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戌时初,才黑透的天星光尚灿,万都各街仍旧点着灯火,若是换了寻常,往来坊间还应到处是人,尤其是东西二市和朱雀大街附近最是热闹,不到禁夜时分绝不停歇。

    只是此番才封城不多时,各街上还是奉令搜查的兵卫,人便也少了许多,隐约有几分清静之意。

    永兴坊一侧,沈凌避开四处巡查的兵卫,从后门处溜进了傅府。

    照常说她既已告知宏元帝傅家之事,便无需再顾及入此地是否犯禁,只是傅家到底封了多年,一直是上下公认的忌讳,此时事情未了,从正门走还是过于显眼,纵是街上往来人少,也不免引人非议,是以她思量后还是择了偏僻些的后门。

    循着记忆一路找至祠堂,素华所说的那块牌匾依旧高悬着,入目可见。

    沈凌对着那处看了片刻,估算好距离,对着满堂尚在的灵位躬身一拜,而后从一旁挪来张桌子,爬上去在那匾左侧后摸索了两下,果然摸到一处凸起。

    许是多年不曾有人动过,这暗格竟也难动得很,她用力抽开,便被迎面而来的尘土呛了一番。

    沈凌蹙着眉跳下桌子,对着月光随意翻了两页,确认是族谱无误后,又对着满堂灵位拜了一次,随后便沿原路出府,径直赶着回了沈府。

    才到沈府门前,未曾想她还未走几步,便撞上一直守在此处的徐伯。

    “小姐,都这个时候了,您可算回来了!”徐伯面露急色,似乎忧心得不行。

    “徐伯,我没事,您放心。”沈凌缓了口气,问道:“腊月可在雾天阁?我有事要同她说。”

    “腊月姑娘傍晚时分出府了,现下还没回,待她回来,老奴同她说一声,即刻让她去见您。”徐伯答完后,又急切道:“小姐,您快先去看看公子吧,他跟张公子在院子中打了许久,劝也劝不住,孟大夫都没辙了。”

    沈凌一怔,捏在册子上的手不禁缩了一下,“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这……今日那消息传回府上后,公子就一直坐在院子中,怎么也不搭理人,恰逢张公子得了信来探望,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几句话的工夫两人便打起来了。”徐伯抻着袖子来回抹着额上的汗,面露苦色道:“张公子那功夫小姐您也知道,从前公子都收着手,今日却像是动了真格。张公子本是好心才来咱们府上探望公子,这若是伤了人,岂不是罪过?”

    “我去看看。”了解情况,沈凌粗略点了下头,心下渐沉,转手将手中之物交给了徐伯,“徐伯,您将这个放到我书房的案边,腊月回后不必让她去见我,且让她等一等,我自会去雾天阁找她。”

    随即,她便匆匆赶着去了来晨院。

    来晨院中,张延锦一连后退三步才堪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他翻过身去,看着对侧扬唇一笑,道:“沈时祺,你就这点本事?”

    “来,照这打。”他一手提起长枪,另只手指了指面上,“我倒要看看,堂堂卫国公世子,鼎鼎大名的沈家如今唯一的小公子,到底有没有能耐打花我这张脸。”

    跟着孟丘山站在一旁的郭衡和段风玉本就心里悬着,听了此话俱是一急。

    “张延锦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段风玉气道,“你不是最在乎你那张脸,平日里都宝贝得不行,现在这是怎么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气他?”

    郭衡亦附和着开口:“是啊,小先生,您又打不过,就别——”

    “小郭衡,你这头一遭唤我先生,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不过,后边那句就实在不必说了。”张延锦此时倒是还有闲情雅致,含着笑冲人抛了个眼神,接着,他挥动长枪指向对侧,略显张狂地道:“而且,这次怎样都不行,今日,我定要跟他分个高下出来。”

    话音才落,那厢沈时祺便已攻上,一剑便要刺在他面上,张延锦立时闪身避开,同人再次斗在了一起。

    “孟叔,这怎么办啊?”段风玉有些急,“刀剑无眼,他们这么打下去,非得闹出点事来。”

    “一个疯起来不要命,一个魂儿都飞了,怎么办?不办,不管!”孟丘山冷哼一声,“两个混小子,打吧打吧,反正我这有的是药,真伤了哪个,我看遭罪的是谁?”

