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游丹庭正在拷问系统:“阿雪穿进扎依嫫身体里,是不是你?”
系统说:“怎么会是我呢,不要冤枉我哦。”
它没坚持多久就招认了:“好吧是我。”
这会儿已是后半夜,游丹庭听了系统的话,疲惫之下又添了许多无语:“你跟阿雪有仇么?”
“宿主,你今晚心情不好哦,”系统道,“宿主,锻炼锻炼他,才能把他培养成优秀的小狐狸。”
“你这些一时兴起的计划以后再说吧,”她有些烦躁,“之前说的名单拉了么?我看看。”
“宿主,我觉得你应该先休息一下,明天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明天再做。”
“什么都等明天,三年之后就要渡劫,我没那么多明天。”
游丹庭从前就算有火,也很少这么发出来,系统沉默片刻,发了两个文档过来。游丹庭点开一看,第一个竟然是加密的!
系统像怕挨骂一样,飞快道:“已发送,宿主请查收,新建文本文档(一)将于明天下午两点自动解密,系统已进入短期休眠。”
游丹庭:“……”好吧,(一)不行,那她就看看(二)好了。
识海中轻轻一点,文档二顺利点开。
简洁的界面中,出现了一个一路飘红的曲线图,随着x轴的延长,那曲线也一路升高,末端最高,曲线高歌猛进,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在最末短短两个时间点中,直直冲向最高处。
游丹庭一开始还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待将曲线挪到最前端,她愣了一下,这一点两点三点的,不显眼,却又坚持不懈的数据……
这是阿雪新积累的功德预值。
系统啊,还真是找到了新活。它和青桃其实有一些微妙的共同之处。青桃执着于给她添帮手,系统执着于给她发掘功德积分好苗子。
说实话,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系统说的是对的,她现在应该休息,有些事,应该等到精力充沛、心态平和时再来考虑,那时做出的决策会更正确。
她尝试闭上眼睛。可是替天行道,教化,飞升,这三个词就跟苍蝇似的,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一闭上眼睛,就是扎依嫫的质问,是她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我不是圣人,没办法一直正确。但既然选择了一条道,无论起因如何,都该把这条路好好地践行下去。
睡不着。她暗想:“数水饺吧。一个水饺,两个水饺……”
“宿主你忘了熄灯哦。”
她怒:“你不是休眠?”
没有声音回答。游丹庭忍住气,指尖轻弹,一道清风自榻边飞出,向内室满满摆了许多的蜡烛飞去。
她撩起罗帐数着,一盏,两盏,内室逐渐转暗,烦郁的内心也好像随着这些火苗的熄灭而逐渐安宁。
清风飞过半个房间,路过房门时,门扉忽然‘笃笃’两声。
谁?
“请进。”
门扉应声而开,阿雪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槛外。
他看见熄了一半的灯烛,愣了愣:“我以为你没休息,”退了一步,“我明天再来。”
殷逢雪当真是这么想的。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只狐妖或许与大长老他们认识的事,甚至在想,要不要直接坦白。今天去看了地牢,好像也不是很可怕。
对于想要逃跑的人,当然很可怕,可他又不想逃。
“不用,进来吧,”丹丹半靠在榻上,薄被搭在腰上,她轻轻叹气,“我睡不着,你过来也好。”
要说么?他迈进门槛时还在想。
一阵清风拂过,于是另一半灯烛也熄灭了。整个房间还亮着的,只剩下殷逢雪手中这只灯笼。
丹丹说:“那儿有凳子。”
“不用。”他走到床榻近前,将灯笼小心放在脚踏边,自己顺着床沿,坐在了脚榻上。
游丹庭将枕头叠起来,半身歪在枕头上,撑着鬓边看他:“睡不着?”
殷逢雪慢慢摇头。
“郡主的有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阿雪竟然是来安慰人的。游丹庭有些吃惊。
她的做法,确实有很多人不理解。要惩恶扬善,那就直接杀了,或者把人关起来就好了,干什么一定要开什么学舍,还把人派出去做工呢?
天下动荡已久,大乱不止,小乱不断。仅从外表看,碧罗山简直就像一个针对这些人开放的世外桃源。没有战争,没有仇家,谁不想留在这里呢?
“你觉得扎依嫫的话说得对么?碧罗山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么?”
