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跑”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路北倾往声音的来源看。刚他只顾着直视雨势,没注意到落地门旁边墙沿处还站着个撑着暗蓝色格子雨伞的人。

    这把伞,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回过身,伞的主人便扬起靠下的伞尖,慢慢露出了脸。

    “乔……”路北倾明显吃了一惊,“你没走?”

    是在,等他吗?

    虽然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更像天方夜谭,但希望的芽生根盘旋,仍会欣喜若狂。

    本来是打算走的。乔以南的潜在想法也是这样。

    可另一重想法,还在思考多次差异的疑惑。

    如果习性也会有所改变,那么这个时空的路北倾,会不会忘记带伞。

    乔以南还是没能离开,直到那人出现。

    果不其然。

    “我?”但乔以南当然不会让他看出自己是特地等在这里的,“躲雨啊,看不出来?”

    路北倾蹙眉,张望了下她手里的伞:“?你的伞是摆设吗?”

    “哦,确实,”乔以南捏住伞柄,迈下台阶踏进雨中,“那我这次真的先走了——”

    路北倾眼中那点希望黯了下去。

    也是,他在想什么不切实际的可能……

    “喂!”

    路北倾重新看过去。乔以南站在雨中,往前靠近了几步,仰头看他的举动更显脸小:“带你一段。”

    看起来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古怪女生,实际上内心……还蛮柔软的。

    明明就是想要帮他,却不服软的非要加上一句:“不想被淋的话。”

    有一刻路北倾突然想,某些可能,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切实际。

    “但跟你说个前提,你得多绕两步路,先去我家。”乔以南补充。

    路北倾听到这个,说话语气都成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去、你、家?”

    “是啊,不然你还指望我送你回家?”乔以南说,“我家就在附近,到家伞借你。”

    原来是这样。

    乔以南总觉得这小鬼想多了什么:“你在想什么?”

    “没。”路北倾摇头掩饰心虚。

    想歪?他才没有。

    “走不走啊?”乔以南又在喊他了。

    “走。”路北倾没有迟疑,躬身躲进女生的伞下。

    就算只是因为顺路。

    可飘忽不定的灵魂,还是仿佛得到庇护。

    乔以南故作淡定,行走时脸上的表情跟动作与刚才无异,但轻抿起的唇角悄然勾起。

    就近。

    路北倾看得到。

    -

    “到了,就这儿,”乔以南在自家楼下跟路北倾摆手,像以往和其他人寒暄客套说出的话一样,“到家给我发条信……”

    声音越来越小。

    哦,对了,他们两个还没有加过好友。

    雨声瓢泼不断,所有声音在其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路北倾没能听到乔以南说的内容,口型问“你说了什么?”想往前走几步,乔以南却笑笑,即刻改了口:

    “注意安全。”

    -

    乔以南回了家。

    躺在沙发上的陶敏听到动静,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来了?”

    “嗯,”乔以南点头,“说了不用等我,您早点睡就可以。”

    “刚你弟把我闹醒的,我出来安静会儿,睡了睡了,”陶敏往卧室走,指着桌子,小声说,“饿了记得吃。”

    “好。”

    门口开着父母给她留的一盏灯,桌上摆着温热过的夜宵,想吃与不吃都可以。以前总胆怯家长会顺着窗户往外看她的行踪,现在看只当自己想太多,大人也没那么无聊。

    乔以南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看弹出来的新消息,企鹅图标叮叮当当动个不停,冒出一堆无关紧要的系统信息。

    这时乔以南列表里还没几个好友,群还是刚开学那会儿苏芷邀请她进来的,况且就算是同班同学,不加好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前的她过于内向,不敢主动发送好友申请,列表都设成隐身,所以更不用说是暗恋男生的。可现在她比以前外向,却已经没了当时的想法。

    加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断了联系。

    很奇怪,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

    乔以南看着乌蒙蒙的天空,路面上积水的水坑泥泞,不知道路北倾现在有没有到家,有没有再踩到一个水坑。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了,临走前她可是提醒他要注意安……

