还设上结界了?”
楚宴万想不到游丹庭就在这儿,他迟疑一瞬,便失去了最佳的说出真相的时机。
殷逢雪挥挥手中的药方,微笑道:“楚大夫说得设上结界,怕秘方泄露。”
楚宴咳了一声:“正是如此。不过妖尊您能看。”
游丹庭笑着走近:“那我还真有些好奇了。”她接过药方一看:“有些药南宫现在没有,我再派人去找找,过些日子就能齐了。”
殷逢雪自然道谢,楚宴在旁边看着,心里纠结个不停。
要不说吧,不好;要说吧,也不好。
这一纠结,就纠结到了走的时候。他还是有那么点忍不住,旁敲侧击道:“妖尊,现在有小殷的消息了么?山里大家都还在找他呢。”
他发现妖尊的神色一下就从温和变成了冷淡。
“他挺好的。叫大家不必再找了。”
“挺好的?那怎么不报个信呢?”他用余光瞅着殷逢雪。
妖尊口气生硬:“不知道。”
怎么生气了?楚宴有些摸不着头脑,察觉到其中必有他不知道的事,他也怕坑了殷逢雪,何况正主还在这儿,也不好说得太过。
楚宴带着一脑袋疑问走了。
这已经是游丹庭今天第二次想起殷逢雪了,她心里有些烦恼,但面上偏偏不表现出来,楚宴一走,她反而比平常更温和了。
带着众人前往白河洞的路上,众人都察觉了她异乎寻常的情绪。
金缇铃悄悄给周围的同伴传音:“姊姊心情不好,大家都注意点。”
金契不解:“啊?妖尊这不是心情很好么?我看比平时好多了。”
“哎呀小金你不知道,姊姊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比平常更加温柔。”
“这……这我分辨不出来。”
“很好分辨的。你看,现在也没什么喜事,姊姊的情绪很明显不正常。那个,应前辈,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因为殷逢雪一直没说话,金缇铃怀疑她的传音殷逢雪压根没接到,毕竟“应寒”的修为比她高太多,要是“应寒”不愿意接,她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没用。
殷逢雪道:“嗯,听见了,我知道了,多谢金道长提醒。”
他本想让金缇铃不用叫他“前辈”的,但转念一想,金缇铃心里只怕对他有很深的提防,还是不勉强她了。
他还是有些怀念金缇铃和他一起当废物时的样子。
不过,其实就算是那个时候,他虽是货真价实的废物,金缇铃却是外人眼中的天才人物。
坐在前方的游丹庭忽然回过头来,金缇铃连忙掐断传音:“姊姊,怎么了?”
游丹庭道:“没事儿,应公子,你坐前面来,我有话问你。”
殷逢雪依言上前:“游姑娘?”
游丹庭道:“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我从没见过能让楚宴束手无策的人。那个隔音的结界里,你们说了什么?”
她问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殷逢雪微微一笑:“若我不愿意说呢?”
系统说:“那看来你也不识好歹。”
游丹庭道:“那我就不敢让你帮忙了。我不害人,也不勉强人,公子看着办吧。”
殷逢雪撩了下袖子,把手腕送到她面前:“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亲自帮我诊诊脉。我知道姑娘不懂医,但一个人脉搏是否有力,总能把出来的。”
游丹庭看了那手腕片刻,还是伸出手了。
很有力,很有节奏,微有些快,那搏动一下一下顶着她的指腹,反抗似的。
是把不出什么来,但总觉得被糊弄了。
她就着把脉的两根手指慢慢将他手臂按下:“我只会处理一些外伤,采几株常见的药草,楚宴在和你打什么哑迷,我是猜不到的。心疾我没办法,你也习惯了,但望你不要什么伤都想着去习惯,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殷逢雪认真点头:“我明白的。”
游丹庭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可能魔界风水不好吧,这儿遇见的几个人,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
系统说:“好在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不过宿主,这次你真的不打算远离应寒么?”
游丹庭道:“如果只说这件事,他能明白的。”
她那时说不等,其实是看轻了应寒的心意,以为他与其他人一样,时间一长,又得不到明确的态度,就会淡掉忘掉。
应寒在异界无异于真正的神,不是谁都能抛下自己亲手扶持的一切的。
她是真没想到。都说日久见人心,应寒确实证明了,他诚心如金。
系统问:“那你是……”
“我没空想这些,”她说,“我只是很感激他的帮助。”
系统道:“确实。宿主你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游丹庭心中微微一震。
她从没和系统表露过这个想法,可系统竟然能明白。
是的,大概谁都不会想到,仿佛世无敌手的碧罗妖尊也会需要他人的帮助。
虽然,她现在依旧能镇定地拔剑,能冷静地思考——这个人我直接杀,这个人我能够救。
也不是说上尊、缇铃她们不好不够,只是这条路上若多一个人,一个同心同志,从任何方面都不会让她太担心的人,会很好,会更好。
毕竟,这么多危险的事,她并不是不会害怕啊。
游丹庭笑着说:“所以,我是真心感激应寒遵守了他的承诺。”
她忽然掉下一滴泪,还好是在右脸,应寒看不见,谁都看不见。
一天后,众人抵达白河洞附近,游丹庭将鬼魂捉出来:“带我们去找殷素之。”
鬼魂很听话地带起了路,不多时,众人便看见了若休涯魔修的营帐。
高高的篝火旁,殷素之正在转动插着烤全羊的木棍,火光打在他身上,看着就很认真。
金缇铃看了就沉默。
游丹庭知道她想说的话,连殷逢雪也没想到他还在继续自己的厨艺事业。
金缇铃道:“这会不会是他的分身?”
游丹庭摇头:“不会。”魔界之危险,殷素之现在在魔界什么都没有,他不会贸然分身加大风险。
金契扫视了一圈整个营地。三十多顶帐篷像水波纹一样绕着篝火搭建,有人走动,有人说话,就是没有哪里让他觉得熟悉。
他失望地说:“冷弦不在这儿。”
殷逢雪道:“游姑娘,你是不是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游丹庭点头。
“我有个办法,”殷逢雪指了指和他们一起趴在沙丘上的鬼魂,“我变成他的样子去走一趟。”
游丹庭一想就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太危险了,不行。”
殷逢雪笑着说:“不危险。”
游丹庭道:“不危险那让我去。”
殷逢雪被她将了一军,无奈道:“你去就危险了。我说不危险,是因为他不认识我,即便知道有人搞鬼,他也不知该向谁寻仇。”
游丹庭还要说话,金缇铃凑过来表示赞成:“是啊,前辈,你快去吧。”
金契作为最后一票,也支持了殷逢雪,理由很简单粗暴:“他是男的,扮男的更像。”
游丹庭觉得他们莫名其妙:“我们不一定要用这个办法吧?”
但她说晚了,殷逢雪已经去了。
金缇铃趴在软软沙丘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姊姊,魔修不可轻信,正好试试他是不是真心。“
游丹庭无奈。都在看不见的地方试了几百年了,他不真心,谁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