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灯图内

    “囚琴与灵波不是宿敌么?”殷逢雪问。

    餮龙颔首:“那时也是。”

    是么?可看青衣人与粉衣女子的形容,不似宿敌,却如友人。再者,若是宿敌,为何会在上元花灯夜秉灯同游呢?

    游丹庭问:“这画上为何有两个灵波?还有这钤印——广溟是?”

    餮龙正欲回答,丁镜卿上前一步:“诸位不如进观来谈吧?”

    餮龙平静道:“也没什么好谈的,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她提着卷轴一头站起身来,手上一振,那画卷彩墨竟随那一振脱离绢本浮空而起,升得越高,颜色越浓,图像越大。它停止变化时,站在地面上看,就像是天空中出现了一条倒置的街市。

    最后道观里的修士们都发现了天上异象,纷纷跑出来看,又被丁镜卿拦住。

    餮龙扶着帷帽,仰头看着天上那条人潮涌动的街市。游丹庭亦然,不过,看得越久,她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越重。

    总觉得,这幅画很危险。

    她想再研究研究那画卷,一低头,却发现餮龙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画卷。

    餮龙慢慢放下手:“游姑娘,应公子,我有件事想托付给两位。”

    ……

    游丹庭扫了眼人潮人海的街道,花灯彩辉,往哪一方看去,都能看见正在谈笑的脸。她谨慎地道:“这里倒不似画中。”

    餮龙道:“这里是现实。”

    “现实?”游丹庭一怔。这里怎么会是现实?若是现实,怎么会忽然天黑?还有,现实明明是初秋,这里分明是深冬上元夜。无论怎么想,这里都不可能是现实。

    殷逢雪观察着四周,他一落地就觉得这里的东西怪怪的,建筑、街道、人群,都说不出的怀疑。

    看着游人的衣裳饰物,他产生了一个猜测:“莫非,这里是白河城的过去?就像异界那样?我们站着的地方,就是界门。”

    他这样一说,游丹庭忽然想起元翡曾告诉过她,只要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就能够逆转时光,回到过去。

    难道,这里真是过去的白河城?

    餮龙笑了笑:“正是如此。不过,这只有神仙才能做到,而且,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不能救已死之人。”

    游丹庭问:“所以,广溟就是前辈你?”

    “嗯。我等了这么多年,救了那么多人,总算能开启这幅赏灯图了。”说着,餮龙从三人中间的花灯架上取下一只竹骨金鱼花灯。

    “游姑娘,应公子,你二人与此画无关,正是此界界门。若是你们距离彼此多过一丈,你们就回不到原本的时空了,切记,切记。我得去做我当做之事了,二位千万放心。”

    她退了一步,几乎汇入人流。

    游丹庭见她要走入那样拥挤的人群,无端端地,心中竟生出担忧来:“前辈,你什么时候回来?当真不需要我帮忙么?”

    餮龙已转过身,闻言回头道:“不用啦,我一个人就行。佳节难得,两位不如歇口气,好好赏玩一番,五百年前的白河城可是闻名天下的大城,你们不会失望的。”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身影已彻底没入人群。

    游丹庭想了想,还是没有追上去。

    她看了眼身旁的人,心道一丈这距离不近不远,若是走入人群,说不得就会被冲散。这样一想,还是不去游玩得好。

    餮龙方才说五百年前,那不正是她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么?

    想到另一个自己正在辛辛苦苦地在山里种菜搭房子,她就想跑回碧罗山去给自己送温暖。

    没办法,那段日子太苦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是噩梦的苦。

    不知应寒五百年前在做什么?她想着便问了出来。

    殷逢雪总不能老实说自己那会儿还没出生,只能胡编乱造自己那会儿在辛苦修炼。

    辛苦修炼?魔修的修炼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一说就觉得后悔,但是丹丹厚道,没趁机调侃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辛苦着呢。”

    她说完就沉默了,只盯着过往游人。街上不乏装扮富丽的仕女,头上都簪戴着雪柳样式的首饰,有金银做的,也有镶嵌宝石的,还有绢绸裁的,满目琳琅,样样皆美。

    游丹庭又叹了口气:“真好看,今年年初时事忙,我都没能去游玩。谁能想到,天官大帝的生辰①,也有魔修敢作乱呢?”