    「注意安全」

    乔以南神色一变。

    那时候的路北倾,好像也这么对她说过。

    -

    浴室门口,路北倾随便套上条黑色长裤,上身的白色T恤部分贴在被湿发重新打湿的皮肤上,少年介于成年左右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房间里一如往日的空荡,只有他一个人。

    书桌上摆放着从包里掏出来的作业卷子,夜还很长,有时间把它们做完。

    放在门口的雨伞已经控干了雨水,路北倾拿起来仔细绑好,顺手搡过背包想塞里面,却不小心碰到了右上角的小盒子,差点掉到地上。

    mp3的盒子,连带着那袋化掉又重新聚起的软糖,今天又加上了伞。

    关于那个奇奇怪怪的新同学的物件,逐渐在他的生活里堆砌出了一小块方位。

    看不出小熊形状的软糖包装袋上打印着枚等比例缩小的橙子图案,乔以南还回来的时候给随声听充满了电,只是这会儿处于关机状态。

    听音乐?路北倾从没这个爱好。可好奇心驱使,他选择按下开关,随机播放当前停止的音乐。

    想要尝试去窥探一个,从未体验过的世界。

    或许应该有所改变。

    刚才听到过的音乐声缓缓播放。

    歌曲名称一闪而过。

    -

    两点一线的高中生活继续进行着。

    隔天一早依旧还像每天一样,乔以南早早到校,李欣怡偶尔在早自习前围着班上转,收上寥寥几张作业。

    “路北倾今天不来?”李欣怡在角落两人的座位中央停留。

    “他……”

    “都收这么多次作业了,他你还不知道?”唐明哲偏头回看。

    “写你的作业吧。”李欣怡手动扭过他的脑袋。

    唐明哲:“……”

    “哎,同学们!”陈澍从门外跑进来,手里还拿着张A4纸打印的空白表,站定在靠门的第一个座位,“月底运动会,想报名的踊跃参与哈,往后传一下表。”

    “运动会啊……”乔以南喃喃道。

    某些尘封的回忆瞬间被勾起。

    会有遗憾吗?

    当然会有。

    “运动会?”李欣怡转过身闲聊,“你们有没有想报的项目?”

    “拉拉队,”苏芷言简意赅,“不然就选择当观,众。”

    乔以南笑着摇摇头,把作业递过去,即将说出口的和唐明哲类似的话却咽了下去。和这伙年轻人相处久了,感觉自己的心态都没那么成熟了。

    没事搭什么话凑什么热闹。

    旁边的座位也依旧同往日一致空着,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有人进来。

    何况进来又怎么样,不照样不顺着她的意做事——

    “哒哒——哐!”

    连续的几声奔跑后包含着书包磕碰木质桌椅的声音,旁边位置的主人一反常态,迎着朝阳跑进教室,惊起秋日的过堂风,比以往早上一些。

    乔以南对此早已习惯,毕竟自从她回来后这人就不太正常,可捏在指缝里的卷子似是被风吹走,指尖落了空。

    ?

    乔以南这才侧过头去看。

    哪儿是什么风的原因,小卷被跑过去的那人顺手抽了过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给。”

    顿时,乔以南桌上就多了把伞,但却没有丝毫要把卷子还回来的意思。

    “什么意思?某人不是说不看吗,”乔以南阴阳怪气翻开自己的书本看,学着某人昨天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都在这儿了。”

    唐明哲有些接受无能:“某人是谁?”

    准备接卷手却落了空的李欣怡:“路北倾?你什么时候改姓‘某’了?”

    不过这家伙前段时间不是还说不看乔以南的作业吗?

    路北倾:“……”

    有这个姓?

    唐明哲打量一番:“可乔以南也没看着他啊?”

