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声立刻把药拿了出来，又一股脑地全塞到游丹庭怀里。

    游丹庭：“你这是……”话未说完，燕鸿声就半扶半拖地把她搀着的人抢了过去，一脚踹开了门，边艰难地走边道：“水在桌上。”

    鼠妖灵活一跳，直接跳到了桌子上：“我来我来！”

    燕鸿声正要将殷逢雪扶到内室去，见个耗子要碰杯子，顿时急得大喊：“不行！你怎么能碰！”

    鼠妖正准备去抱杯子，听她这一声反倒立刻抱住了那只瓷杯：“我就碰！我爪子比你脸干净，嫌弃谁呢！”

    燕鸿声却看也没看它，只红着眼瞪着游丹庭，鼠妖大大地哼了一声，也转过去盯着游丹庭，看她是帮哪一边。

    还抱着药站在门口的游丹庭：“呃……”

    其实她想说，没什么好争的呢。她默默一挥手，燕鸿声抱着的殷逢雪和鼠妖抱着的杯子同时浮了起来。

    在灵气的运作下，人稳稳地落在床榻上，水壶杯盏也配合得十分完美。无需人动作，喝水吃药躺下一套就做完了。

    燕鸿声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脸忽然涨红了：“我、我是急忘了。”

    游丹庭迈过门槛，走到桌边轻轻捉起鼠妖：“我明白姑娘心急。同理，鼠兄也不过是一片热心，我希望姑娘能将它视为同伴，方才那样的话，请不要再说了。”

    燕鸿声面色几变：“是我失言了。我小时候……被老鼠咬过，所以……”

    游丹庭看了她一眼，也给她倒了一杯茶：“坐吧，燕姑娘。”

    燕鸿声忐忑地坐下，喝了口水，又道：“第二神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公子怎么晕倒了？”

    发生了很多事，不过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

    游丹庭将这一整天的事简单一说，燕鸿声激动得站了起来：“你能直接取走他们的元神？”

    游丹庭知道她要说什么：“得知道对方的名字和身处的地点。我在应公子告知之前，并不知道他们都身在何处。”

    燕鸿声连连摇头：“既然你已经捉住了瑞卿的元神，为什么又要把他放了。只要多等片刻，他的肉身就会死去！”

    游丹庭道：“因为我答应过两个人，要让他们报仇。燕姑娘，你放心，他是跑不掉的。等应公子醒过来，我们就一同去把这事结束掉。”

    她姿态如此镇定，燕鸿声也逐渐冷静，又慢慢坐了回去。

    她虽然不曾亲见大神使们的尸身，可在沙漠中，她也是领略过游丹庭果决手段的。她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庆幸，还好这位游姑娘和公子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如果他们选择的是神主……

    燕鸿声打了个颤：“游姑娘，你和公子一样，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游丹庭点头：“我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的。”

    “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几天而已。”

    燕鸿声心中一震，苦笑起来：“几天？我们为了打败神主，从出生起就在抗争了……”

    鼠妖道：“如果你觉得挫败，那我们马上就走，你们可以继续……”还没说完，身体就被捏了一下，它不由自主地唧了一声，然后就不敢说话了。

    游丹庭看向对面因为失言而忐忑不安的红衣女子：“燕姑娘，其实我并不能解决你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你们的世界会走向何方，我也并不能左右——其实我的出现只是把你们的胜利稍微提前了一些，就算我不来，你们很快也能战胜瑞卿。”

    事实上，他们已经成功了，只要再等三十年。

    燕鸿声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公子应该对您说了些什么吧。其实神主看似被我们捉住了，但因为两界裂缝掌握在他手中，公子他……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公子杀了瑞卿，那他就永远回不到自己的家乡了，同样的，如果瑞卿直接毁掉了裂缝，公子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她有些失落：“说到底，是我们这些人不够强，帮不了公子一点，也救不了自己。”

    她如此自轻，游丹庭也没有再次安慰。语言都是苍白的，等罪该万死的人死了，胜利的一方自然会有力量从头出发的。

    比起后面会发生什么，游丹庭对应寒的病更关心一些。如有可能，她是想治好他的。

    “他这个毛病，是天生的么？”

    燕鸿声明显一怔，摇头：“您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是什么话？她又不是万能的。

    游丹庭道：“我没学过医。”

