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讯

    旦日午后,避开最为暑热之时,沈凌便依着赵玄霜所言带上郭衡去了尚贤馆。

    平康坊东,尚贤馆外已然围上了许多人,甚至不乏赶来看新鲜的,不少还撑着伞避阳。

    “这么多人?”郭衡头一遭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没忍住惊叹出声。

    “小郭姑娘初次来不知道,尚贤馆诗会一向聚集万都贤才,管你是有名无名有钱无钱,凡对诗赏画者皆可入,这样的场面几乎每次都有。”庞沁介绍道。

    郭衡了然点头:“庞姐姐这般见怪不怪,一定来过很多次吧?”

    “嗯?”庞沁眼神微转,“不多不多,也就来看过几次罢了。”

    只爱耍刀弄剑的人,哪里真的来过这,这种事随便找个人来一问便知,也就是骗一骗郭衡了。

    沈凌轻笑一声,没拆穿庞沁。

    眼瞧着门前人还多,她倒也没凑着上去跟人挤,寻了个清静又不偏远的地方在旁等着。

    万都繁华,平康坊贴近东市,更是热闹非凡,不过沈凌其实也并未来过此处几次,对这平康坊唯一了解些的,也不过就是西南方的赵府、眼前这个尚贤馆,还有隔了条小巷的采风楼。

    上次到此处,还是周迟那些学生闹事,仔细一想,距今竟也有四月了。

    那时大雨倾盆,只有雨声风声,尚有人在门口等着她。

    如今艳阳朝天,人声嘈杂入耳,却只剩她一个人。

    沈凌轻轻摇头,内心叹了一声。

    不知何时,她竟也会伤春悲秋了。

    她收回思绪,将视线从尚贤馆处移开,落在了一旁的高楼上。

    采风楼一如往昔,丝竹管乐声虽不似年节时在外也能听到,静下心来仔细听,却依旧听得见隐隐传来的乐声,丝毫没被诗会占去风头。

    “这字……”高挂的牌匾闯入视线,沈凌突地愣了愣神,一息之间从记忆某处扒出了一些事。

    济安城东那日,废墟之中那块牌匾,初见她便觉得上边的字有些熟悉,却一直未曾想起是在哪见过,到如今瞧见采风楼这牌匾,她才幡然回神——这分明是同样的字迹。

    楼字最后一笔本是下落,可这匾上却是微微上挑,该是题匾者的习惯,只是她不曾来过几次采风楼,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到今日凑巧看到这东西她才明白过来。

    若她所记不错,采风楼也不过是她到万都那时候才建成不久,时间倒是对上了。

    玉京,或许就是济安那花楼从前的主人,至于那位一曲千金的琵琶圣手,便是燕齐身边的栩栩。

    年节那时,燕齐几次来采风楼,或有寻欢作乐之意在,但这其中,或许也有栩栩之故。

    只是,正如昨夜陈淮所说,便是没有那场比试,燕齐手中有他王兄的议和书和西南十部,必然也能迎娶万宁,为何偏偏要进行那场比试,甚至为此还特意绕过大周不辞辛苦奔赴明州找了栩栩来?

    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意在何为?

    沈凌想不通。

    图伦突然起兵,靠着那布防图一举攻破平南关,可那布防图又是哪里来的?

    回兰本该是藏在后方一直未曾出手,若非段风辞不按常理出招,他们时至今日仍不会发现这中间有回兰的参与。

    她记得燕齐和那位王兄是面和心不和,回兰王议和之心是真是假如今尚不可知,但当初燕齐那个意思,还有他那句莫名其妙的后会有期,这其中难道没有他的出力?

    若是如此,他找上栩栩时便该已有此心,万宁岂非……

    她前日刚派了人去玉门,如今还未有消息,也不知——

    “小姐!”

    沈凌回过神,便看到郑方一脸焦急,她心间顿生不妙,又顾忌着在街上人还多着,便唤着人抬步向里侧又走了几步。

    “何事?”

    郑方分明急得很,却像是不敢开口,唇间颤了须臾,他猛然跪在地上,道:“回兰夜袭玉门被破,老爷和夫人……”

    沈凌脑中滞了一瞬,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似昏了片刻,眼前都不太清明,再回神时她已被庞沁扶着。沈凌按住庞沁的手直起身子,压下嗓子中的干涩,咬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宫里的急报,是……一月前。如今回兰人已攻至如州,至多再两日,便可逼至万都。”

    听到这话,沈凌顿时生了怒:“从玉门到万都六百里加急,便是再慢,半月内也该有信传来,为何现在才有消息?纵然阿爹阿娘都已不在,那其他人呢?北境其他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小姐……”郑方压了一口气,抖着声音将事情全然说出:“玉门的信都被人截断了,今日这信还是从如州传来的。”

    “被截断?”

    “果然,果然是早有准备……”沈凌攥紧了手下意识道,突然,她又想起来一事,问道:“万宁呢?”