    ……

    路北倾继续霸占着乔以南的卷子,语气仍是少年的轻佻:“是啊。”

    乔以南呼出口气。果然,原本的性子哪儿那么容易改掉——

    “不过,”路北倾话锋一转,“某人觉得,写一下也不错。”

    他说,不自觉笑起的模样,如沐春风。

    乔以南晃了神。

    -

    这不是乔以南第一次看见路北倾笑。

    记得以前看过很多次,那时的她觉得他笑起来格外好看,想要把他的每个笑容都记在脑海。

    但长大之后,记在脑海中的印象还是会随着时间淡忘,可对那个笑容的剖析,却愈发深刻。

    那笑容里夹杂了太多情绪。

    如出一辙的快乐。

    还有与其完全相反的,无奈与懊悔。

    而此时此刻,少年的笑容纯粹,或许带有几分年轻的傲,却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

    “来来来,往这边传,”陈澍拿着名单笑盈盈走过来,“我亲爱的同学们,可否帮小弟我完成□□委kpi?”

    乔以南突然手心发凉,眼神悄无声息往旁边探。

    路北倾手托在下巴上,只是眯着眼直视着陈澍笑,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却全程没有往她的方向看。

    这样也好,他不会像之前一样优柔寡断看向她的方向,她也就不会把选择的天平,倾向到“否”的范围。

    可……很奇怪的不同点。

    “哦,一瓶冰可乐。”唐明哲听完,伸出一根手指。

    陈澍嘬了下牙花,咬咬牙:“行。”

    “完了,要少了。”

    陈澍:“……”

    唐明哲略显遗憾地选了个短跑。

    不过陈澍还得“恭恭敬敬”从唐明哲手里接过单子,递到路北倾面前:“路哥,哎嘿嘿嘿嘿——”

    像是男生间特有的打某种哑谜的方式。

    路北倾也发出了差不多类似的声音。

    陈澍以为这位今天说不准转性,能够一拍即合:“那这表……”

    路北倾伸出两根手指。

    ……

    陈澍猜到了八成,但仍不死心:“……耶?”

    “两瓶,”路北倾敛住笑容,答的毫不留情,“一瓶也不能少。”

    陈澍还得供着这位大神,把单子往桌上一拍:“写吧写吧。”

    实则内心OS:呜呜呜我的钱包T^T

    路北倾一顿勾划交了回去:“给。”

    陈澍心满意足接过来,看完笑容瞬间消失:“哈?你就报个100和200?”

    乔以南也和陈澍的反应大致相同。

    路北倾“啊”了声:“两瓶,两个,合情合理。”

    这话要换别人,还算在情理之中。但路北倾……就另当别论了。

    “你体力这么好,就跑短跑?那不分分钟的事。”

    路北倾舌尖轻抵唇角,像是在逃避什么。

    陈澍捏着单子,接着说:“3000我还给你留着呢。”

    路北倾:“?”

    “不然你觉得还有谁会报,”陈澍叹气,“刚拿报名单的时候秦朗问我,我还说你一定会参加,这不是打我脸吗。”

    秦朗,九班的,初中和路北倾一起训练过长跑,后来后者不再训练,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他再比一次。好不容易高一运动会再次和路北倾狭路相逢,虽然最后还是败了,但少年不服输的性子驱使,接下来的运动会还有机会,结果这人居然不参与了。

    “我?算了,”路北倾笑,笑声里竟有几分嘲,“我跑不了。”

    “为什么?”乔以南情绪比他本人还要激动。

    这么说来,现在的路北倾每天不会早到,那就意味着,每天早上在学校操场的早训也是相对暂停的。

    可……这次,居然是彻底放弃。

    “为什么,”路北倾又换回那个玩世不恭的笑,“跑个步而已,还需要原因?”

    此刻的氛围有些许不对劲。

    陈澍左看看右看看,要尽快报名的理智大过了逃避:“嗯……乔以南,那你要报吗?”

    乔以南看着那张报名单。

    最末那一栏,填报的是女子组跳高。

    路北倾。

    你的既定未来,带动她确定目标的标杆。

    为什么模糊不清了呢?

    “跳高吧。”乔以南做出选择,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

    如果这次我还是会选择跳高,你还会拦住我吗?

    但此刻的路北倾自然不会懂。

    否定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

    乔以南填下了那个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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