    燕鸿声也觉得奇怪。公子不是认识她，甚至……心悦于她么？怎么游姑娘看起来就像不认识公子一般？

    可能公子另有打算吧？她心里莫名有些慌，就顺着游丹庭的话说：“是我想当然了。公子的心疾我也说不好，十二年前我认识公子时，公子还不是现在这样。”

    游丹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十二年前？你认识小福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很坚韧。”

    话音刚落，燕鸿声已经急切起来，再次起身：“小福？她丈夫是不是叫景绮？游姑娘，你在哪里见过他们？他们现在还好么？”

    游丹庭被她态度弄得愣了一下，连忙道：“他们还活着。你是他们……？”

    燕鸿声按住心口，竟有劫后余生之色，道：“小福是我姐姐。我从前叫小燕，十二年前，公子来救我和李澹老郑他们时，姐姐姐夫被神宫的人捉走了。”

    原来她就是十二年前，那少年口中的“小姑娘”！

    说实话，游丹庭现在还没办法把总是神色宁静的应寒和那在沙漠里烧书、在塞湖里游水的潇洒少年郎看做一个人。

    此时此刻，燕鸿声现在这里，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真是一个人。

    见游丹庭看向床榻，燕鸿声也看过去：“我和李澹的名字是公子给我们取的。他说在他的家乡，走失的大雁如果听见了同伴的呼唤，就会自行归队，一起飞往温暖的南方，他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告诉我，只要我不放弃，终有一日，我能与姐姐重逢。”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游丹庭道：“他说对了。”

    她也站起身来，走到床榻前，应寒依旧没有一丝要转醒的迹象。

    她不禁来回踱步，心想真是失策了，光学打架去了，忘记学医了，还是不该畏难。

    燕鸿声此时也鼓起了勇气，道：“游姑娘，你从前真的不认识公子么？这张脸不是公子本来的脸。”

    这当然不是应寒本来的脸，甚至应寒都不一定是他的本名。但游丹庭确实不认得他的气息，系统也没有相符合的记录。

    不过，燕鸿声怎么会这么问？

    “或许他认识我吧，”她笑了笑，“认识我的人很多。”虽然知道她名字的人不多，但这也不算个秘密，她的姓氏加上她的作风，其实不难猜出她到底是谁。

    燕鸿声呆呆道：“所以是……”她脑海中补出了一折苦情单相思，再看公子时，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同情。她是记得昨日公子见到游姑娘时是有多高兴的。

    就在此时，床榻上的人动了动。

    殷逢雪之前是疼晕过去，现在是疼醒过来。

    他醒过来了，游丹庭就后退了一步，给着急的燕鸿声让出空间。

    “公子，我们给你服了药，有好一些么？”

    殷逢雪点点头，看向游丹庭：“倒是耽误游姑娘了，现在去塞城么？”

    游丹庭道：“塞城那边不着急。我现在有件事想和公子你商量一下。”

    殷逢雪和燕鸿声都等她说是什么事，然而她又不说了，燕鸿声忽然反应过来：“公子，这事儿我去得跟李澹他们说一声。我就先……”

    她离开了，游丹庭便一挥手，门随风合上。她靠在床架子边，盯着慢慢坐起来的殷逢雪，道：“你认识清露么？”

    殷逢雪面不改色道：“姑娘说谁？”

    游丹庭试探失败，不过这个猜想她基本上能够确定了。

    应寒，肯定不是一个纯粹的魔修。清露会潜伏在镜宫中，应寒又为什么不行呢？他莫名其妙的、连燕鸿声都说不清的心疾，肯定和他的真实身份脱不了关系。

    她笑了一下：“没什么，走吧。”

    殷逢雪暗暗松了口气，假如方才游丹庭说的是谈嫣前辈，他一定装不了这么完美。

    他来到此处，不知算是偶然还是必然。

    当年的事，谈嫣前辈只在传音中说了个大概，真正来与他面谈的，是清露前辈和餮龙前辈。

    他还记得，当时一熄灯就看见一个穿着衣裳的骷髅站在面前的感觉。

    餮龙道：“炎仙子说你已经同意了，你真的想好了？清露知道的那个地方，虽然没有魔界危险，但你毕竟是刚接触魔门功法，你不一定能活下来，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虽然不知道炎仙子和清露是谁，殷逢雪还是点头：“我明白。我想好了。”