    “孟叔!”段风玉跺了跺脚,却也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同寻常人打倒是还行,从前在应县斗那窝不入流的山匪也应付的过去,可对着这发疯的两人,她也实在是束手无策。

    这院中虽围了许多护卫,可到底打起来的是两位主子,是以也不敢上前插手,只能僵持着任人打下去。

    这厢,张延锦又一枪击开快剑,只是他本就身手不如沈时祺,强撑这许久已是不易,眼□□力不支,再转身时却是来不及躲过另一剑。

    他心下一狠,努力朝着一旁躲了一步,正打算避开要紧的位置硬接下这一剑,却见那迎面而来的剑尖轻轻一抖,旋即向外侧避开,沈时祺掌风顷刻便到,一掌将他击了出去。

    张延锦没想到这一出,连连后退,步伐紊乱间绊上了身后的台阶,就要仰面倒下磕在台阶上。

    张延锦眼睛微张,面上茫然一瞬,心下顿时慌了:完了完了。

    方才他虚张声势说要打,谁成想都这般了沈时祺还留着手,这一下磕在阶上,若是再撞上什么尖角,疼且不说,回去定是又要遭张之缘骂了。

    蓦地,身后有人瞬息之间抽过他手中长枪,而后他腰间一疼,又被人拍了回去。

    张延锦踉跄着止住身子,捂着腰回头,就见沈凌不知何时进了院中,正沉着脸看着他们二人。

    确切地说,是看着沈时祺。

    “沈姐姐……”他下意识张口。

    沈凌闷声应了下,顺手将长枪丢了回去。

    望着面色不清的沈时祺,她一言不发走到侧边抽出一人的剑,随即缓步行至沈时祺面前,道:“要打是么,欺负他算什么本事?来,我跟你打。”

    “……阿姐。”沈时祺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怕伤了我?”沈凌又向前走了一步,“我虽不在玉门疏于剑术,这些年使的也都是匕首,可这剑我也不是全然不会。今日你要打,那我就陪你打,也让我看看,这么些年过去你长进了多少。”

    “阿姐。”沈时祺依旧未动,他握紧手中的剑,垂头默了良久,最终涩声道:“对不起。”

    “错哪了?”沈凌背手将剑负在身后。

    “不该意气用事,不该拿别人撒气。”

    沈凌轻阖上眼复又睁开,将手中剑丢了回去,她上前托起沈时祺握着剑的手,一字一句道:“沈时祺,爹娘授你剑术,是要你护好自己,要你朝着敌人使的。”

    “阿姐,对不起。”沈时祺咬紧牙关,满是艰难道:“我就是……就是……”

    沈时祺的话没能说完,一双手猛然环住了他。

    “小祺,为将者死于战场,乃是死得其所。”

    沈凌轻声呢喃道,一手不停在人肩后轻拍着,视线却落在了近前的屋檐上,又从那屋檐望至天上明月繁星,望至那之后看不见尽头的北方天际。

    “你要记得,爹娘是为大周而死,列位叔伯都是为大周而死,人尽所愿,各得其所,咱们沈家没有怕死的人。”

    沈时祺顿时泪如雨下。

    他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沈凌肩侧,分明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他却始终压抑着,即使对着这个仅剩的、最亲近的姐姐也不肯哭出声来。

    月影偏移,天星暗淡,凉风吹过一阵又一阵,树梢晃动之末,沈时祺哽咽着抹去眼泪,闷声道:“阿姐,我想回家。”

    “好。”沈凌应道,“等一切了结,阿姐……同你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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