    殷逢雪回忆了下他是怎么过上元节的,很遗憾,想不起来了。

    “应寒,”她忽然看过来,“你还是变回之前的模样吧。”

    殷逢雪怔了怔:“这样不好么?”

    也不是说不好。

    游丹庭道:“你可以用原本的相貌面对我的,而且,现在这里只有我认得你,你不用担心有人来找你寻仇。”

    她的目光向来是很真挚的。殷逢雪张了张口,他想不出为什么丹丹不愿意看见他的相貌,也不知该说什么。

    有没有用假脸,丹丹是看得出来的。所以现在,要么拒绝,要么露馅。

    正在两难之间,殷逢雪忽然看见前方走来两个人,他按住因逃过一劫而生出的喜悦之情:“看那边。”

    游丹庭回头一看,也是目光一凝。

    在人潮的边缘,正有两个人并肩走来,一青一粉,正是囚琴与灵波。

    囚琴手中提着一盏锦鲤花灯,负着另一只手,他微笑着问身侧的粉衣女子:“你瞧这灯,像不像你?”

    那锦鲤花灯头大身圆,哪有一点像灵波?灵波一弹指就灭了花灯内部的蜡烛,冷笑道:“你瞧这蜡烛,像不像你?”

    囚琴一口气又将蜡烛吹亮了,叹道:“仙子,你我今日有缘同游,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灵波翻了个白眼:“谁与你有缘,若非街上这么多人,又是大帝的诞辰,我早拔刀将你砍了。”

    囚琴笑道:“真巧,在下也是这样想的,这难道不算是缘分么?”

    眼见他们走近,游丹庭立刻回过头,假装与殷逢雪说话的样子。

    她想到这是殷逢雪的脸,担心囚琴或者灵波记住了他,影响到未来,就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一顶裘披,一下就将殷逢雪的脸遮住大半。

    殷逢雪被毛茸茸的披风一盖,不由一懵。

    好巧不巧,囚琴与灵波停在他们身旁的花灯铺前。

    囚琴又看中了一只胖头大耳的山羊灯:“仙子,不如你也挑一盏灯吧?算在下赠你的。”

    灵波道:“你自己这盏都没付钱,还赠我?”

    囚琴已经在动手取灯了,他慢悠悠道:“白河城迟早是我的,付不付钱,有什么要紧。”

    灵波又是冷笑:“你的?等游人散了,你以为你能活下来?我可以实话告诉你,现在城外已经布满了……”

    “布满了天人清的仙君与仙子,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囚琴爽朗一笑,“所以在下得抓紧时间说大话,不然以后可没得说了。其实,在下对白河城的百姓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也想享受享受人间烟火罢了。”

    灵波不言,对囚琴递过来的灯笼,自然也不接。

    她不接,囚琴便把灯笼挂了回去,边挂边说:“仙子啊,你这养气功夫不行啊,对敌人怎么能喜怒形于色呢?太上忘情,你忘到哪里去了?”

    这话在常人听来平平无奇,只是调侃而已,灵波却脸色骤变。

    他们几步之间就走远了,说什么也听不清楚,游丹庭向殷逢雪道:“咱们跟上去。”她抬手就捉住他的手腕,抬眼见着殷逢雪的表情,心道奇怪,他最近怎么总是傻傻的?

    再跟上去,灵波已经与囚琴争辩起来了,她到底顾及周围都是凡人,压低了声音:“我警告你,谨言慎行!我是蠃鱼不假,是凶兽不假,但我有我的道心,这不是你一个魔修能够预言评判的!”