    郑方摇了摇头,“回兰王自年后便在病中拒不见人,公主自始至终都没入回兰,回兰出兵当日,公主……公主便自刎了。”

    “大人!”庞沁赶忙又扶住沈凌。

    “姐姐!”郭衡亦是一脸担忧。

    沈凌闭上眼缓了片刻,脑中却没来由的平静极了,甚至有心思冷静下来思索其他事。

    五月平南关布防图遭泄露,段兴澜身死平南关告破,是以朝廷不得不派人出兵,最合适的便是平南王之子段风辞。

    六月中突袭玉门,断大周北境书信往来,而后悄无声息绕开万都去往西南,两面夹击,为的是打段风辞一个措手不及。只要他死在平南关,大周两处要塞皆破,守将尽数殒身,京城又兵力短缺,图伦和回兰便是再无顾忌。

    她终于知道,那般大费周章,为的便是探知大周如今情况。

    至于那和亲,从一开始回兰就没打算议和,万宁也不过是用以蒙蔽大周的棋子。

    图伦和回兰二十年休养生息,大周却风风雨雨几番变故,到如今文官才人平平,武将用无可用。风水轮流转,二十年前是大周打的他们还不得手,如今,正该是他们一举覆灭大周的好时机。

    只是段风辞的贸然出击打破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回兰原本可以等着图伦事了再一起进攻,只是事到如今西南还乱成一锅粥,回兰未免再出变故,便先行动手,只要占下万都杀尽陈氏皇族,便是新朝。

    真是……好谋算。

    不过,她还是觉得哪里漏了什么。

    为何这些年回兰人能在大周境内这般肆无忌惮来来往往,官府却一无所知?

    从玉门传向万都的信分明是密报,又为何这般容易便被人截断?

    还有那一百五死士,为何截杀的偏偏是她?他们又怎知晓她会在那个时候从谷阳道过,她分明传信还故意延了一日,为何——

    沈凌忽然睁开眼,“玄霜去哪了?”

    “大人?”庞沁一时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女史不是昨日跟您告了假说今日回府休养,大人您——”

    “郑方。”沈凌沉下心,“马鞭给我。”

    “大人?”庞沁愈发不解,抢在郑方前说道:“您如今这身子还未好全,怎能骑马?您要去哪属下带您去。”

    去哪?

    赵玄霜跟着她那么久,从来没真正说过什么累,寻常也不过是同她假意抱怨说笑几分,也是她昨日没反应过来,如今,她自然是要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病。

    “赵府。”沈凌简短说了一声,从郑方手中抽过马鞭便奔出。

    周遭围着看热闹的百姓顿时被惊动,只是沈凌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

    到如今约有七年,她从未在万都城内这样纵马狂奔过,甚至也来不及想若是弄错了她该如何面对赵玄霜,此时此刻,沈凌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明明是最在乎她身子好坏的人,可她受伤后赵玄霜来沈府却越来越少,她们碰面的次数亦是愈发少,还有那查了许久却一直未曾有消息的死士,从前那些没去在意的事,到如今却成了她心中的刺。

    为什么你会知道死士人数,知道他们埋伏的地点?

    赵玄霜,我们相识六年,你可别犯糊涂。

    她心中脑中思绪乱作一团,虽有些猜测,却还不停叫嚣着说她想错了,那可是赵玄霜,她怎能轻易起疑?

    到了赵府门前,望着紧闭的大门,沈凌一颗心不断下沉,翻身跃下马时,双腿一软还差点跌在地上,只最终拉着马绳堪堪稳住了身子。

    沈凌压下一口气,迈步上前扣响赵府大门。

    一下,无人应。

    定是没听到,这么大的府邸,没听到也实属正常。

    两下,仍是无人应。

    是她心急没用上力,再响一些,一定能听到。

    三下,四下,五下……

    沈凌不肯认输地扣着门,自己也没意识到在这扣了多久,直到她扣得越来越慢,最终已快没力气再扣,都始终没有人来应过一次。

    沈凌低笑一声低下头。

    赵玄霜,不是说回府修养么,怎么我来看你,你连门也不出了?

    你不该出来假模假样生气一番,管着我,说我不该这样放任自己伤未好全便纵马,然后推我回去勒令我好好服药吗?

    现在,你去哪了?

    庞沁上气不接下气赶到时,便只看到沈凌还在门外扣着,赵府大门如同彻底封闭一般,除了闷闷的声响,再无半点人声。

    “大人……”

    沈凌闭上眼松开手,转身迈下台阶,一字一句道:“传令,封闭城门严加搜查,若见到赵家人,不论身份一概扣押,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庞沁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望着赵府大门,“大人……这,女史她——”

    “庞沁。”沈凌缓了一口气,“你说尚贤馆这样的地方,她分明更喜欢,甚至前两日还说让我留在府上好好修养,为何如今偏偏让我带着阿衡去?”

    “如州的战报今日会到,她或许昨日便知道了。”沈凌轻笑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赵玄霜:“还记得支开我,便是晚一时半刻,最后还不是要知道,又有什么意思?”

    望着来往不歇的人流,她缓声道:“陛下本就时日不多,如今这战报一来,我是该进宫再看看了。”

    “大人……”庞沁欲言又止。

    “无妨,你去传令,务必看好城门,不得放过任何一个。”

    话罢,沈凌翻身上马,又朝着皇宫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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