阿雪犹豫片刻:“……我不知道。”
好坦诚。
“这个问题,这几百年间一直有人问我,”游丹庭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不对。确实有些人在这种方法下真的改邪归正了;也确实有些人,直到寿命耗尽,也不肯回头。”
刚穿过来那会儿,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教化,翻书吧,连繁体字都看不太懂。系统也就会提出个方案,一人一系统在识海里相对沉默。
她说:“好歹抓了那么多人,先关起来吧。”
系统假装不知道她这是在逃避:“嗯嗯,等有空再管他们。”
关着关着,她渐渐地对囚徒们产生了一丝好奇,询问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这种问话方式,在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高高在上,很多囚徒直接不回答,不过人数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话痨的会回答。
有的是天性如此,有的是以前受了苦,还有的只是纯粹的想要修魔。
不过,不论原因如何,他们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出一句话——“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强者享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弱者只配俯首听命。”
她那时说话还很直接:“既然如此,我是强者,我要你们去死,你们愿意去死么?”
那些人就不说话了。
她摊手:“看吧,强者也不是事事说了都算的。”
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么?其实只是他们的活法罢了。
系统说:“宿主,你的时间很宝贵,不要跟他们废话了。”
“不,”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一边琢磨一边道,“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要不让他们那样活就好了。
不需要弱肉强食,不需要俯首帖耳,这个天下,其实还有另一种活法。
所谓的神仙日子,是因为扎依嫫想过这种日子,有书读有工做,太平无事;但对于像施无声这类人来说,战争纷乱是他们成长的养料,让他们留在此处,真比身死道消还难受。
她笑起来时,眼睛会微微弯着,好像荡着月光的湖泊。
“不回头……就不回头吧。”
“好啦,放宽心,扎依嫫的事,等我们道门大会回来再仔细查,现在先不用想了。参加过道门大会么?那里有很多人,很多新奇的法术……”她说着说着,又笑了一下,“很热闹的,你一定喜欢。”
灯笼烛辉很微弱,只能照亮一席尺寸,落到游丹庭脸颊上时,只余微末寸光。殷逢雪盯着她时心想:“丹丹好像很累了。”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不打扰你休息了。”
游丹庭愣了一下,其实她倒无所谓。
“没关系的,”她斟酌了下,“扎依嫫的事,我来想就好,但我也不能一直这么想下去。阿雪,不如你说点你以前的事,我也分分神。”
“我……我以前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三分修行七分玩乐,十分惫懒……”殷逢雪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就见游丹庭顺着他的话,轻轻点着头,目光却漫漫飘到花窗之外,面上仍微微笑着。
那笑容是很恬静的。
殷逢雪忽然意识到,游丹庭或许正在走神,她并没有真的在听他说话,只是为了宽慰在她看来‘睡不着’的他,让他说点故事找点事做。她心里转着的,一直就是扎依嫫她们的事。
或许她对所有非敌非囚之人都会这样笑。或许,他在她眼里,真的没有一点特殊。
那我……他骤然醒悟,顿觉难堪。进门时不是还在想坦白的事么?他刚才在想什么?
而游丹庭,她没有察觉到什么,她正在尝试把扎依嫫的事暂时放下,换言之,正在努力培养睡意。
爱给人讲故事,并不代表她爱听故事,毕竟,无事发生就是最好的事。所以殷逢雪讲这几句话,别人听着没什么意思,却非常合她心意。
虽然没有情节,没有曲折,可这在这个世道里实在是太难得了。她感觉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正在逐渐放松。
“族里什么都有,我想,其实没必要出门的……”这声音越来越低,游丹庭就差一点就要睡着了,可榻前猛地惊起一阵风,把她那点睡意也惊没了。
她恍然:“怎么了?”
殷逢雪垂着头,目光撇向一边,好像地毯上有什么花似的。
“太晚了,我想……还是不打扰你。”
是累了么?游丹庭糊里糊涂地点头:“路上小心。”
殷逢雪似乎眨了下眼,他抿抿唇,转头就走。没得走两步,又转过来,嘟囔道:“忘拿灯笼了。”
他不敢停留太久,垂手取灯笼竿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丹丹竟然笑得更明显了些。明明只是犯蠢,她却好像他做了什么可爱的事一样,露出优容欢喜的神情。这一瞬间,她好像确实忘记其他的事了。
殷逢雪忽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需要我变成狐狸么?”
游丹庭一愣,榻边的俊俏少年却迅速转身,半跪在榻前,清澈澄明的双眼直直望着她。
他像是想来握她的手,却又不敢,只能撑在榻边,只能再一次剖白——
“需要我变成狐狸么?”殷逢雪虔诚地说,“宠物也好,随便什么都好,我不在乎。只要你开心,我就当一只宠物狐狸,没关系的。”
他会俯首认罪,听凭处置,但是……公心也好,私心也罢——现在,暂时忘了那些吧,我只想让你开心轻松一些。
他摇了下脑袋,两只漂亮狐耳从发丝中弹出。黑暗之中,白得发光,配着那张俊俏脸蛋,当真十分可爱。
他问:“要摸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