    餮龙：“你明白就——”

    “等等，”清露拦住她，郑重地看着殷逢雪，“炎仙子怎么跟你说的，你从头到尾跟我们说一遍。”

    事情其实很巧。首先是谈嫣混迹其中的魔修团队接到了来自南宫大总管飞花的命令，全员前往仙尸沼继续之前的捞人事业。

    谈嫣本能地觉得幕后之人会有什么大动作，就和之前她带回南宫的餮龙联系了一下，然后，就从餮龙那里得知游丹庭救了一大批人回南宫。

    餮龙在仙尸沼多年，游丹庭带回来的大部分人它都认识，其中元翡和清露它接触得最多，也能够确定值得信任。

    由于元翡对这些事一问三不知，能商量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他们能确定的是，游丹庭要做的事绝不可能小。

    比起阻止，其实他们更想助游丹庭一臂之力。

    但现在谁都没有能力。餮龙虚弱得濒死，清露灵脉已废，谈嫣也是强弩之末。

    餮龙说：“需要一个有能力，值得信任的人去帮她。关键是，这个人必须有决心。”

    清露还在犹豫：“我真不知道我们是在救人还是害人。”

    谈嫣说：“我有一个人选。”

    清露道：“有能力？”

    “有天赋。”

    这倒罢了。清露又问：“完全值得信任？”

    谈嫣道：“只能说这两位是相互信任的。”

    餮龙道：“决心总有吧？”

    谈嫣这下肯定了。

    餮龙道：“那就行了，先骗过去，反正开弓没有回头箭。”

    谈嫣笑了：“对，正好我送了他一把弓。”

    然后，殷逢雪就踏上了这条路，清露把异界所有资料给了他。

    “沧海桑田，未必如今也是这样，”清露说完，看着他，还是叹了口气，“失败了也没事，最坏不过一死。”

    餮龙道：“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前辈多着呢。”

    殷逢雪与游丹庭一道出了房门，就看见老郑和李澹从回廊里跑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公子！神主逃了！”

    逃了？

    老郑跑得快些，先来到他面前：“方才燕姑娘一说完，塞城那边就来消息，神主的元神并没有回去！”

    李澹气喘吁吁，道：“他肯定是逃了。”

    总之，瑞卿的元神不见了。

    这个结果，无论是异界中人，还是瑞华姐弟俩，恐怕都是不能接受的。不看着瑞卿的元神灰飞烟灭，谁都不能放心。

    殷逢雪道：“先回塞城看看。”

    “公子，公子！”李澹拦住他，却看向游丹庭，“游姑娘不是能抽人元神么？让游姑娘试试呗。”

    游丹庭摇头：“没有地点，我做不到。”

    李澹的目光莫名冷了几分，他扯扯嘴角：“你的法术怎么用……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么？”

    殷逢雪惊得立刻道：“游姑娘用不着骗我们，李澹，你这话毫无凭据，快向游姑娘道歉！”

    鼠妖炸了：“就是，我们骗你干什么？”

    “小耗子，你用不着这么张牙舞爪的，”李澹道，“我们敢跟神主对着干，自然也敢——”

    游丹庭淡然地看着他。

    殷逢雪斥道：“李澹！”

    李澹怒气冲冲，竟也向他发起来了：“公子，我都听燕姐说了，可您别忘了，她之前抓走过老郑！说不定，她就是想当下一个神主！搞这些事就是为了麻痹我们！”

    不管应寒如何回答，游丹庭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没有必要去辩驳，她提步就走，鼠妖气得呸了一声，在她手上跳脚。

    “游姑娘！”

    身后有人在喊，那显然是强撑着提起来的声音令她犹豫了下，鼠妖一个劲地道：“走走走！咱们自己干！”

    但游丹庭还是停步了。

    殷逢雪忍着疼痛追上去，他没想到在自己这里，竟然能让游丹庭受委屈，正在慌张时，却发现丹丹面上并没有生气。

    她甚至向他平和一笑：“让人去搜寻瘸腿的魔修吧。”

    游丹庭的想法很简单。他人之喜怒自有他人之缘由，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方说解决矛盾的源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瑞卿。如果不是瑞卿自封神主，奴役百姓，被捉后还不知悔改，李澹就不会误会她。

    一切都是瑞卿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