    游丹庭与殷逢雪跟在后面,听见这话都怔了怔。

    道心。此刻的灵波,的确言之凿凿,可据他们所知,过不了多久,灵波就会成为堕仙,由仙入魔。

    听见灵波毫不留情地斥责,囚琴这会儿的笑容比刚才假多了,他貌似谦逊有礼地道:“那仙子的道心还真是坚固,竟能克服天性,在下真是佩服。不过,仙子啊,你知道魔界来过多少只凶兽么?仙界又留下过几只凶兽?在下愿意相信仙子的道心,可天人清的仙君仙子,甚至是那位仙尊,他们能相信么?”

    灵波哼道:“等我杀了你,他们自然会相信。”

    囚琴也听明白了:“原来如此,我说呢,这么大一个白河城,怎么入城的只有仙子你一个?原来在下是投名状啊。恕在下直言,比起我这个魔修,仙子您的杀性更重呢。”

    “所以,您何必为了他人的一点赞许认可,就委屈自己呢……”

    “住口!”灵波终于大怒,倒把旁边行人吓了一跳,囚琴笑着给周围的人赔罪:“我妹妹被我气着了,诸位勿怪,勿怪!”

    等游人恢复如常,两人又强装着走在一起,这一次,他们没再对彼此吐出一个字了。待走到大街尾端,即将出城处,囚琴又转了身,向内城走去。

    除非游人散去,他是不会离开主街道半步的。

    上元佳节,惯例是无宵禁,直热闹一夜。

    游丹庭不由放慢了步子。也不知餮龙的事什么时候能办完。什么时候能回去。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走在前头的囚琴不见了踪影,仿佛人间蒸发,灵波眼睁睁看着人消失,自然大惊,她在原地转了好久,才发现了些端倪。

    殷逢雪对魔气更敏锐一些,对魔修的各种把戏也清楚,道:“他借阵遁走了。”

    那个阵法确实隐蔽,可灵波走在他身旁,也不至于察觉不到,想来还是之前囚琴激怒了灵波,灵波满腹心事,这才被他逃走了。

    囚琴逃了,灵波只能赶紧去城外报信。

    游丹庭看她匆匆跑出城门,正要回过头来,不期竟在城门下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侧影。

    那个人穿着一件她没见过的衣裳,背着一把她没见过的剑,仿佛风尘仆仆,正要从城门出去。

    他取回路引,眼看就要离开。游丹庭这一瞬什么都忘了,她也不知自己是生气还是高兴,反正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跑出了城门。

    城门外也是一样的热闹,不断有从城外游玩回来的富户马车驶过,她站在一进一出两道马车队之间环顾呼唤:

    “阿雪!”

    可是一出城门,天上地上都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她不禁疑惑,是幻觉么?不对呀,确实是他呀!

    但是,她绝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行踪,系统也说:“宿主,你认错了,那不是他。”

    认错了?怎么会?游丹庭下意识笑着反驳:“不会的。”

    肩上忽然搭了只手,她一偏头,顿时高兴起来,转身握住那只手:“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

    “阿雪,你这阵子去哪儿?这些日子还好么?有没有受伤?你怎么到的……”

    话还没说完,她陡然清醒过来。

    这里是五百年前的过去。阿雪怎么会在这儿?

    她眨了眨眼,终于看见了面前这个“殷逢雪”身上的裘披。那还是她披上去的。

    是应寒,不是殷逢雪。

    她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他,心想这会儿笑一下吧,能缓解尴尬。

    谁都不愿意被人错认。

    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失落失望像吸了水的棉花一样,从心脏涌进喉咙里,又沉又哽又凉。

    系统忽然惊道:“界门!宿主!界门!”

    游丹庭也是一惊,是了!界门!方才那一跑!没想到纰漏竟出在自己身上,她顿时又悔又着急,恨不得自己也回到过去改变一下子。

    殷逢雪方才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一惊非同小可,此时见游丹庭神色一变,他也知她在担心什么,连忙道:“我一直跟着你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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